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海上燃犀圖13┃有一種生物,碰到就想死。

  黑暗裡一陣衣服摩擦聲響,劉彥磊連忙用自製的耳塞塞進耳孔,然後抓住坐在自己兩邊的人的手——說好了所有人要儘量牽在一起。

  左手抓著於隆,右手抓著陳歆艾,他發現這兩人的手都是又涼又濕並微微發著抖。

  沒有光亮的房間裡本已經黑得很,然而忽然有一股更為濃重的黑暗悄無聲息地侵入,並籠罩了一切。

  時間粘膩地緩緩滑過,沉濁的海水推涌聲,隔著船板不緊不慢地傳進來。

  嘩——嘩——

  這聲音聽起來遼遠且蒼茫,空洞又死寂。

  虛無與黑暗,模糊了時間的界限,似乎未經多久,又似乎已過去了冗長的一段。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房間外狹窄的過道上,由弱漸強,從遠及近,緩慢地響起了什麼東西軋在木質地板上的聲音。

  嘎吱,嘎吱,嘎吱。

  聲音停在了房間門外。

  黑暗裡一片死寂,好像有東西正靜靜站在門口,感受著房間裡十二名脆弱的人類。

  劉彥磊覺得不對。

  他明明塞上了耳朵,為什麼還是能清晰地聽到聲音?

  ——塞耳朵不頂用!

  劉彥磊心中一驚,強作鎮定,試探著用極低的聲音向著自己的右邊叫了一聲:「歆艾?」

  「彥……彥磊……」陳歆艾的聲音因極度的恐懼而顫不成句,「我……我……我怕……怕……」

  「噓……沒事……沒事的……別動……別動就行……」劉彥磊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他牢牢握住陳歆艾冰涼且顫抖的手,他告訴自己他很愛她,以前也許不,但以後她一定會是他最愛的人,他會保護她的,他會相信她的,就像每一部英雄主義電影裡的男主角那樣,他願意為了保護她而不顧自己的性命。

  陳歆艾也死死地攥著他的手,但她越抖越厲害,以至於強行摁在喉嚨里的話都被抖了出來:「不……不……有東西……不不不對……彥彥彥磊……彥磊!彥磊!有東西!有東西!啊——啊——」

  陳歆艾放聲尖叫,聲音像是被鋒利的斧硬生生帶著血肉地劈開一般,悽厲而扭曲:「救命——不——啊——啊——彥磊——救我——啊!!!!!」

  劉彥磊原本就緊繃得快要斷裂的神經,被陳歆艾幾乎不似人類所能發出的聲音瞬間割碎,他觸電一般下意識地收回了緊握著陳歆艾的手,等反應過來時又想重新去握她,卻聽見黑暗裡陳歆艾在瘋狂地拍打著她自己的身體,慘叫聲像是喉嚨都已經被撕開:「啊——啊——不——不——救我——螞蟥——螞蟥——好多螞蟥啊——鑽到我肉里了——它們鑽我肉里了——啊——彥磊——救我——啊啊啊啊——」

  劉彥磊心神俱震,原本還在黑暗裡拼命想要摸到陳歆艾的手再次下意識地收了回來,並且身體也跟著向後錯了好幾米去——螞蟥?!茫茫大海上哪裡來的螞蟥?!是幻象嗎?

  劉彥磊正驚惶地在腦子裡判斷分析著,就聽見房間裡突然陸續響起了眾人的驚呼,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沉喝,每一聲都透著驚恐和悽厲,所有人都亂了,拍打身體聲,滿地打滾聲,甚至砰砰撞牆聲,在這些紛亂的聲音里,還夾雜著讓人聽起來頭皮發麻的,蛇蟲蠕動聲。

  劉彥磊懵了,他已經無法判斷耳朵里聽到的究竟是不是幻象,他只好不停地往後挪著身體,以防被其他人踩到撞到。

  這房間並不大,他只退了幾步,後背就抵到了房間的牆壁,卻不料用來支撐挪動身體的手,一不小心摁在了牆角一團粘纏的細絲上,劉彥磊慌忙甩手,卻根本無法甩脫,反而越甩,手上粘到的細絲就越多

  ——這是什麼?!

  劉彥磊驚惶失措,他用另一隻手去捻那些細絲,細絲又輕又粘,手指一捻就幾乎消失不見。

  ——蛛、蛛絲?!

  ——牆角有蜘蛛網!

  劉彥磊整個人都麻了,從頭頂到腳背,密密地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他最怕最噁心的東西,就是蜘蛛。

  這種怕,和怕鬼怕死那種怕不一樣,這是一種生理性的噁心排斥,這種怕跟是男是女無關,很多人都有自己無法忍受、看到就渾身發麻的東西,譬如有人怕老鼠,有人怕蛇,有人怕蟲子,有人怕癩蛤蟆。

  劉彥磊就怕蜘蛛,不管大小,只要看到這種用好幾根細長腿飛快地爬動的生物,他就覺得自己全身都像被這東西的長腿爬過去一樣,而爬過的地方會生出密密麻麻的紅色的小疙瘩,小疙瘩一片片地冒出白尖兒,白尖兒里的膿流出來,然後就從這些破了的小疙瘩裡面爬出一串串的小蜘蛛來……

