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又被堵住了。
逼仄陰暗的巷子裡,氣氛一觸即發。
陳遇抿了抿嘴,小聲開口:「江隨,我包里有兩個梨子。」
江隨個頭比她高很多,沒聽清,他把腰背彎下來,眼神詢問。
陳遇示意他看自己車筐里的背包,微踮腳,湊近點說道:「裡面有梨子,甩人身上挺疼的,砸臉上更疼。」
意圖明了,點到為止。
「……」真是好厲害的武器。
江隨不合時宜地笑出聲。
前後包圍的幾個混混瞪眼,我了個大草。
這小子笑了?啊?還敢笑?什麼意思?挑釁是吧?
煙花燙男冷酷地一抬手,讓兄弟們稍安勿躁,他對著青石板彈彈菸灰。
「妹妹啊,哥哥話還沒說完,你走什麼?」
陳遇一言不發。
肩上的力感跟溫度透過牛仔外套,絲絲縷縷往皮肉筋骨里滲,這讓她感到安心。
「臥槽!」
一爆炸頭突然發現了什麼,滿臉橫肉地衝上前嚷罵。
「你一身城隍廟批發市場貨,」他指完女孩,又指少年,「你一身阿迪耐克。」
「去你媽的一對兒。」
「我信了你的邪。」
「果然是假的,耍咱們玩呢。」
「操了!」
「三哥,這你能忍嗎?被當猴兒耍了啊臥槽!」
「當然……不,不不,不能忍,干,干,干……乾乾……」
「干他娘,好了,我替你說了,安息吧。」
幾個混混正在噴口水,忽地聽見老大來一句:「阿迪耐克很牛?」
他們看看老大身上的邦威,沉默一秒,齊齊把頭搖成撥浪鼓。
「比不上邦威的潮流跟帥氣。」
「邦威牛。」
「不走尋常路,吊。」
江隨俯身,溫熱的氣息吻上女孩耳朵:「這種傻逼都讓你遇到了。」
陳遇有點癢,肩縮了縮。
帥哥美女靠那麼近說話,很養眼。
混混們裡面有人看呆,被同伴踹了一下屁股。
幾人七嘴八舌地叫罵著。
江隨笑道:「幾位慢慢聊,我先帶我媳婦兒回家了。」
自行車沒推動。
後頭被拽住了,爆炸頭齜牙咧嘴。
「還你媽的媳婦。」
「小子,找死是吧?」
江隨側低頭,看向被自己圈在臂彎里的女孩,十分的無辜:「媳婦兒,他們不信我們是一對,怎麼辦?」
陳遇一邊噁心他故意這樣,一邊有種不好的預感。
江隨做出沉吟的表情,忽然笑了起來:「那我們親一個。」
陳遇下意識掰肩上的手。
「別動。」
江隨攬著她,嗓音壓得很低,如同耳語:「人多,我打不過。」
「我們要智取。」
陳遇被他嚴肅的神情怔到了。
「親一下,還是被打,或者……」江隨看著她明亮清冽的眼睛,「被拖到巷子裡,叫破喉嚨,二選一。」
陳遇的眼角直抽。
江隨慢慢靠近女孩緊抿的唇,嗅到她無措不安的呼吸,像軟軟的小動物,他的動作輕微一滯,喉結上下滾了滾。
下一秒就繼續,頭微微側向右邊,擺出一個要吻上去的姿勢。
既溫柔動情,又有幾分漫不經心。
陳遇僵得跟一根木頭似的。
江隨在距離她嘴唇一寸距離時,頓住,眼底劃開一絲幼稚笑意,胸膛震動:「逗你玩的。」
陳遇欲要變臉,按在她肩上的修長手指猝然加力:「蹲下。」
幾乎是毫不遲疑,她本能地照做。
陳遇直覺在那一刻,一股勁風從她頭頂呼嘯而過,她在自我保護功能的啟動下緊閉雙眼。
「啊——」
煙花燙男本來是想伸手去拉女孩的,中途冷不防被不明物砸中,臉疼得皺成老菊花。
接著頭上又傳來一陣劇痛。
巷子裡響起殺豬般的悽厲慘叫。
煙花燙沒去管顴骨挨的那一拳,他抖著手去碰頭,淚流滿面,老子今天剛做的時髦髮型!!!
