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暴雨將暑氣驅散,睡一覺起來的邵毓寧感覺身上暢快不少,瞧見殷清瑤鼓著腮幫子進來,看著像是生氣的樣子。
「清瑤你怎麼了?」
殷清瑤沉著臉把剛才的情形說了,邵毓寧想起中午的事兒,氣性也上來了。
兩個人對坐著想辦法。反正外面下著雨,一時半會兒也不能趕路。
「你介不介意……」殷清瑤抬頭看著邵毓寧,「介不介意我在金城面前綠茶一把?」
…………
敲打在屋頂的雨聲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吃過晚飯之後,四個人坐在屋裡大眼瞪小眼,睡了一下午,沒有一點困意,但是漫長的夜有點難熬。
「你們在軍營,這樣的晚上會做些什麼?或者聊點什麼話題?」
「雨夜啊……」邵雲舒下意識地舔舔嘴角,含糊道,「沒做什麼,就是看看書或者公文,再……」
殷清瑤多少了解一點,猜到他沒說出來的內容,挑眉看著他。
「再什麼?」邵毓寧不知道,追問道,「你們就沒有做點什麼消遣嗎?」
消遣什麼的當然有,不過有些不能說。
「咱們玩兒遊戲吧!」殷清瑤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下午睡醒的時候閒得無聊,用木牌畫了一副葉子牌。
軍營里也打牌消遣,不過他們打的牌跟眼前看到的不一樣。
殷清瑤介紹了規則之後,說道,「莊家可以喊號,被喊到的就是你的同伴。當然,莊家要是覺得牌好,也可以不喊號,餘下三人就是同伴,對付莊家一個人。大家都聽明白了嗎?」
見大家都沒有異議,殷清瑤說道,「好,那咱們就開始吧。」
對於新鮮的東西,男人比女人興奮。
第一輪殷清瑤做了莊家,先帶著大家玩兒了兩圈,等大家都摸清規則之後,才算正式開始。
發了牌,殷清瑤喊了一聲,也是巧合,第一次正式開始,她就跟金城一組。和邵毓寧對視一眼,交換了一個眼神之後,開始了茶藝表演。
「金城哥哥,等會兒你可得讓著我啊!」邵毓寧放緩語調,神態嬌憨,「我還不太會打。」
在場除了殷清瑤,其他人都是第一次玩兒,殷清瑤也照例跟邵雲舒撒了個嬌,邵雲舒跟金城對視一眼,覺得不過就是玩兒個遊戲,讓著她們也沒什麼。
「那開始了。」
殷清瑤是莊家,她先出牌,邵毓寧跟上,輪了一圈之後,邵毓寧就開始放水,直接把金城的牌送走了,殷清瑤適時的驚嘆一聲,贊道:「第一次玩兒牌就先走完了?金城大哥你好厲害!」
這話落在邵雲舒耳朵里有點不太舒服,所以接下來他就一個勁兒地壓牌。剩下三個人裡面,他們兄妹倆對付殷清瑤一個人。
「雲舒哥哥,你不是說好了讓著我的嘛!」
本來還有兩張牌就要贏了的邵雲舒空了一輪,殷清瑤把手裡的牌走完。第一局是她跟金城贏了,所以……
「金城大哥,我們贏了!」
邵雲舒:「……」
「再來!」
第二局,邵毓寧跟金城一組,邵雲舒跟殷清瑤一組。
然而殷清瑤放水先把邵毓寧放走,邵雲舒這一輪的牌好像不好,兩人拼盡全力還是輸了。
「金城大哥,你連著贏了兩場,好厲害哦!」
邵雲舒目光幽幽地看了殷清瑤一眼,殷清瑤瞪著無辜的大眼睛問道:「我說錯話了?」
回想一下,她好像沒說什麼吧!但是為什麼心裡有點憋屈呢?再看邵毓寧,低著頭不說話,好像在專心看牌,目光其實在看金城。
金城覺得心頭有點慌,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慌。
「你們兩個今天晚上好像哪裡怪怪的。」
殷清瑤跟邵毓寧對視一眼,無辜道:「沒有吧,是你們想多了。咱們繼續吧。」
邵雲舒壓下心中的怪異,又進行了幾局,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讓他心中積攢了很多不滿,想要發作。張嘴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像一開口就是自己無理取鬧?