  每當看到蜘蛛時他都會忍不住這樣想像,把自己難受噁心得要死。

  眼下他又控制不住地想像出了這樣的場景,連忙歪著身子向著旁邊躲閃,兩手拼命地在衣服上蹭著,想把蛛絲和有可能附在上面的蜘蛛蹭掉。

  突然間一團毛茸茸的東西落在了他的腦門上,劉彥磊條件反射地伸手去撥,觸手卻是巴掌大的一隻蜘蛛,不由脫口大吼了一聲,跳起來拼命甩頭。

  一時間劉彥磊覺得自己也和其他人一樣陷入了狂亂,周圍此起彼伏的慘叫狂呼在不斷地影響著他的情緒、打亂著他的理智和鎮定,頭上的大蜘蛛牢牢地扒住他的皮肉,覆蓋了他的大半張臉,劉彥磊甚至感覺到了它的「嘴鉗」就在他的口鼻間躍躍欲試。

  他想起了曾看過的哪本書里提到的人面蜘蛛,那給他留下過很深的心理陰影,人體如果被這種蜘蛛注入毒素,會肌肉痙攣一動不能再動,而後這蜘蛛又會再在人體內注入一種消化液,讓人皮內的血肉化成液體,這個過程人會一直活著並擁有所有的感覺,只是不能動,活生生眼睜睜地感受著自己被化掉以及被蜘蛛吸食。

  ——不管真假,劉彥磊都怕極了蜘蛛,他怕自己落到那樣的境地,而此刻臉上的這隻蜘蛛,八條長長的腿似乎越來越用力地箍著他的臉,劉彥磊不敢用手觸摸它,只能拼命甩頭,可怎麼甩也甩不掉它,劉彥磊瘋狂地大叫,像周圍的其他人一樣,不停地,瘋狂地,歇斯底里地大叫。

  他真的要瘋了,在神經徹底崩潰的一剎那,他聽見有人狂叫著,跌撞著,不顧一切地奔出了房間,緊接著是第二個人,第三個人,腳步聲響成一片,嘩啦啦地向著門的方向沖。

  所有人都在向外沖,劉彥磊急了,他怕被拋棄,他怕他們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裡任他極盡悲慘地死掉,他不甘落後,解開綁在自己身上的繩子,掙扎著,兇狠地,拼盡全力地搶上前去,扒開了沖在他前面的兩三個人,成功地衝到了門外。

  一股濃郁的,腥氣的海水的味道,瞬間躥入了鼻孔。

  劉彥磊心想,蜘蛛是從哪裡來的呢?

  還有螞蟥……對了,陳歆艾最怕螞蟥,那種又肥又丑又可怕的蟲子會生生地鑽進人的肉里,吸人的血,當它往肉里的鑽的時候,絕對不能用手去揪它,妄圖把它從肉里揪出來,你一揪它,它的身體就斷了,一半被你揪出來,另一半還會繼續往你的肉里鑽,你只能用鞋底在它旁邊的肉上拍,把它一點一點拍出來。

  聽說螞蟥鑽到肉里之後不但會吸人的血,它還會在人的血液里產卵,等一團一團的小螞蟥生出來,會繼續在人的身體裡吸血、產卵……

  劉彥磊不知道這些是不是真的,他只是聽陳歆艾這麼說過,因為她怕螞蟥,就像他怕蜘蛛,總是不吝於把它們誇張化和恐怖化。

  可,蜘蛛和螞蟥都是從哪裡來的呢?

  是幻象嗎?

  黑暗降臨前,他們是怎麼說的來著?

  無論發生什麼,也不要離開原地。

  可他們為什麼都往門外跑呢?

  劉彥磊又想起了工作培訓課上講到的從眾心理。

  當大家都怕的時候,他也會怕,大家都在狂叫,他也就忍不住狂叫,大家都往門外跑,他……他也就無暇多想地跑了出來……

  劉彥磊怔愣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那上面的蜘蛛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他只摸到了,一手海水。

  ……

  當柯尋劃亮了手機的照明功能照亮房間時,所有的人都很狼狽,七倒八歪地癱在地板上,有人一頭汗,有人一臉淚,有人一身尿……

  在確認了牧懌然和幾個同伴沒有大礙後,柯尋從羅勏的懷裡拔出了自己的腿:「你特麼是膀胱鬆弛還是怎麼地,怎麼又尿了?!」

  「哥我嚇死了……」羅勏白著臉軟在地上,「你先讓我緩緩……」

  「點一下人數。」牧懌然的聲音沉定地響起,柯尋忙用手機將整個房間照了一遍。

  「六,七,八,九……」柯尋的聲音頓了頓,「少了劉彥磊。」

  陳歆艾匍匐在地上失聲痛哭。

  眾人一陣沉默,又聽得邵陵說了一聲:「先到甲板上去。」

  清晨的海風帶著濃郁的咸腥腐臭味,天色陰灰,海水暗沉,沒有什麼大的波浪,只是一成不變的萬里微波,蒼茫延伸到世界的盡頭,仿佛天地之間就有隻有這麼一灘死水般的海,和海上的一船十一人。

  眾人彼此打量了幾眼,卻見大多人都挺憔悴,像是遭受了很大的精神折磨。

  「現在,來說一下昨晚各自的經歷吧。」邵陵攤開昨天用來做記錄的竹簡,提起筆,「先說一下我自己,昨晚依然是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但是能聽到聲音,也有觸感。我所感受到的是……唔,希望說出來不會令你們感到不適——我所感受到的是蟑螂卵,大概,數以百計甚至千計,不斷地從我的頭髮里和衣服里掉出來,然後爆開,噴出無數的小蟑螂落在我的身上……」

  「嘔——」衛東和羅勏一起吐了。

  「所以,昨晚的幻象是我們各自最噁心的東西麼?」朱浩文冷冷地道。

  「浩文的幻象是什麼?」秦賜就順口問了一句。

  「摸到蝗蟲和螳螂的臉。」朱浩文面無表情。

  秦賜:「……」這是什麼奇怪的惡(e)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