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毓寧耳邊嗡嗡,感覺靈魂正在與這個世界剝離。閱讀
漆黑的麻袋和漆黑的夜色一樣將人吞噬,這個時候,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竟然能平靜的感慨一句,原來人間這麼多可惡的人,怪不得他們都說外面危險……
漆黑的麻袋並沒有罩在頭上,不遠處出現金城的身影,一眨眼睛的功夫,他就跑到近前,一腳將拿著麻袋的叫花子踢得躺在地上嗚嗚亂叫。
餘下的人一擁而上,然後她眼前一花,所有人就都躺倒在地上。
金城沒來得及管被他打得七零八落的人,衝上前將她扶起來,看見她身上的血污,眼眸深沉。
「還能走嗎?」
金城扶著她站起來,她兩隻手兩個膝蓋上都有傷,邵毓寧只覺得腿上沒有知覺,邁開腿,但是下一瞬就往下摔。
「我好像磕到腿了……」少女的聲音帶著顫音,但是卻並沒有表現出很害怕的樣子,說出的話帶著幾分理智,「這些人怎麼辦?」
金城回頭看了一眼,那些人早就爬起來不知所蹤了。
「他們還會害人,今天他們是不是想引那個抱孩子的大姐?我們報官把他們抓起來吧。」
少女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金城沒指責她,半蹲下將她背上。見他不說話,邵毓寧心裡發虛。
「對不起,我好像拖你的後腿了……」
委屈巴巴的語氣像是被遺忘在街上的小貓,金城習慣沉默,此時卻溫柔地開口安慰道:「那些人你不用管,我會讓人去報官。以後你不要擅自行動,想做什麼跟我說,我幫你做。」
「出門在外,要多看,多想,少出頭,知不知道?」
邵毓寧趴在他背上很委屈。
「可是那個大姐看起來很可憐,錢被人搶走,卻連追都不能追,我只是想著幫忙,沒想太多……」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小,「對不起……」
金城好脾氣的說道:「在幫忙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今天要是把你弄丟了,你二哥估計會殺了我。」
「對不起嘛!」
少年的後背很薄,背著她卻又很穩,邵毓寧趴在上面,出了巷子,看見外面的燈火,渾身凝固的血液才開始流動,才將剛才的害怕拋在腦後。
金城背著她先去了一趟醫館,清理傷口的過程很疼。為了爭一口氣,邵毓寧咬著嘴唇一聲不吭,好不容易將傷口清理乾淨,上藥的時候感覺好像被火灼燒一般。
疼得她額頭上粘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老大夫的手很穩,將她腿上的淤血搓散開,又往傷處塗了藥,用白布包好,贊了一聲。
「小姑娘還挺堅強的,以後好好走路,可別再摔了,留了疤就不好看了。」
邵毓寧紅著臉道了謝,金城付了醫藥費之後,到她面前又蹲了下來。
「我能自己走。」
「聽話點自己上來。」金城對她說話有耐心,又似乎沒有耐心,她也不敢確定,只好起身趴上去。
「沒照看好你,回去你二哥肯定要怪我。」
邵毓寧頭腦一熱,嘟嘴道:「他都不管我,又憑什麼怪你!」
少女的語氣嬌縱,一看就是被嬌寵著長大的小姑娘。金城抿了抿唇角,不知道在想什麼,沒接她的話。
開封府的街頭熱鬧非凡,數不清的燈籠讓人眼花繚亂,也讓人意亂情迷。為了緩解尷尬,邵毓寧抬頭看著兩邊的建築,只見旁邊兩層建築的圍欄上有很多穿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對著街上的男人甩手帕。
「那是什麼地方?」
她伸手指著不遠處燈火通明的二樓,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那是什麼地方之後,臉色刷的一下紅透了。恰巧樓上一個衣著暴露的女子沖金城拋媚眼,她一激動直接捂住了金城的眼睛。
金城任她捂著眼睛,若有若無地笑了一聲,腳上只是短暫一頓,就又抬腳往前走了。邵毓寧怕他撞上別人,急忙鬆手。
「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能看那邊!」
邵毓寧將他的頭掰正,卻又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她做的動作好像說什麼都不對。還有他剛才那聲低笑,到底是在笑什麼?