金城一開始沒什麼感覺,但是隨著邵雲舒兄妹倆看他的次數越來越多,時間久了,他也察覺出幾分不對勁來。
再一把和殷清瑤一組的時候。
「金城大哥,咱們又分一組了,這次肯定還能贏!」
邵雲舒把木牌往桌上一扔。
「殷清瑤,咱們談談。」
殷清瑤無辜地看著他笑道:「雲舒哥哥,咱們先玩兒遊戲吧,我連著輸了好幾局,想扳回來呢。」
「你的意思是他能幫你贏嗎?」
「我沒說讓他幫著贏啊。」
「你不信我?」
「不就是打個牌嗎?怎麼上升到信不信的程度了呢?」
「我就不能帶著你贏了?」
「可是咱們輸了好幾次了,應該是手氣不好,換換隊友說不定就贏了呢……」
邵雲舒感覺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心裡越來越不爽,但是兩人的對話又一點毛病也沒有。
見他吃癟,邵毓寧暗自憋笑,怕被人看出來,她把腦袋使勁兒往下壓,但是笑起來兩個肩膀一抖一抖的,不明所以的邵雲舒以為她是哭了。
場上的氣氛開始朝著詭異的方向發展。
「你跟我出來!」
邵雲舒拉著殷清瑤的手腕將她從房間裡帶出來,去到另一個房間裡,順手帶上房門之後將她抵在門上。
黑暗中看不清少女的表情,但是一雙黑亮的眼睛裡的狡黠一覽無餘。
「你是故意的?」聯想到她跟邵毓寧中午的對話,啞然道,「這就是你們說的綠茶白蓮花?」
「要是真有這樣的人的話,那還真的……挺讓人討厭的。」
見他終於自己悟到了,殷清瑤鬆了口氣,裝了一晚上也很辛苦的。既要不著痕跡,又要讓他這個直男領會,可是沒少費心思。
「所以,以後離這種白蓮花遠一點,聽到沒有?」
邵雲舒呵了一聲,低頭在她嘴唇上咬了一口。殷清瑤吃痛,罵道:「你屬狗的?」
「你覺得金城比我厲害?」他開始算帳,殷清瑤心虛地低下頭,卻被他捏著下巴強制抬頭,「你跟毓寧的小把戲,真當我看不出來?」
「我真是把你慣壞了。」
殷清瑤感覺到唇上一麻,聽他含糊地說道:「我所有精力,只夠應付你一個人,媳婦還沒娶回家,哪有功夫應付別的女人……」
另一邊,頂著金城探究視線的邵毓寧裝不下去了,抬頭露出憋得通紅的臉,不自在地咳嗽幾聲。
「你們今晚搞什麼鬼?」
邵毓寧這會兒忘記了在他面前的緊張,哦了一聲說道:「就是,讓你們見識一下綠茶白蓮花。」
「清瑤說綠茶白蓮花還有段位之分,她今晚表演這個只是初級段位,真正高級的能將,咳咳,能將男人玩弄於股掌之中。」
「金城大哥,你,你覺得呢?」
她悄悄觀察他的神色,在他看過來的時候又趕忙低下頭,忍不住又抬頭看他,問道:「剛才,你不會真的以為清瑤對你有意思吧?」
兩人的視線相撞,金城抬手掩唇咳嗽兩聲挪開視線,沒有否認就是默認,在邵毓寧譴責的目光中感嘆了一句。
「女人真可怕……」
邵毓寧:「……」
「可是我一點都不可怕啊!」金城看她一眼,邵毓寧立刻泄了氣,頹喪地說道,「所以你覺得我不是女人嘍?」
瞧見他意味深長的表情,邵毓寧破罐子破摔地說道,「我早就不是跟在你們身後的小跟屁蟲了,我,我長大了,我不信你看不出來我對你的情意!」
餘光瞥到他的表情驚訝,應該是真的沒看出來。邵毓寧臉上羞臊。
「反正,我,我把話放在這兒,你對我是什麼心思?」
她雖然霸氣地把話放出來,但是卻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低頭緊張的搓著自己的手指,本以為他一定會說拒絕的話。心裡想著拒絕就拒絕吧,至少以後她就不用偷偷摸摸地喜歡,讓他知道也好。
「聽說,你和慶雲公主因為一個男人打架……」
好聽的聲音拖了很長的音調,邵毓寧聽出他的言外之意。
不是為了我打的吧……
你心裡能裝下幾個人?
