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Restart-15┃醫者秦賜。

  田揚像昨夜的肖凱一樣開始噴血。

  嘴裡,下面,每一個毛孔,整個人很快就變成了一個血人,又從一個血人融化成了一堆血泥。

  是的,融化,這個過程就像是把一個活生生的人融化掉一般。

  雖然有雨衣罩身,但仍不能全部避免他的血和體內那些被融化掉的內臟的噴濺,柯尋早已退到了遠處,和大家一起站在角落裡,並用事先準備好的幾張桌子圍擋在田揚的周圍,做到儘可能的大範圍防護。

  由於整個房間都已經被桌子鋪滿,桌面距離地面有一大截距離,眾人無法確定此刻是否已經有血從門外滲進來,窗縫因為里外封了兩層,暫時還沒有看到血跡。

  躺在不遠處的何棠似乎還沒有什麼變化,只是臉色已經開始漸漸地變成青黑色,吳悠許是再度因田揚的慘死受到了衝擊,忍不住哭出聲來,崩潰地嗚咽:「為什麼——為什麼要讓我們遭受這個——為什麼這樣對我們……」

  方菲攬住她的肩,吳悠忽然發覺,哪怕堅強冷靜如方菲,在這樣的視覺與心理的雙重殘酷衝擊下,手臂也開始微微地發起了抖。

  這樣的死法,大概已經是所能把人類折騰到的最慘的程度了吧。

  只要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就不會不為此動容。

  躺在那裡的何棠突然劇烈抽搐了一下,並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疼——」她哭著喊了一聲。

  「何棠——」吳悠忍不住哭著叫她。

  前兩天還一起睡在旅館同一個房間的夥伴,還鮮活生動的夥伴,馬上……馬上就要在眼前以那麼慘烈的方式死去,吳悠覺得自己無法再撐下去了,她崩潰地癱坐在了桌面上捂臉痛哭。

  「疼……我疼……」何棠掙扎著爬坐起來,當看到所有的夥伴們站在離自己很遠的地方,用痛惜的目光望著自己時,何棠頓時明白了一切,她悽厲地尖聲哭喊了一句,拼命地想要爬起身,卻極盡虛弱地又栽回桌面。

  「不——求你們——求你們幫幫我——幫幫我——我不想死——」何棠顫抖著,向著同伴們伸出手,像是一個想要抓住水面上稻草的溺水者,「我爸爸媽媽怎麼辦——誰養他們——我不能死啊——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何棠,」牧懌然的聲音不再清冷,而是沉定溫和地,字字清晰地遞進何棠的耳里,「如果我有幸能離開這幅畫,你的父母我會照看,我會請最專業的心理醫生為他們進行心理疏導,也會通過最專業的機構,為他們養老,你可以放心。」

  何棠哆嗦著,過了好半天,終於扯了扯嘴角,像是在感謝牧懌然,又像是已絕望認命,她嘶啞著嗓音,望向秦賜:「秦哥……拜託你……拜託你想辦法,給我一個安樂死……我不想像他們那樣死……我怕疼……你趁我……趁我還沒有那麼慘……讓我提前死吧……我不想受那個罪,拜託了……」

  何棠知道秦賜是醫生,她認為秦賜總會有辦法,讓自己不那麼痛苦地死去。

  秦賜眉頭緊蹙。

  這樣的要求,既是幫人,也是殺人。畢竟現在的何棠還是一個活生生的生命體,她還能呼吸,能說話,能思考,卻會在自己的手底下,被剝奪這一切,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

