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縱放黑龍

  深秋,雲華觀後山鎮龍囚玄陣旁,觀主晁玄同的三弟子程浩風獨自徘徊。

  他已快兩百歲,但眉目間的青澀感仍未褪去,更像是快二十歲的少年。他此時心境也與俗世快二十歲的少年一般,惆悵而迷惘。

  他心境為何這般?也與俗世快二十歲的少年相似,無非就是與一個女子彼此傾心,卻受到重重阻撓。

  暗夜寂沉沉,孤星伴冷月,霜風入松林,林海掀碧濤。樹搖葉擺,寒鴉哀鳴,無枝可棲。

  這般蕭瑟情景更讓程浩風覺得颯颯秋風沁滿寒意,似能涼透人心。

  「哈哈……嚯哈哈……」

  笑聲突兀響起,狂放邪肆的魔笑響徹夜空。

  程浩風頓住腳步,聽清笑聲是從鎮龍囚玄陣中發出,又渾不在意地繼續踱步。

  笑聲是陣中被關押者發出,那囚徒既是逆天而行的惡魔黑龍,也是程浩風他們的師叔臧玄蛟。

  臧玄蛟有時會瘋狂大笑,有時會胡言亂語,他們已經習以為常。

  「砰、砰、砰……」陣中又傳來撞擊聲,臧玄蛟在試圖破陣而出。

  儘管明知臧玄蛟難以逃脫,程浩風還是停下腳步,有些擔憂地望過去。

  陣中十二個奇特圖案分別映射不同顏色的亮光,亮光匯成絢麗彩光,彩光交織如網,阻擋著臧玄蛟的衝擊。

  一次又一次的沖陣失敗,臧玄蛟並未氣餒,他又狂放大笑起來。

  有那麼一瞬間,程浩風覺得鎮龍囚玄陣很薄弱,臧玄蛟似乎可以隨時破陣而出。

  但那種感覺很快消失,他轉身離去。明早還要讀經練劍,他該回屋歇息。

  「站住!小子,陪我說說話!」臧玄蛟高聲喊著。

  程浩風回頭張望,只見陣中彩光已熄,臧玄蛟的狂傲霸氣透出陣外,凌天威勢衝著他碾壓而來。

  這威壓讓人忍不住想跪伏,可程浩風硬扛住這威壓,默然轉身。

  「不准走!哼,跟你師父一樣沒用!你們都是不會努力爭取,只會糾結彷徨的懦夫!」

  程浩風可以不理臧玄蛟的挑釁,但忍受不了他辱罵師父。

  「師父循規蹈距、板正端嚴,師叔瀟灑豪邁、果決凌厲,他的確不如你有氣概。可師父是受人尊敬的淳和真人,師叔你卻被鎮壓於此。」

  程浩風語氣淡淡,可臧玄蛟豈會聽不出他話中的暗諷之意?

  「你這小子懂什麼?若不是祖師偏心助他,他那點兒能耐如何能鎮壓得了我?」

  「師父向道之心堅定,祖師當然助他。祖師是助天道,不是偏心挾私而助誰。」

  沒料到這小子敢駁斥自己,臧玄蛟氣哼哼低吼兩聲,又大笑起來。

  笑過之後,他再滿帶戾氣連聲反問:「天道?何為天道?向道之心就是探索天道,可你們懂得什麼是天道嗎?你以為飛升成仙,去天庭當奴才,就是參悟天道?」

  「我不知道什麼是天道,但一息尚存,就求索不止。天道之悟若不在天庭,必屬西天;不在西天,當在天堂;不屬天堂,還有魔域……有求索之志,必有明悟之時。」

  臧玄蛟看不到程浩風,但能想像出他此刻目光應是堅定而倔犟。

  「你可真比你師父還擰……我問你,是那些神佛在護佑凡人、渡化凡人,還是凡人在供養神佛、警醒神佛?」

  對於臧玄蛟的刁鑽古怪問題,程浩風認真思考片刻才回答:「我不明白究竟如何,但神佛定然所知更多,所悟更透。」

  「是麼?」陣中傳來譏諷低笑聲,「呵呵,那為何神佛渡不盡凡人和妖魔?這紅塵滾滾、地獄魔窟存在的時間可比天堂佛國久得多。」

  說不清是紅塵滾滾、地獄魔窟存在的時間更長久,還是天堂佛國存在的時間更長久,畢竟多數生靈在紅塵中,沒去過天堂也沒去過地獄。

  程浩風從不認為依靠外力就可以有所成就,誰渡誰不重要:「有人救渡,還需上進。」

  「自己上進?哈,說到底還是只有自己才能救贖自己,那還要這滿天的神佛何用?」

  聽著臧玄蛟的張狂悖逆之語,程浩風有一瞬間的失神,對啊,既然反正要靠自己,要滿天神佛何用?

