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像寫生是畫室所有人輪流當模特,一圈下來再從頭開始。
這晚的模特是潘琳琳,她人來瘋,坐不住,一會這動動,一會那扭扭,一會又找人說話。
趙成峰呵斥了好幾次才稍微老實一點。
潘琳琳老實了,陳遇才有功夫觀察她的五官特徵。
真人頭像和石膏像的區別是,石膏像只是單純講究結構和空間的表達,而真人頭像,還要講究人物靈魂的表達。
因此有時候甚至要故意忽略掉很多結構。
要模糊掉的,必須模糊,要突出的,就必須精細描畫,將那部分突出來,達到一眼望過去就能被吸引的地步。
陳遇畫男的得心應手,一畫女的,效果就不太好,她線條太重了,溫柔細膩不起來。
就像現在這張,整個面部輪廓都過於粗獷硬氣。
陳遇看看自己畫的,再看看潘琳琳,毫無一絲相似度,就連性別都……
一旁的江隨捏住她的衣袖,把她的胳膊拎開,看一眼她的畫:「潘琳琳性轉?」
陳遇:「……」
劉珂也湊頭:「畫的沒問題,就是不像。」
陳遇:「……」
這我能說什麼?
劉珂開玩笑:「你這倆麻花辮一左一右搭著,像男扮女裝的小伙子。」
陳遇:「……」
「阿遇,畫頭像,眼睛最重要,像不像,那一塊占很大一部分因素。」
劉珂思索著說道:「潘琳琳是明顯的圓眼睛,眼型飽滿柔潤,眼尾有一點下垂。」
她的視線經過自己畫的,江隨的,蔡秀的,周圍的都掃視了,一路掃下來,發現於祁畫的最像,就陳遇看。
陳遇看得一愣,於祁畫的潘琳琳像真人,眼睛裡充滿了活潑跟鬼機靈,明明面部其他地方都沒怎麼細化,卻已經有了她的嬉皮笑臉味道。
耳邊響起一聲嗤笑:「像嗎?」
「模特人中偏短,下巴往前翹的弧度比正常人要高,面部走向整體下垂,還有點老奶奶癟嘴,他畫的什麼……」
話沒說完,就見於祁驚訝地「咦」了聲:「還真是那樣。」
他的重點是模特的眉眼,下半部分有所忽略。
於祁把那地方擦掉重畫,不忘沖江隨笑道:「你觀察的好仔細。」
江隨黑了臉。
笑你媽,老子跟你熟嗎?
劉珂瞥瞥隨和的於祁,一身戾氣的江隨,又瞥瞥毫無察覺自己是當事人之一的好友:「阿遇,待會休息的時候潘琳琳要過來溜達,看你畫成這樣,有你煩的。」
陳遇很無奈:「我盡力了。」下一秒她往江隨那邊靠了靠,小聲問:「我總是把女的畫成男的,怎麼辦?」
江隨回了兩字:「涼拌。」
陳遇的嘴角壓了下去。
江隨掃一眼,小姑娘耷拉著嘴,一看就是不高興了,再說下去,怕是又要尥蹶子。
最近越來越恃寵而驕,慣得。
江隨嘆了口氣,他挪動坐姿,腿虛虛挨著她:「過來點。」
陳遇用眼角看他,人沒動。
江隨的嗓音壓低了一些,有幾分暗啞:「過來。」
「想不想聽課?」他又說,「想聽就乖點。」
陳遇勉為其難把凳子挪近了點。
江隨的目光落在她拿著鉛筆的那隻手上:「談過戀愛嗎?」
「???」陳遇不是很想搭理這個話題,她冷淡著臉,「這跟我的問題有什麼關係。」
「關係大了。」
江隨盯著她:「說實話,不准撒謊,有沒有?」
陳遇撓一下鼻尖:「沒有。」
江隨眼底的冬霜瞬間融開,春風滿面,他低咳一聲,勾著唇角給她開小灶:「畫畫就像談戀愛,你對它好,它也不一定對你好。」
「可你如果對它不好,那它一定加倍對你不好。」
陳遇嘴一抽,乍一聽貌似是這麼回事。
她看向少年,想不通他年紀跟自己一樣大,怎麼會有一套一套的道理,還都很淺顯易懂。
江隨幾筆勾出潘琳琳額角的小捲毛:「這就是為什麼有的人復讀了一年,或者學了更長時間,卻依舊畫成一坨,水平上不去的原因,想畫的好,心必須誠。」
陳遇看的有點發怔:「我心很誠了。」
「你是太誠。」
江隨停下筆看了她一眼:「你每次畫畫,都給我一種用整個生命在畫的感覺,別太用力了,放鬆點。」
陳遇:「……我放鬆了。」
「那是你以為。」江隨似是覺得自己嚴厲了,語氣放緩了點兒,「我給你改幾個地方,還是等老趙過來,讓他改?」
「你改吧。」
陳遇朝一個方向望望:「趙老師在給王月改,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改完。」
江隨給陳遇改畫的事,早傳開了。
畫室眾人從震驚,難以置信,各種猜疑到見怪不怪。
要說男女之間到底有沒有純潔的友誼,這話題可就老了去了,正反方辨個三生三世,也辨不出個勝負。
反正他們成不了當事人,就做個旁觀者,看看戲。
他們都覺得老趙是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兩人統招前都能好好畫畫就行,其他沒要求了。
大廳里沒什麼嘈雜聲。
謝三思不畫了,丟下畫板拍拍屁股後面皺巴巴的褲子,過去找隨哥玩,對著陳遇喊了聲「遇姐」。
原來叫的是名字,接著是姐,現在稱呼又改了,只為了突出隨遇而安。
謝同學不容易。
「隨哥,你才畫了個大概啊。」
謝三思說完,不知是發現了什麼,眼睛刷地睜大,他把隨哥的畫跟潘琳琳一對比,滿臉見了鬼的表情。
隨哥畫的頭像,特徵都是潘琳琳的,卻給他一種是陳遇的感覺。
奇了。
真的奇了,說不出來哪裡像,就是覺得有陳遇的韻味。
照大家的反應,看來只有他一個人這樣認為。
謝三思瞧了瞧隨哥改的陳遇的畫,發覺也有那種怪異感,他第一反應是完了,隨哥完了,頭像要都是陳遇味,那素描還能拿高分嗎?其次才是好奇費解,他小心翼翼道:「隨哥,你畫畫的時候想的什麼?」
江隨:「在想怎麼他媽還沒畫完。」
謝三思:「……」
陳遇問道:「三思,你畫完了?」
「昂吶。」謝三思得意的嘿嘿,「我默畫的,都沒怎麼看潘琳琳,厲害吧。」
陳遇笑:「厲害。」
謝三思激動得倒吸一口氣,我遇姐對我笑了!