她張嘴想解釋,卻不知道該從何處開始說自己的心事。寂靜的雨夜,搖曳的燭火下,金城抿了抿唇。
「所以,別想騙我,你們才剛給我上了一課,轉過身來就想騙我……」
「你覺得我有那麼缺心眼?」
他的語氣像是在教訓說謊的小孩,每個字都像利刃般刺在心頭,也像是回應她開的玩笑。
他把她的表白當成是玩笑,是捉弄。
「我,我……」邵毓寧通紅著臉,憋了一句:「我缺心眼行了吧!」
殷清瑤推門的手頓住,透過門縫看見杵在原地的邵毓寧,推門進去。
「毓寧,天色不早了,咱們該回去睡覺了!雨勢到現在也沒收,不知道明天早上會不會停下!」
邵毓寧給自己找了個台階。
「跟你們玩兒遊戲一點意思也沒有,不知道你是怎麼贏了一個晚上的!我們走了!」
邵雲舒沒發現不對勁,在後面教訓道:「你們兩個以後再捉弄我,我就不客氣了!」
回到房間,邵毓寧的眼淚忍不住開始往下掉,無聲的哭泣看起來挺嚇人的。殷清瑤拿了帕子給她,又打了水讓她洗漱。
「我跟他說了我的心思,他以為我在開玩笑,他以為我喜歡別人……」
「我感覺我好丟人啊……」
帕子被她握在手裡也不知道擦淚,殷清瑤又把帕子拽出來幫她擦臉,一邊擦一邊勸道:「乖,不哭了啊!沒什麼好丟人的,我倒是覺得你比我有勇氣。」
邵毓寧淚眼朦朧地看著她。
「我當初喜歡你二哥,喜歡了很長時間,但是我不敢說,甚至連我自己都在麻痹自己。畢竟你們家是權貴,我就是個鄉下的村姑,從來不敢奢望的。」
「後來知道你二哥的心意之後,才敢把藏在心底的情愫表達出來……」
邵毓寧一頓,哭得更猛烈了。
「可是,可是他不喜歡我……」
「我以後該怎麼面對他……」
邵毓寧撲在殷清瑤身上哭到睡著,大概是覺得太丟臉了吧……
殷清瑤覺得自己有點不地道,這種情形下,她應該跟她同仇敵愾,先把惹她哭的人罵的狗血噴頭,再安慰一下姐妹受傷的心靈。
但她沒忍住笑了,邵毓寧也不是真的傷心,她就是覺得丟人才會哭。
哭也不是壞事。
殷清瑤覺得,只有被寵愛的人才會哭,她就從來不哭。
用帕子沾了清水幫她擦了擦臉,殷清瑤自己洗漱好也上床睡了,只是感覺唇角有些不適,伸舌頭舔了一下,感覺到血腥味。
心裡又把邵雲舒罵了一頓。
第二天,雨下得雖然沒有昨天大,但還在稀稀拉拉地下著,就算天晴了,地上有泥濘他們也沒辦法趕路,只好再住幾天。
所以大家都不著急,難得睡到自然醒。
睡醒的殷清瑤跟邵毓寧對視一眼。
「你嘴唇怎麼腫了?」
「你的眼睛也腫了。」
出門吃早餐的時候,同樣的問題分別從金城和邵雲舒嘴裡問出來。
殷清瑤淡定的說道:「剛才吃飯咬著嘴唇了。」
金城試了試,問道:「吃飯能咬著上嘴唇嗎?」
邵雲舒不自在地咳嗽一聲,問邵毓寧。
「你的眼睛怎麼回事?」
邵毓寧本來還覺得有點難以啟齒,見識了殷清瑤的說謊都不臉紅的本事,用勺子攪合著碗裡的稀粥,聲音軟踏踏地說道:「被蚊子叮了。」
「昨晚有蚊子嗎?你們睡覺沒點薰香?」
殷清瑤咳嗽了一聲,岔開話題。
「我手底下有一支商隊,在魏關附近被山賊搶了。此處往西走,官道兩旁山高林密,裡面說不準有山賊,咱們不如趁機分析一下接下來該怎麼走?」
說到正事,大家都端正了態度,吃完早飯,邵雲舒回房間找了一份輿圖,將他們要走的路線標出來。
「太子殿下懷疑那些山賊不是普通的山賊,因為每次官府去剿匪的時候,山賊早就聞聲逃竄銷聲匿跡,但是過段時間又會冒出來。」
「如此反覆,攪得商隊都不敢往西邊去,尤其是運糧的商隊。」
「西北駐守著幾十萬的大軍,如果沒有糧食肯定要出亂子,再加上韃靼王族在關外也不消停。一旦戰事開啟,這些山賊就是讓堤壩潰散的螞蟻。所以我們不能大意。」
「此處距離魏關大概有三四天路程,等雨停了咱們做點準備再上路。」
