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逆旅01┃舊站美術館。

  a市並不算遠,坐火車也不過四個小時車程。

  初冬的季節,天地還沒有完全撤去色彩,此刻的車窗外正有火紅刺目的楓樹逆馳而過,像是要將整列車廂燃燒。

  柯尋和牧懌然坐的是二人並排的座位,挨著的兩隻手都將掌心攤開,掌心的寬度與手指的長度驚人的一致,粗看之下竟像是一個人的手。

  若細看,柯尋的手要粗糙一些,手心和手指都有程度不同的薄繭。

  「你看,你的事業線就長。」柯尋劃了劃牧懌然掌心『事業線』的位置,跟自己的對比,「我這個事業心就太差了……不過,我感情線粗!」

  兩個人低語著再日常不過的日常。

  牧懌然靠在座位椅背上,聽話地戴著柯尋給自己『安排』的頸椎枕,冷峻的臉嵌進毛茸茸的枕頭裡,竟有一絲老實憨厚。

  柯尋感覺牧懌然的手撫向了自己的後腦,手指塞進頸椎枕和後脖頸之間,似乎在尋找特有的發尖兒。

  「來點兒巧克力不?」從前座伸過來一隻特沒眼力見兒的手,手裡是兩條巧克力。

  衛東這貨戴著黑墨鏡回過頭來:「巧克力不屬於垃圾食品,咱們需要儲存足夠的熱量來保持體力。」

  柯尋打量著衛東這身兒肅穆的黑衣黑墨鏡,表示了自己的擔憂:「剛才乘警老看你。」

  「是吧,我也覺得這一身兒挺給壯膽兒的。」衛東抿嘴咀嚼巧克力,感覺這樣比較酷。

  穿著「壯膽兒」黑衣的衛東又開始給自己前排的秦賜和朱浩文發巧克力,還懟著朱浩文的肩膀說:「你啥時候坐回來?我可不想挨著邵陵,那小子太學霸了,我從小就活在學霸同桌的陰影下,受得夠夠兒的。」

