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館裡有些悶熱,柯尋把上衣袖子擼起來,露出結實的小臂,那上面有一些淤青的掐痕,柯尋想要再遮蓋已經來不及,便只得解釋一句:「每次產生『留在這個城市了此餘生』的念頭兒,我就狠狠掐自己一下。」
衛東看著柯尋小臂上的傷痕,不禁咒罵:「這個城市就是個陷阱,想把咱們都騙進來的陷阱!柯兒,你還知道提醒自己,我在『揭秘』之前完全沒這意識,腦子裡就想著找獸了。——就算是現在,我也得強迫自己讓腦袋裡『簽名』這倆字兒跟燈泡似的亮著!」
柯尋把左臂的袖子放下來,不願大家的注意力在自己身上:「其實最難受的人是羅維,他是唯一的清醒人,但卻有苦難言。剛才咱們說到蘇本心,我現在有點兒擔心羅維和她相處。——我總覺得lion的死並不簡單,昨晚從餐廳出來他和蘇本心聊了很久。」
雖然後來蘇本心對此也有解釋——夜幕降臨的時候我實在是太怕了,就想和老朋友聊聊天,我們當時算是一種互相安慰,雖然兩人都沒有獸記,但心裡就是怕。
「我之前對羅維也有些擔心,但城外人和城內人的交流會被屏蔽某些敏感內容,這或許對羅維是一種保護。而且,分組的時候我和羅維碰了個眼神,他是個很聰明的人,會對蘇本心有所防範的。」牧懌然將自己右手放在柯尋垂下來的左臂上,似是在對那些傷痕輕輕撫摩。
秦賜已經喝完了自己杯中的咖啡:「我們再來說說蕭琴仙,關於她的檢查結果很讓我吃驚。」
衛東被嘴裡的一口水嗆了一下,沒想到秦賜還憋著這麼個悶炮沒放:「噗——咳咳,蕭琴仙怎麼了?」
「蕭琴仙凌晨四點鐘被送進檢查室,她先是恐慌,後來又極度不配合,甚至稱得上狂躁,醫護人員迫不得已給她打了鎮定劑才好些。她當時是狀態完全可以算得上是精神分裂。」秦賜說。
衛東一臉正經:「這我信,那女的白天就顯得不太正常。」
牧懌然在自己的本子上記下了一些東西,隨後又問:「有沒有進一步檢查?」
「後面的檢查也令人吃驚,蕭琴仙有長達十年的吸菸史,而且,還有吸毒史。」秦賜說,「身體上也有很多類似自殘留下的傷痕。」
衛東瞪大了眼睛,雖然蕭琴仙挺不招人待見的,但實在沒看出她居然是個邊緣女子,吸毒史?——「她不是個婚紗設計師嗎?我記著好像還是在s市的一所著名婚紗館做設計,她昨天午飯的時候說過,還說這次是回老家探親的……也是個倒霉催的。」
秦賜搖了搖頭:「但醫學檢查不會有錯,那些身體的傷痕也不會有錯。——不是自殘的話,就是長期遭受虐待。」
柯尋用冷水壺給每個人滿上,自己端杯喝一口提神兒:「真夠亂的,感覺整件事情就跟吃那種好幾層兒的點心似的,有蛋糕有餅乾還有好多威化奶油之類的亂七八糟的。」
衛東:「憋老外了,那叫『拿破崙』……」衛東終究沒有繼續自己的調侃式解壓,因為說到『老外』,就讓人想起了lion,那個笑容陽光的外國攝影師,每次都會格外注重咬字地大聲說「喔們,妮們」,還會大談特談自己的那些冒險攝影經歷……
牧懌然抿了一口冰水,這兩宿熬下來,臉上已經有了一層微青的胡茬,但並未顯出一絲落拓之象,反倒平添了一些不拘小節的矜貴:「殊途同歸,雖然蘇本心和蕭琴仙的情況看似棘手,但最終都會合成一條主線。」
衛東點點頭,自從想起了「簽名」這件事後,就時刻不忘中心思想,一心為出畫做準備:「在大街上找簽名兒簡直就是大海撈針,現在這幅畫給咱們的唯一提示就是『獸』,我覺得簽名肯定和獸有關係!」
這一點大家都比較贊同,秦賜說:「剛才小牧提到了蘇本心背誦《緋色之獸》扉頁的事,我記得那裡面提到了什麼《啟示錄》,裡面那個騎著獸的女人,腦門上有字。我在想,那個女人腦門上的字會不會和簽名的字有關係?」
秦賜的這一分析令柯尋和衛東都揚起眉毛豎起拇指,然後大夥就等著牧懌然來分析。
牧懌然:「我在心裡也做過這個假設,甚至假想過這個女人會是誰……但是,畢竟《啟示錄》里的女人是邪教的化身,她額頭上的字也是很邪惡的話,如果這些字能夠和作者的名字劃等號的話……」