四個人在房間裡密謀半天,沒料到雨一直下了三天。原本遭了旱災的河南府又遇上洪災,前方山路塌方,湍急的河流將橋沖毀。
三天的路程硬生生走了十天才到達魏關。這期間吃了多少苦頭自不必說,原先定的計劃也要擱淺。
路都斷了,這個時候在魏關出現一直運糧的商隊,傻子都知道有問題。
「咱們改變計劃,清瑤,你跟毓寧去縣衙打探關於山匪的消息,我跟金城去魏關附近轉轉,看看能不能找到線索。」
「好,你們小心,不管有沒有消息,晚上咱們在客棧碰面。」
約定好之後,殷清瑤跟邵毓寧就去了縣衙,她上次在魏關這邊丟了一批貨是事實,劉強報了官也是事實,官府應該有記錄。
此處在弘農衛和潼關衛之間,按照行政區劃,應該是靈寶縣的轄區,況且魏關就在靈寶城外東北二十里處,快馬一來一回也用不了多長時間。
縣衙的大門開著,殷清瑤準備好銀錁子。
「這位大人,敢問呂縣丞在嗎?」
吏目連抬眼都沒抬,一臉不耐的說道:「不在。」
殷清瑤將一枚銀錁子塞到吏目手中,吏目這才抬頭看了她一眼,態度總算好點了,卻也沒有多熱情。
「你找縣丞大人幹什麼?」
殷清瑤朝他拱拱手,說道:「上上個月,我們商隊在魏關附近丟了一批毛料,我家的管事當時就來報官了,官府當時說讓他回去等消息,我想來問問現在有消息了沒有。」
吏目眼睛在她腰間的錢袋子上多看了幾眼,問道:「叫什麼名兒?什麼時候報的案?」
吏目轉身往縣衙里走,殷清瑤跟邵毓寧抬腳跟上去。
「劉強,大概是四月中旬來報的案,丟了十幾車皮子。」
吏目將她們帶到衙門裡辦公的地方找到一個四十多歲的穿著末等官服的男人面前,恭敬道:「宋典史,他們兩人來問被山匪劫走的貨,報案人是劉強。」
宋典史從文書中抬起頭來,對著吏目嗯了一聲說道:「你下去吧。」
吏目抱拳退下,殷清瑤抱拳對著他行了個禮。
「宋典史,不知那些山匪如今落網了嗎?我們的貨物還能不能追回來?」
文人到了一定年紀都喜歡留鬍鬚,宋典史捋著鬍鬚,看著兩人問道:「你們跟劉強是什麼關係?」
殷清瑤再次抱拳回道:「我是劉強的東家,祖籍汝寧府,給您添麻煩了,這些是我的心意。」
說著將荷包取了捧上送到宋典史的桌子上。
宋典史將荷包拿起來放在手裡掂量了一下,滿意地收起來。將卷宗展開,看了半晌說道:「從四月初到現在,我們縣衙接到三起在魏關丟失貨物的案子,你們是第二起,第三起發生在四月底,我們聯合當地駐軍,對那些山匪進行了一次清繳,不過那些山匪早就撤了,貨物也被他們轉移了。」
說到這裡,他的語氣故意一頓,觀察殷清瑤的神色。
殷清瑤只靜靜聽著,並沒有追問和指責,讓他不由得高看一眼,也不再賣關子了。
「我們派了人下去,抽絲剝繭,發現那群山匪現在大概隱匿在洪關附近。但是我們衙門人手不夠,要調動駐軍還得向上級請示,眼下批文還沒下來。」
殷清瑤抬頭看著他,靜靜地等著他繼續往下說。
只見宋典史將她剛才給的荷包拿出來,從裡面倒出來兩枚銀錁子收下,一臉肉疼地將剩下的銀子連同荷包一起推到她面前。
「你們的貨物,我幫不上忙,所以只收二兩銀子當做是諮詢費,剩下的你收好。」
荷包里還有三枚銀錁子,殷清瑤沒有收,輕笑了一聲,將荷包往前推了推。
「我還想問您幾個問題,您若是能如實相告,這些就都是您的。」
宋典史看著銀子咽了口唾沫,卻沒立刻答應。
「機密的東西我不能說也不知道。」
殷清瑤笑道:「放心,我不問機密,只想問您這些山匪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活躍,他們的作案頻率,以及縣衙去清繳的時候的發現。」
「要是能有山匪的畫像和資料就更好了。」
宋典史琢磨了片刻,應道:「好,我給你們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