「你笑什麼?」
金城認命地看著前方,等她手上力道鬆開之後半側過臉,邵毓寧感覺他是在看自己,怕他看見自己臉上的不自然,又將他的腦袋擺正。
「好好看路!」為了掩飾尷尬,她氣呼呼的說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男人不都喜歡去那些地方?」
這番話說出來好像更尷尬了。
金城無奈嘆了口氣,似是解釋,又似乎是自言自語。
「我從來不去那種地方……」
殷清瑤跟邵雲舒在街上遇上被丟在路上的李浩南,看見他們兩個,李浩南才敢挪動腳步,才感覺有了靠山。
「清瑤,毓寧剛才去幫那個大姐追小偷去了,金城大哥讓我在這兒等他們,他們到現在也沒回來,我也不敢動。」
殷清瑤抬頭看,抱著孩子的婦人還在原地站著,孩子已經睡著,但是婦人臉上的神情並不輕鬆,不斷朝街頭張望。
「什麼樣的小偷?」
兩人心中警惕,對視了一眼,李浩南形容道:「就是一個乞丐,毓寧先追上去,金城大哥跳到房檐上跟著追出去了,不知道這會兒是什麼情況。」
再看街上人來人往,幾乎都是大老爺們兒,女子晚上出門的很少了。
「既然金城跟著,應該不會出大事兒,我們在原地等會兒吧,免得岔開了。」邵雲舒倒是十分放心,「說不定一會兒就回來了。」
殷清瑤將心中的擔心壓下,瞧著抱孩子的女人,過了一會兒,過來一個男人來到女人跟前,兩人吵了兩句,男人將睡著的孩子抱起來,然後女人跟著男人走了。
估計是等不到人,覺得沒什麼希望了吧。
兩人一邊走還一邊拌嘴。
「就不該讓你拿錢,以後別再出門了!」男人氣呼呼的,「雖然丟的錢不多,但是有這些錢,買幾個燒餅,夠咱們全家吃一頓了!你讓人偷了,白白便宜別人!」
「我只是想給小寶買點零嘴,誰想到現在的乞丐這點錢也能看在眼裡!」
「你也說了是乞丐,乞丐連半個燒餅都搶,何況銅錢,你這敗家娘們兒,腦子怎麼長的……」
夫妻倆的背影消失在街頭,另一邊金城背著邵毓寧從對面走過來,露在外面的傷口一眼就被人瞧見。殷清瑤迎上去,看見她手上包紮的白布和膝蓋處摔破的痕跡,驚訝道:「受傷了?」
一路上都沒哭的邵毓寧看見殷清瑤跟邵雲舒,淚珠子不聽話地往外掉,吧嗒吧嗒砸在金城後背上。
「別哭了,我背著你吧,咱們趕緊回去!」
殷清瑤準備扶她,金城頓了頓說道:「還是別折騰了,我背了她一路,不差最後兩步,人到齊了就快些走吧。」
「這是怎麼回事?」邵雲舒也瞧見她的模樣,「人沒抓到,反而還把自己摔傷了?傷得走不了路了?」
他不開口還好,一開口邵毓寧的淚珠子就跟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撲簌簌地往下掉,一顆一顆砸在金城的後背上,灼熱的眼淚和觸感讓他心裡更加內疚了。
「不怪她,是我沒保護好她,讓她被幾個流氓欺負了……」
邵雲舒的臉色立刻就變了,語氣中充斥著濃濃的危險:「你說被誰欺負了?人在哪兒?」
金城跟他多年的兄弟,知道他想做什麼,腦袋朝後面揚了揚。
「在花樓後面,一堆臭蟲聚集,咱們講點理,把人送到官府吧。」
邵雲舒嗯了一聲,對殷清瑤說道:「你們先回去吧。」