江隨的餘光從女孩尚未收斂的唇邊弧度上掠過,對謝三思冷冷來一句:「反正你畫什麼都一個樣。」
謝三思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隨哥,別說我,你怕是也快了。
休息的時候,潘琳琳滑下紅木大椅子,蹦蹦跳跳的看大家把自己畫成什麼樣。
畫的像的,就問能不能給她。
「哇,」潘琳琳湊上來,笑嘻嘻的說,「陳遇,你這個好好啊,給我吧。」
陳遇很直白的說不行。
江隨給她改過眼睛跟下顎線,整個輪廓一下子柔和了很多,她想放學回去再細畫細畫,收抽屜里。
潘琳琳臉上的笑掛不住:「你也太小氣了。」
「邊去,」謝三思把她推到一邊,「這又不是你的畫。」
「你想要,回頭照鏡子自己畫自己唄。」
潘琳琳瞪眼:「我又沒跟你說話!關你什麼事呀!」
謝三思心說,當然關我事了,你煩我未來嫂子了,他剛要說話,頭頂的燈突然閃了一下。
「電影裡這種情況,就是鬼來了。」
有男生嘴賤地來了一句,還用了神經兮兮的語氣,女生們嚇得集體起毛,膽小的尖叫出聲。
陳遇正在開始畫鼻子,本來沒嚇著,被蔡秀一嗓子叫的手抖了抖。
耳邊響起少年的笑聲。
大抵是壓制著,從喉嚨里碾出來的,低低的,有點啞。
陳遇惱怒地瞪過去,江隨手指指:「燈管壞了。」
「啊?」
陳遇條件反射地抬頭,貼在牆頂的老舊燈管布滿灰塵,她眨了眨眼,燈光閃了閃,下一刻她聽見了「嘭」地一聲響。
燈管里竄出一點火星,滅了。
大廳里炸開了鍋,男生們的起鬨聲連成一片。
「嗷嗷嗷!!!」
「停電了臥槽臥槽臥槽!」
「爽了爽了爽了!」
因為周圍陷入黑暗中,視野受堵,一團亂。
「誰撞我了?」
「對不起對不起……哎喲,幹嘛呀,哪個踩我腳了啦?」
「都別亂走行不行吶,煩死了。」
「……」
「老子尿急啊,借過借過!」
「同志們,這裡有個不幸的消息要告訴你們,整棟樓都黑了,整棟樓,整棟,所以……我們今晚恐怕畫不成了。」
「那真是太不幸了。」
陳遇用腳摸索了一會,把腿上的畫板放下來。
「姐姐,你的畫板擱我腳上了。」
「……」
陳遇手伸過去,沒碰到畫板,碰到的是一個溫熱的東西。
頭頂有悶哼聲:「姐姐,那是我的手。」
陳遇立即鬆開五指,一時有點尷尬,脫口而出道:「你把手塞我手裡幹嘛?」
還帶著點訓斥的意味。
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的不講理。
江隨的面部一陣抽動,叫你姐,你還真當自己是姐了。
他的膝蓋頂著女孩的膝蓋,察覺她要起來,下意識打開膝蓋,將她的腿箍住。
陳遇穿的牛仔褲,布料就是秋季款,不薄不厚,卻隱隱能感覺到少年繃緊的腿部肌肉線條,她吸口氣,下一秒就想把腿拿出來。
「別動。」江隨用只有她能聽見的音量說,「畫室有大電燈,在閣樓上面,老趙上去拿了。」
他的嗓音更低更渾:「小陳同學,今晚沒月亮。」
陳遇想,所以呢?
「大廳很黑,」江隨故意停頓,「正是幹壞事的時候。「
後半句他用的是氣聲,配著此時此刻的情形,頗有種詭異感。
陳遇不自覺把心往上提:「什麼?」
「女生們很容易會被占便宜。」
江隨準確無誤碰到女孩的腦袋,手掌從她的發頂往下移動,一把扣住她的後腦勺,將她撈到自己跟前。
黑暗中,他在她看不見的時候,微闔了眼,頭低過去,吻了吻她的柔軟髮絲。
「就像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