158 怪病與怨氣

  太突然了。

  若不是韓東文在池涵清身上的視角盯得緊,幾乎無從反應。

  金洄結牢牢栓死在那少年的身上,他的眼中已經冒出猩紅的光。

  力氣極大,幾乎不顧肉體的損傷。

  歇斯底里。

  「做什麼!放肆無禮,速速退下!」

  休部的衛兵攔在了池涵清的身前,持著刀劍,望著面前的少年。

  「沒用的,他已經死了!」

  韓東文一聲怒喝,手上一用力,將少年直接拉倒在地。

  那成了人之陰的少年,卻仍舊如同野獸一般嘶吼著,兩隻手在空中瘋狂地揮舞。

  他那如野獸一般握緊的爪尖,竟然閃爍起陣陣的紅光。

  那是法術的光芒!

  不像是獸之陰,也不像是天鷹城下那些死而復生的士兵。

  他竟然能使用法術!

  休部的衛兵反應並不慢。

  池涵清的心思還沒從震驚當中清醒過來,她身前衛兵的刀劍已經直刺入少年的胸膛。

  鮮血湧出,非人的嘶吼不甘地傳來,猶如臨死的困獸。

  「用法術!」韓東文大喊。

  休部的衛兵自然也看出,這非人一般的少年憑刀劍是殺不死的。

  法術的光芒驟亮,如同對付最為危險的極惡,盡數轟向那個少年。

  「三兒——!」

  池涵清身後,那婦人悽厲地哭嚎。

  婦人臉上已經看不出是悲還是怒。

  韓東文抬眼一看,心裡涼了半截。

  因為婦人的手已經舉了起來,握著的是桌上隨手抓來的一方硯。♣☝ ❻➈รн𝓾𝓍.𝔠𝐨ϻ 🎀♦

  她身前是池涵清,身側是休部的衛兵。

  這是作勢要將手中的硯,拍向那將鋼劍插進自己兒子胸中的官兵。

  但從周圍的角度看來,這方硯實在太像要拍向池涵清。

  休部衛兵的反應,自然是信得過的。

  硯台被一隻大手一把抓住。

  清冷的劍從婦人的身後穿出,足足三柄。

  粘稠的血從她口中往外涌,唯獨那雙眼睛還死死地望著躺在地上的少年。

  「護駕!」

  騷動驟起,池涵清周身瞬間被圍得水泄不通,隔斷了婦人望向自己兒子的最後一縷視線。

  她的手無力地微微抬起來,像是要分開人群一般。

  無謂地嘗試過後,那隻乾瘦的手終於卸去了力氣,連同婦人的身子,一下子倒在了血泊與污泥中。

  吵鬧,卻又好像無聲。

  池涵清望著這片刻前還在對談的母子二人,手抓緊了裙擺。

  腳步聲雷動。

  判斷池涵清已無危險,又有眾多衛兵即將趕來,韓東文撤下金洄結,轉身擠進了開始吵鬧的人群當中。

  吵鬧的是病人們。

  教團離開望鷹五城,帶走的是物資,糧食,兵馬。

  留下的是這滿城上萬的流民,飢餓,多病。

  已經被西亞的教兵拋棄了,眼前泗蒙的兵又在這裡殺人。

  如同熱油中灑進涼水,人群的反應一下子炸了開來。

  「殺人了!」

  「娘娘的衛兵殺人了!」

  「泗蒙官兵殺人了!」

  吵鬧,喧囂。

  吵鬧的百姓已經被湧入的官兵攔住,只剩下中央的兩具屍體陳在地面。

  被衛兵互作一圈的池涵清還未撤離,但顯然,周圍的病人已經吵嚷了起來。

  「何事吵鬧!」

  一個熟悉的人影在韓東文眼中閃過,他心裡一驚,後退幾步藏得更深了些。

  是段青竹。

  自己現在初號機的外貌,當初可是在江可茵的眼前捏的。

  這要是碰上了,必定要被認出來。

  「段部尉大人!」

  隨著段青竹入場的,是許多法司的官兵。

  他一腳踏進診房中,望見地上兩具屍體,和被層層圍住的池涵清,便皺起了眉。

  「怎麼回事?」

  那張肥胖的臉,嚴肅起來也頗有威嚴。

  「部尉大人。」

  池涵清卻站向前一步,似乎很快從這巨大的變故中鎮定了下來。

  段青竹低頭,恪守著不正視王妃的禮節。

  聽完池涵清將方才發生的事情講了個大致,他才面色凝重地點頭。

  周圍的紛亂,自然也就能想得出原因了。

  嘈雜,吵鬧,不斷有官兵要求著肅靜,卻也無濟於事。

  他們因為自己人被殺了而吵鬧,難不成再以刀劍去要他們安靜?