  醫者殺人,也許比普通人殺人帶來的心理負擔更重。

  因為救人活命的職業本能和道德信念,早就深深地融入了醫者的骨血。

  見秦賜半天沒有動作,柯尋明白了他內心此刻激烈的矛盾,於是道:「我去吧。」

  「不,」秦賜邁步,向著已經開始不停抽搐的何棠走去,「還是我去吧,我是醫生。」

  無論是挽救生命還是送走生命,他都會盡力去盡到一名醫生的職責。

  「用時越短越好,」邵陵聲音低沉地提醒秦賜,「趕在她開始吐血之前完成,既能讓你避免危險,也能……減短她的痛苦。」

  秦賜「嗯」了一聲,終於走到了何棠的面前。

  蹲下身,他沒有猶豫地伸手摁住了何棠的頸動脈竇,有些不忍地微微垂下眼皮。

  「何棠,你是個勇敢的姑娘。」秦賜輕聲對她說,「別怕,一點都不會疼,就像睡過去一樣……就當自己睡著了,好麼?」

  何棠抽搐著,雙目無神地看著他。

  秦賜的手在說話時已經開始用力。

  他想利用按壓頸動脈竇的方法令何棠心臟停跳,儘量快速無痛苦地死去,然而令他驚訝的是,在他用力地摁壓了足有三分鐘之久後,何棠仍然坐在面前,並睜著眼睛繼續不停地抽搐。

  秦賜倍感驚訝,鬆開手叫了何棠一聲,何棠突地劇烈痙攣了一下,四肢瘋狂地揮打起來。

  由於眾人所站的位置正位於秦賜的背後,何棠的樣子被他擋去了一大半,眼下大家只能看到她在用力揮動著雙臂,形同狂躁症患者一般。

  「秦哥,要幫忙嗎?」柯尋問。

  「別過來。」秦賜沒有回頭,只是緩緩地站起身,聲音有些異樣。

  「秦哥,你先撤回來。」柯尋心頭一陣突突地跳,提聲叫他。

  卻不等秦賜回應,一直虛弱不堪的何棠突然站了起來,瘋了一般向著房門的方向衝去。

  「——什麼情況?!」衛東驚喝,眾人也同樣對此情形感到震驚。

  何棠一言不發地瘋狂撞門,用整個身體撞上去,雙手還在拼命地撕扯著罩在身上的雨衣。

  「——得阻止她!」柯尋大步就要衝過去,卻聽得極少大聲的秦賜驟然吼了一句:「別過去!我來!」

  柯尋頓住身形,見秦賜幾步過去,雙臂從身後緊緊箍住何棠,並將她拖離門口。

  「老秦,怎麼回事?!」邵陵劈聲問道。

  「她——」秦賜剛說了一個字,卻被何棠力大無窮地掙脫了鉗制,照直向著前方衝撞過去,卻是一頭撞在了牆上,向後倒退了四五步才立住,而後忽然停止了狂躁,整個人就像個遊魂一般在牆邊徘徊晃蕩起來。

  不,與其說是像遊魂,倒不如說……更像是一具殭屍。

  「她……」邵陵正欲再問向秦賜,卻驟然發現,何棠的雨衣下,正有濃稠的污血洶湧地流下來。

  「秦哥,離開那兒!」柯尋說著,抄起一張備用桌子幾步過去,讓它側倒著放置在何棠的身邊,用桌子的四條腿把她圈在當中,桌面用來圍擋。

  牧懌然、朱浩文和衛東也一人拿了張桌子趕過來,從四個方向將何棠圍住,何棠對此已是一無所知,仍舊在被桌子圍住的範圍內搖搖晃晃。

  「秦哥,趕緊退回來!」

  「先離她遠一些。」

  「老秦你剛才太魯莽了,就那麼衝上去抱她,萬一她那會兒就開始噴血,你要怎麼避開?!」

  「先退到牆角去再說,秦哥……秦哥?」

  大家七嘴八舌地說了一陣,卻見秦賜背身立在那裡一動不動。

  「……秦哥?」柯尋眉頭緊鎖地看向秦賜,沒發覺自己的聲音裡帶上了顫抖。

  秦賜緩緩地轉過身,眼底浮著一抹愴然和苦笑,費力地向著柯尋扯了扯唇角,聲音沙啞且虛浮:「來不及了……小柯,已經……來不及了……」

  在他乾裂發白的唇角邊,一滴紅豆大小的血,刺眼地粘在上面。

  柯尋的心口像被一記重拳搗中,發出又墜又沉的一聲悶響。

  ……不。

  柯尋艱難地張嘴做了個口型,一時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秦賜抬手,輕輕地將這滴血抹去:「在我摁壓她的頸動脈竇致死失敗後,她痙攣了一下……我想那個時候,她的唾腺已經開始出血了,所以……隨著她痙攣造成的身體抖動,從口腔里甩了一滴出來……」

  站得較遠的幾人並不知道這邊發生了什麼情況,但從柯尋和秦賜不同尋常的表現來看,似乎發覺了情況不對,因而都靜靜地看著這邊,並努力地聽著秦賜說話。

  秦賜的聲音雖低,卻仍被大家聽在了耳里。

  吳悠捂著嘴,震驚不已地刷刷地流著淚,羅勏雙手抱在頭上,難以置信地紅著眼圈看著秦賜。

  震驚與痛惜,像是成噸的夾著千萬根鋼針的棉花,一股腦地捅進每個人的心窩子裡,又堵又悶,又扎又疼。

  「——秦哥,會有辦法的!你別急——你等著,我們去找!一定會有制止這種情況的辦法的!」衛東紅著眼眶衝過來,一手拽住柯尋,另一手拽住牧懌然,「咱們快點——別耽誤時間,趕緊行動!去——去森林裡——森林裡一定有能用到的東西——找柳葉——柳皮——那個不是能退燒嗎——找——」

  衛東已經不知道自己嘴裡都說了些什麼,鬆開拽著的柯尋和牧懌然,雙手抱住了自己的頭,狠狠地揪扯著頭髮。

  「秦哥,只沾到了一滴對嗎?」柯尋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但聲音里仍然是難以自抑地顫抖,「只沾到了一滴而已,不會有事的對吧……田揚是因為身上沾到了太多的血,肖凱和何棠是因為被蚊子叮了,蚊子身上的病毒進入了他們的血液,但你沒有不是嗎,你只是沾到了一小滴,這一小滴也沒有進入你的體內,所以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秦賜虛浮地笑了笑,正要開口,卻聽得「撲通」一聲,眾人忙循聲看去,卻見是被圍在桌子裡的何棠,終於像肖凱和田揚一樣,血淋淋地「融化」掉,倒在腳下的桌面上,成了一灘血泥。

  「你們,離我遠一些,」秦賜挪動步子,站到離眾人較遠的地方,不讓大家靠近,「我不確定除了血液以外,飛沫是否也會傳染,還是小心為妙。」

  「先聽我說……否則我怕我用不了多久就沒有辦法再清醒地傳達我的想法……」他面色有些蒼白,神情卻異常地平靜,只是微微掛起的笑容里透著悵然和無奈,「關於肖凱他們三個人的死因,和這個世界發生了什麼,我已經弄明白了。」

  作者有話要說:

  讀者:我們早就弄明白了。

  秦賜:……醫生越來越不好幹了……

  瑆玥:……作者越來越不好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