這一出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
幾個混混本來都在等著看打啵兒,事發突然,他們眼睜睜看阿迪耐克抄起一背包,對著老大的臉砸過去,又一把抓住老大的煙花燙,把他扯過去,強硬的拳頭二連殺。
下手簡單粗暴。
又快又准又狠,一通爆發,都不帶冷卻的。
等他們回過神來的時候,老大已經涼了。
他們頓時如同一窩失去雞媽媽的小雞崽子,瑟瑟發抖戰戰兢兢。
氣勢沒了,隊形也沒了。
「還他媽愣著幹什麼?」
雞媽媽煙花燙男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扭曲著臉吼:「給老子……」
沒等他說完,江隨就把背包塞回車筐里,將車一拎,迅速跨上去:「走。」
陳遇連忙坐上后座。
車輪碾過蹺蹺板似的青石板,濺起髒臭的泥水,掩住混混們的咒罵聲,風一般消失在巷口。
對面飯店五樓,謝三思一直在往樓下看,他正要轉頭吃點東西,視野里突然出現一輛黃色自行車。
俊男騎車載美女,都是熟人。
就跟拍電影似的。
謝三思看到這一幕,目瞪口呆。
江秋秋咽下嘴裡的蝦仁,好奇地伸頭:「小謝哥哥你看什麼呢?」
「沒什麼。」謝三思忙把帘子拉上。
少兒不宜。
江秋秋玩玩自己的小辮子,老氣橫秋地嘆口氣:「我哥怎麼還不回來?他什麼去了呀?」
謝三思:「泡……」
話聲戛然而止。
江秋秋睜大眼睛:「泡什麼?」
謝三思把嘴一咧,臉上堆笑:「泡泡糖要吃嗎?我包里有。」
江秋秋嘟嘴:「不吃。」
「那再喝點湯,咦,還有塊兒小雞胗。」
謝三思好不容易安撫好小朋友,仿佛蒼老了三五歲。
隨哥開始多管閒事了。
謝三思想,這實在是個堪稱奇蹟的改變。
小超市門口,江隨按剎車:「下來。」
陳遇跳下后座。
江隨腳一伸,勾了下車撐,將車停在旁邊,低頭看面前的女孩,眉頭皺著,不知在想什麼。
小超市隔壁是家精品店,音響聲挺囂張。
《2002年的第一場雪》剛謝幕,接在後面登場的是《老鼠愛大米》。
刀郎壟斷的市場,被今年夏天的這首歌砍斷,橫空出世,所向披靡,帶起一個全新的網絡歌曲時代。
論洗腦程度,各有各的精髓。
這一年,刀郎跟老鼠在大街小巷廝殺,戰況激烈兇殘。
江隨一聽這旋律,就快聽吐了。
他正要說換個地兒,卻見女孩在認真聽歌,話到嘴邊,打了個彎。
「我聽見你的聲音,有種特別的感覺。」
「讓我不斷想,不敢再忘記你,我記得有一個人……」
「……」
歌聲輕輕柔柔,如情人耳鬢廝磨。
陳遇撈出車筐里的背包,拉開拉鏈看看:「梨子沒碎。」
江隨的面色漆黑:「你就只關心你的小梨子?」
陳遇拿了個出來給他看:「大的。」
江隨冷嗤:「哇哦,真的欸。」
陳遇輕抿嘴角,烏羽般的睫毛撲扇。
江隨等半天也沒等到她的反擊,新鮮了。
「我會輕輕在你耳邊說,對你說……」
精品店的歌在響,江隨的目光落在女孩微微張合的唇上,說什麼了嗎?
他聽不清。
歌聲深情唱著:「我愛你,愛著你,就像老鼠愛大米,不管有多少風雨……」
江隨盯著女孩撥頭髮時,露出來的白皙小耳垂,有一點兒走神:「你說什麼?」
陳遇重複道:「謝謝。」
江隨還是沒聽見,但他不承認是自己心不在焉,他暴躁地衝著精品店方向罵了聲:「媽的,吵死了。」
「你,」他虛虛指向女孩鼻尖,「大點聲,再給我說一遍。」
「我說,」
陳遇踮起腳,湊到他耳邊,面無表情地吸口氣,大聲一字一頓:「謝——謝——」
江隨耳鳴恍惚,猶如靈魂出竅。
……操。
江隨聽力恢復了,老鼠也放完了,又換成刀郎,這回是《衝動的懲罰》。
真他媽要瘋。
江隨要回飯店了,湯還沒喝完:「走了。」
這麼說著,他沒邁幾步就停住,扒扒腦後的發尾,轉身:「巷子裡那會兒,我那麼喊你,那麼對你,你不介意吧?」
陳遇搖頭:「不介意。」
江隨見她這副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平靜樣,心裡頭就不快了,語氣也銳利起來:「你怎麼不問我介不介意?」
陳遇輕挑了下秀眉:「不是你自己提的?」
江隨語塞,繃著臉道:「那叫應急措施。」
陳遇「哦」了聲:「你介意?」
江隨冷著眉眼:「介意。」
陳遇沉默幾個瞬息:「知道了。」
江隨的額角暴跳,這是什麼回答?
搞得就跟他是無理取鬧的小媳婦兒一樣。
江隨捏兩下後頸:「巷子裡的事,只能你知我知。」
樂於助人英雄救美俠肝義膽這種標籤,不適合貼在他的人生當中。
莫名奇妙。
陳遇提醒:「那幾個人都知道。」
「不包括他們。」江隨說,「畫室不要有第三個人知道。」
陳遇淡聲道:「我也是這麼想的。」
江隨聞言,心裡更不快了,疑似有種心肌梗的感覺。
算了算了,回去喝湯吧。
江隨剛邁開腳步,就被叫住,他側身的時候,一個大黃梨就被送到他眼皮底下。
「這個給你。」
「陳同學這是什麼意思,是覺得一句謝謝太沒誠意,所以加個梨?」
「隨你怎麼想。」
「……」
江隨不喜歡吃水果,他的餘光掃向女孩拿著梨的蔥白手指,掠過她袖口處的一小截纖細手腕。
上面繫著一圈紅繩,襯得周圍皮膚更白。
陳遇胳膊酸了,準備把手放下來時,手上一輕。
梨落在少年手中。
「行了,梨我收了,事兒翻篇了。」
江隨拿著梨轉身往前走,抬起一條手臂,慢悠悠地揚了揚。
陳遇在原地待了片刻,騎上自行車走了。
飯店裡,謝三思把小朋友哄到三樓打電腦,陪著玩了一把牌,他返回包間,想把剩下的玉米烙吃掉。
進門就看到了桌上的大黃梨。
「隨哥,你回來了?」
謝三思在包間裡東張西望:「隨哥?隨……」
江隨從洗手間裡出來:「叫你爹呢。」
「嘿嘿,這個是哪兒來的?」
謝三思拿起梨。
「放下。」江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