  朱浩文:「我不挨著社會人,我寧願挨著醫生。」

  秦賜:「……」

  社會人衛東站起來伸頭看前面的朱浩文:「在車上看書容易暈車……不對啊,浩文兒你什麼時候不玩遊戲改看書了?還是紙書!」

  朱浩文翻著書,似乎被書中情節吸引了。

  衛東的好奇心被勾起來:「臥槽,還是本字兒書!」

  「偵探小說。」朱浩文賞臉回復了一句。

  「誰寫的?東野吾圭?」

  「……」

  衛東絲毫沒發現自己說錯了作家名字,又撓頭想想:「看你這書有年季兒了,是不是偵探女王阿廖沙寫的啊?」

  「王朔。」

  「我靠你別欺負美工沒文化啊,我和柯兒當年看了不少王朔,什麼動物兇猛啊,什麼一半兒海水一半兒火啊!王朔寫推理?哈!哈!哈!哈!憋逗哥了!」

  朱浩文舉起書來讓衛東看封面,只見上面寫著《單立人探案集》,作者的名字正是王朔。

  「真稀罕哈,王朔還寫過推理呢。」衛東嘟囔著扭頭跟后座的柯尋『稟報』,結果一回頭就捂了眼:「臥槽公共場所幹嘛吶!」

  柯尋抬起頭來:「調座位高度呢……」

  「你倆乾脆躺下算了……」衛東這才發現這兩個人都戴著頸椎枕:好好兒一個鶴立雞群的大佬被整成胖脖子松雞了,戀愛真能減低人的修為啊……

  火車到了某站,邵陵來到了夥伴們的這節車廂,眼見一個黑衣墨鏡的小子沖自己熱情招手,邵陵定睛看了看墨鏡小子的前后座位,才確定自己沒有找錯車廂。

  墨鏡小子:「就剩這一個座位了,他們都不想挨著本社會人。」

  邵陵和大家打過招呼後,就坐下來:「社會人在社會學中指具有自然和社會雙重屬性的完整意義上的人,與『經濟人』相對。」

  「……」摘下了墨鏡的衛東愣了愣神兒,乖乖把自己的一盒子巧克力雙手遞交:「吃點兒嗎?這東西就是保持體力用的,甜甜的挺好吃的。」

  邵陵禮貌點頭,拿起一條巧克力:「其實甜味不屬於巧克力本身的口感,巧克力原產中南美洲,鼻祖是xolatl,意為『苦水』。」

  衛東嚼著巧克力,無辜地望著邵陵,感覺學生時代的陰影再次籠罩回來:「哈,是吧……」

  衛東望著邵陵的側臉,對方並沒有吃巧克力,更像是在發著呆。

  每個人都有自己排遣緊張的方式,就像是衛東自己要通過插科打混來讓自己麻木,而邵陵的方式大概就像剛才那樣機械地背誦教科書吧……

  想到這裡,衛東不覺有些同情起這位新成員:「別客氣啊,多吃點兒多吃點兒!」

  邵陵被衛東拍了幾下後背,仿佛才回過神,低頭看了看巧克力包裝上的成分說明:「糖的含量有些高了,還好巧克力飽和脂中含有獨特的硬脂酸成分,可以吃一點。」

  「……吃吧。」

  ……

  火車很快就到了a市,旅館是一早就訂好了的,大家並不急於入住。

  「時間還早,咱們先去美術館看看。」說話的是秦賜。

  「剛才蘿蔔說他們已經到美術館了。」衛東路過候車大廳的鏡子就把墨鏡摘了,感覺自己走在這群人里像是個需要被照顧的黑衣盲人,又像是被這群人挾持的戴著不透明墨鏡的人質。

  每個人的口袋裡都放著那張永遠都在的美術館參觀票,這次上面寫的是『舊站美術館』。

  大家在a市地圖上找了半天才發現了位於這個城市的老火車站,因為新火車站的建成和使用,老火車站就被安排成了一所公立美術館,據說是為了提高市民的藝術欣賞水平。

  如今,『舊站美術館』已經建成開放十年了,除了重大的美術展,平時幾乎門可羅雀——市民的欣賞水平不是一家美術館就能提升了的。

  所以,當出租司機聽說這幾個「遊客」要去參觀美術館的時候,挖心挖肺地提醒說:「別瞎耽誤功夫,特沒勁!根本沒大師,真的!人家別的博物館美術館都有個鎮館之寶,咱這兒甭想!哥兒幾位還不如去趟植物園動物園呢!動物園新添了小袋鼠兒了!」

  朱浩文前傾著身子坐著,莫名其妙被秦賜和衛東兩旁夾擊著坐到了後排中間,感覺十分彆扭:「我聽說,這個美術館當年是市長力排眾議建起來的,據說當年的招標項目里有海洋館,火車模型陳列館,還有民俗紀念館。」

  「可不是嘛!」出租司機是個愛說的,「哪個也比美術館有人氣兒啊!尤其是海洋館兒,得吸引多少孩子來啊!地下還能順帶開一個自助餐廳,一邊兒吃著飯一邊兒欣賞著玻璃後邊兒的大魚大蝦,那多帶勁兒啊!也能給市里創收啊!」

  「是是是是。」衛東一路點頭打哈哈。

  等到了老火車站,大家還是謝過了司機師傅,「堅持」在這裡下了車,衛東還不忘找補一句:「就是想看看這美術館兒混得有多慘……」

  柯尋和牧懌然已經乘前一輛計程車到了,站在兩人身旁的黑色長馬尾辮的女孩正是方菲。

  這個髮型令方菲看上去更利索,也更冷了些,她沖大家點了點頭,並不多言。

  「哥哥哥!姐夫姐夫姐夫!」遠處一個聲音響起來,不用看也知道是誰。

  羅勏踏著腳下的體感車,左搖右晃地過來了:「幸虧你倆個兒高,要不我又得繞這個破樓轉一圈兒,我找半天也沒看見美術館。」

  柯尋無聲地指了指「這個破樓」門口的大字——舊站美術館。

  「呀呵,這兒吶~」羅勏這才停下了體感車,眨巴著眼抬頭看,「這小破樓也忒破了,還這么小,我還以為是個便利超市呢。」

  這座美術館並不算很小,老城市的舊火車站大樓幾乎都這麼大。

  「我還當你以為這是個存車處呢……」衛東說。

  「呀呵,東哥?!什麼時候到的?」羅勏突然發現衛東,激動不已,緊接著就看到了秦賜:「秦哥!」然後又看到了邵陵:「邵哥!」然後又看到了朱浩文:「文兒……」

  朱浩文:「別亂叫哥。」

  羅勏開心地湊上去用手肘蹭蹭朱浩文:「有本事亮身份證兒,看誰是哥~」

  朱浩文:「……」

  「啪!」羅勏用手機給兩人來了個自拍合影,「現在年輕不算啥,十年後咱倆再拍一張兒,看歲月饒過了誰~」

  羅勏看了看手機里的照片,兩張年輕的面孔釋放著無限青春,雖然一個毫無笑容,一個強顏歡笑。

  羅勏很想說,大家在美術館門口合一張影,又覺得這個提議似乎不吉利……

  朱浩文的目光轉向美術館:「這家舊站美術館的受眾並不理想,甚至很多市民都在抱怨當年的市政決策……」

  羅勏:哎?話題轉換得一點兒都不合情合理。

  邵陵抬頭打量著這座老舊的美術館:「當初的這一市政決策莫非受到了其他因素的干擾?火車站被改建成美術館是2009年,之前你們經歷過的其他美術館建館日期各異,有的是上百年的老館,也有的是這兩年新開的館,我認為我們有必要查一查這些美術館建成的原因。拿現在來說,這座美術館力排眾議建出來,市民都不買帳,這可以說是一個錯誤的決定,但這個決定當初究竟是怎麼做出來的呢?」

  邵陵說完這話,看了看四周,還好這裡門庭冷落,只有幾個夥伴孤零零站在大門前。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破土》那副畫,當初的香港開發商出資買下那塊地皮,結果導致春筍公寓的老住戶被強令搬走,甚至因此產生了怨氣,」秦賜也有同感,「這麼看來,似乎這些美術館是被冥冥中的什麼力量催建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