  他不語,臧玄蛟卻猜透了他的心已迷茫:「你放了我吧,我來告訴你,這滿天的神佛用處何在。」

  是在求他放自己,可臧玄蛟語氣沒有半分乞求之意,甚至帶了些許驕狂態度。

  放他出陣?程浩風意識到臧玄蛟說這些是想讓自己受迷惑,立刻轉身離開。

  「你早晚會放了我,你一定會放了我!放了我,你才能看到更廣闊的世界!」

  聽臧玄蛟說得這麼篤定,程浩風很好奇他何以如此想,但沒有因好奇心就回頭,回去的腳步終于堅定了。

  匆匆半年過去,已是春天,程浩風閒看落花、信步而走,不知不覺走到了鎮龍囚玄陣旁。

  「哈哈,你小子又來了?」陣中的狂傲聲音響起。

  他頓住腳步望過去,臧玄蛟又在沖陣,可看似細弱的彩光仍然牢牢封壓著那狂暴龍氣。

  「唔唔,不錯,已經是紫氣福地清福仙了,不用擔心你隨隨便便就死了。」

  隨隨便便就死?程浩風對於這古怪說法嗤笑一聲,轉過身。

  「不准走,你還沒有放我!不想看看更廣闊的世界嗎?」感覺到程浩風的氣息離他越來越遠,略顯焦急地高聲問:「你就不想知道混沌無名本元仙之上又是怎樣一片天地?」

  程浩風停下腳步,臧玄蛟緩了一口氣才說:「紫氣福地清福仙、地仙、天仙、金仙、不滅金仙,能修成不滅金仙者都是萬年難有其一,而無幻金仙至今只有幾位證得。混沌無名本源仙,至今更是只有祖師證得。但是,這之外的天地又是怎樣?」

  「若能證位天仙已是福緣深厚,哪敢妄想混沌無名本源仙之外的天地如何?」程浩風的確沒有想那麼遠。

  「你真的不想更強大?等你強大無匹的時候,就能一聲令出、萬眾遵從!」

  「我不喜歡指揮他人。」程浩風語氣淡淡。

  「但你同樣也不喜歡別人指揮你、約束你!」臧玄蛟的聲音低沉了幾分,「只要你夠強大,就再也沒有人敢強迫你做選擇,更不會被別人強行改變你的人生軌跡!」

  程浩風心中震動,他的確極其厭惡被強迫選擇、強行改變,不由朝鎮龍囚玄陣靠近兩步。

  「放了我,我立刻助你證天仙位,還可以給你機會成就更高仙位!」

  很大的誘惑,臧玄蛟的聲音也很有磁性,但程浩風怔了怔之後,還是轉身而去。

  然而,一個月之後,程浩風主動來問臧玄蛟:「你怎麼讓我立刻成就天仙位?」

  「放了我,再抓住我,這就可以。」

  「放了你,怎麼還可能抓得住你?」

  「你心心念念的七師妹或許可以幫你……」

  程浩風眼睛閃了閃,眸底漾開一片溫柔,七師妹白迴風是他相愛而難相守的女子。

  但冶盪情緒剎那間退去,他開始理智思考,臧玄蛟的話是什麼意思?白迴風修為增長雖快,卻也比他要低一些,比之臧玄蛟更不知低了多少,怎麼可能幫他再抓臧玄蛟?

  「你蠱惑我,只為了逃出去吧?」程浩風憤然離去。

  「你等一等,我沒有騙你,你放了我才會知道真相!」

  程浩風堅信自己不會被他花言巧語所迷惑,且再停留片刻,聽他到底還能說些什麼。

  「天地有缺,道門之中所收的弟子不可能個個成材,若是太圓滿,那反而是違逆天道。我們這一代弟子當中,我是忤逆不孝的那一個,你們這一代當中的叛逆者就是你!」

  聽得這話,程浩風不服氣揚了揚眉,可還不等他說出反駁的話,臧玄蛟又接著說起來:「你不相信自己會是叛逆者?我桀驁不馴、暴戾恣睢,我是很明顯的道門孽徒,可你看似溫文守禮,卻有一顆離經叛道的心!」

  不敢再聽他說下去,程浩風攥了攥手,離開的腳步顯得有些倉惶。

  「哈哈……你怕聽實話嗎?你才是最無情、毀滅性最大的那一個!你等著吧,等著用你自己的行為來驗證我所說!」臧玄蛟笑得很是暢快,從被鎮壓後就沒有這麼暢快過。

  然而,已快過去三年,程浩風再也沒到過鎮龍囚玄陣之旁。即使必須要到後山做事,也儘量離陣遠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