  「護送娘娘回星舟。」

  段青竹斬釘截鐵地說完,轉身看向周圍的病人們。

  那上百隻眼睛也盯著他。

  「是誰?」

  「肯定是大官,你看吃的這麼肥。」

  「娘西,到底要我們怎麼樣?」

  「是百花他們母女倆吧?」

  「好端端的,就這麼……」

  段青竹——江可茵掃視了周圍一圈,站到了地上的少年屍體前。

  「殺人了?」

  他開口,聲音不大。

  但也就是因為聲音不大,所有人都很在意這位大官老爺要說什麼。

  人群竟也就安靜了一些。

  段青竹吃力地蹲下,一把伸手抓住少年的胳膊,將他的屍體拎了起來。

  如同集市上賣衣裳耍木偶的小攤販一般,他把少年提在身前,原地轉了一圈。

  「你們看看,這是人嗎?」

  病人看清了。

  看清那少年的模樣後,他們先是鴉雀無聲,隨後再度吵鬧起來。

  鴉雀無聲和吵鬧的原因都一樣。

  那少年的屍首上,已經是獠牙尖利,滿臉橫生的如剝皮野獸一般的肉芽。

  利劍穿心,雷劈火烤。

  而那非人的巨大犬齒,竟然還在如活著一般呲牙顫動。

  這顯然已經非人。

  段青竹將少年的屍體放回地上,走到那婦人的身邊。

  婦人已經咽氣了,一雙污濁的眼睛卻仍舊沒有閉上,身子如同一隻被扔在角落的麻袋一般跪在原地。

  若是有人踹上一腳,她便一定會像一袋土豆一樣翻到。

  「這民女……她兒子中了這等怪病癔象,做娘親的急火攻心,癲了,實在很慘。」

  段青竹說得並不小聲。

  他的語氣不像是在發落什麼,也不像是在下什麼命令。

  就像是在簡單地、旁若無人地評價這件事一樣。

  人群中,漸漸有了些附和的聲音。

  「太慘了!」

  「可不是麼……」

  那胖胖的臉在人們眼中,似乎也就多了些人情味。

  「將他們娘倆一併帶走,合葬在同一處吧。」

  段青竹發落。

  很快便有法司的官兵前來,將二人的屍首帶走了。

  瞧不見那血淋淋的屍首,診房裡的氛圍總算沒有那麼的緊繃。

  「有沒有哪位鄉親與這娘倆相熟的?他們家中可還有親故?」

  段青竹問了一圈,並無人上來認親。

  「他們娘倆一直相依為命的,家裡沒男人。」

  「太可憐了,太可憐了。」

  於是周圍的病人們,全都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周身的親人。

  還好,自己不如她們那般。

  微妙的情感,在不經意間被段青竹簡單的幾句話感染著,總算將那高壓鍋一般的憤怒暫時舒緩了少許。

  「大人,小三子到底咋了?」

  有和少年同齡的小孩膽怯地問,興許是這少年的玩伴。

  是啊,怎麼人會突然這樣的?

  百姓們反應過來,紛紛露出了關切的神情。

  關切,也有擔憂。

  是什麼怪病,自己會不會也得了這怪病?

  名為同情和擔憂的感受,終於將那一霎間凝結的憤怒沖淡。

  段青竹看在眼裡,心中鬆了口氣:

  「列位稍安勿躁,秋水山莊肯定能查個清楚。」

  「診房今日收診,但不關門,大家稍後領了糧食,便先回家歇息吧。」

  沒等他說完,角落裡的韓東文便已經轉身,躲避著周圍的視線,離開了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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