柯尋的眼睛亮起來,其他人似乎也想到了什麼——「作者其實是反其道而行之,他畫這幅畫並不是為了譴責緋色之獸,而是為了讚頌!所以在這座心城,人們體內的獸才會被奉上神壇!」
牧懌然點頭:「但是,今天上午趙燕寶已經從大學城那裡帶回來了不同的聲音,而且這種聲音已經在這個城市形成了一定規模。——畫家的初衷越來越難猜了。」
獸回本體,靈魂完整。
此時這八個字就印在咖啡館的牆上,以一種先鋒派的標語風格。
……
午飯時分,大家都回到了醫院,像昨天一樣聚集在食堂用餐。
還是昨天的那個單間,但人數上卻少了三個,使人不得不壓抑沉悶。
「對了,蕭琴仙怎麼樣了?她的午飯怎麼解決?」趙燕寶問。
「她吃的是營養餐,現在情緒還是不太穩定,等午飯後咱們去看她。」秦賜說。
趙燕寶望著桌上的美食卻沒有胃口,只喝了些橙汁:「大學城那邊的人都在反對獸剝離手術,也在反對獸的交換,從他們那兒得知,現在社會上有些人專門高價購買一些精神疾病患者,然後養起來,甚至還會餵他們一些使病情加重的藥物,據說這樣的人體內有獸的機率會比較高,餵養得當還會令獸變得稀有。」
趙燕寶望著盛滿明橙色果汁的玻璃杯:「真是慘無人道。」
眾人也慢慢感覺到了這個城市在金玉外表之內的腐爛,越是看清楚這一點,就越想逃出去。
「我們似乎越來越能看清楚這幅畫了,這個畫家本身大概就充滿了矛盾。」朱浩文說。
關於雩北國的分析,大家還沒來及和朱浩文羅維講,此時也不便多說什麼。
衛東已經吃了個半飽,抬起頭來:「我們這邊沒什麼有價值的線索,只知道在這個城市,外科醫生是很受人尊敬的,今天在咖啡館就因為秦醫生的工作牌而免了單。」
蘇本心看了看自己的『同事』秦賜,露出一個微笑來:「看來秦醫生真是很適合這個地方呢,醫院的很多同事都對秦醫生讚不絕口。」
秦賜淡淡一笑,沒有說話。
「今天的糖醋裡脊沒做好,甜齁了,」柯尋很自然地轉移了話題,看了看羅維,「今天一直沒聽見你說話,怎麼樣,剛才出去一趟有收穫嗎?」
羅維表情從容,並不像昨天那麼痛苦,他喝了一口湯,才說:「我們今天往北走,那邊挨著火車站,所以有形形色色的人。」
「火車站?」在柯尋的印象里,火車往往是連接城市的交通工具,如果心城有火車,那應該是通向心城之外的。
「對,火車是通向城外的。」羅維說,「人們拿的火車票也需要有專門的蓋章,有的人是打算永遠離開這座城市的,有的人是專門出差或跑生意的,這些人不能離開城市邊界線,只能在邊界那裡和人談事情,做交易。」
作為此次和羅維同行的蘇本心,此時也補充道:「是的,那些離開心城的人永遠都不能回來,另外一些想要在這座城定居的外地人,需要做一些特殊的處理,我感覺是消除記憶之類的。」
羅維一陣苦笑:「所以,我一直在揣摩,我這個外地人被安排在城裡究竟對畫家有著什麼樣的意義。」
整座心城都充滿了矛盾——城裡和城外的矛盾,關於獸的對立見解的矛盾。
羅維繼續說:「不過,我們今天在火車站那裡遇到了一個高人。」
「高人?」
「對,是一個在火車站擺攤兒的老太太,擺的是卦攤兒。」羅維談起這個人,眼神里顯現出極少有的神采,「這個老太太一眼看出,我們兩個是外人。」
「你們兩個?」衛東看了看坐在那邊的蘇本心,「這外人是怎麼論的?」
羅維:「我也覺得奇怪,當她看到我第一眼的時候,就操著一種奇怪的方言說:一個外地佬怎麼跑到這裡來了。我當時以為,她是看出來我是新城區域外的人,哪知道她看到蘇本心之後又說:外地佬還帶個外地女人。」
眾人聽了也紛紛覺得奇怪,蘇本心說:「那個老太太很神秘,長相也很奇特,甚至有些古怪,她兩隻眼睛顏色不一樣。不過,她還真的很有兩下子,居然能看出我和羅維是來自畫外的人。」
「她提到畫了嗎?」牧懌然突然開口問道。
「並沒有,但是她說我們兩個都是外人,不是很奇怪嗎,按照最初的劃分,咱們裡面明明只有羅維是外地人。」蘇本心說。
羅維接著說:「所以說是高人,她似乎能看到我們看不見的東西,包括這幅畫,說不定也包括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