「你一個人行不行?」金城這會兒態度有點動搖了,看著殷清瑤說道,「清瑤你照看一下毓寧,我跟他一起去,他不認識那些人。」
邵毓寧哭得跟個淚人兒一樣,忽的抬頭看著大家,殷清瑤應了一聲,扶著邵毓寧站起來,叮囑道:「那你們小心些。」
三個人說話跟打啞謎一樣,邵毓寧終於止住了哭聲,問道:「你們要幹什麼去?」
李浩南則是壓根兒就沒聽明白髮生了什麼。
「你們先回去吧。」
邵雲舒撂下一句話,跟金城兩個人又往來的方向去。等他們的背影消失,殷清瑤才問道:「疼不疼?還能走路嗎?他們給你出氣去了!」
邵毓寧邁步試了試,一開始應該是沒緩過來,這會兒能用上力氣,也能自己走兩步了。
「還行,我一開始太害怕了,現在才回過神來,街上的乞丐不都是很可憐的人嗎?他們心眼怎麼這麼壞?」
殷清瑤不放心她自己一個人走,仍舊扶著她一條胳膊,聞言說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乞丐吃不飽穿不暖是很可憐,但不是每個乞丐都值得可憐的,有些乞丐偷雞摸狗的事情沒少干,你今天遇到的那些應該不是乞丐,是人販子。」
「啊?我不知道!」邵毓寧神情有些沮喪,「我想做好事兒,結果好事兒沒做成,還把自己弄成這幅樣子,我終於知道你們為什麼不讓我出門了。」
「但是我想跟著你們長長見識!」生怕殷清瑤說她,她趕忙接著說道,「我一直待在家裡豈不是永遠不會進步?」
殷清瑤想說的話被堵住,只好開口道:「這些話你跟你二哥說吧。」
「好清瑤,你跟我二哥說說吧,他最聽你的話了……」
邵毓寧有空跟她撒嬌,看來剛才的情形沒嚇住她,殷清瑤被她磨得不行,只好答應下來,她立刻就又喜笑顏開了。
小姑娘好像格外好哄。
另一邊金城帶著邵雲舒回到剛才的小巷子裡,不出意外地在一家暗娼里找到那些人。暗娼開在不起眼的小黑巷子的最裡面,只在門口掛了一盞紅燈籠,外面看起來冷冷清清,裡面卻是熱火朝天。
隱約還能聽見裡面男人的抱怨聲。
「那個小娘們兒模樣真俊,就是可惜了沒弄到手,要不然,管他什麼萬花樓的頭牌,都得甘拜下風!」
「哎呦,爺,那個小姑娘還能比奴家更解風情啊,奴家陪著您還不夠……」
裡頭傳來了女人吃吃的笑聲,接下來是亂七八糟的令人噁心的聲音。邵雲舒從金城指了指門,金城點頭之後,兩個人從大門口大搖大擺地進去。
金城就檢查院子有沒有後門,因為院子就在小巷子的最裡面,所以只有一個門,裡面的布局一眼就能看完,他直接踹了一腳將門關上。
笑嘻嘻迎上來的老鴇立刻就懵了。
「兩,兩位小公子這是做什麼?咱們關著門怎麼做生意?」老鴇臉上的笑意只是頓了頓就落在兩人的臉上,塗得跟鬼一樣的臉重新笑起來,「兩位小公子模樣真俊,是不是因為害羞才把門關起來,沒關係,咱們有客房……」
夏天太熱,所有客人和接客的姑娘都在院子裡面的草蓆上,這會兒場面只能用辣眼形容。
邵雲舒面色不改,在人群中瞄了一圈,落在剛才說話的男人身上。
「你剛才說什麼?」
「我沒說什麼……」被打斷興致的男人怒道,「我他娘說什麼了?」
話沒說完就被邵雲舒一拳揍在臉上,他這一拳沒留手,直接把男人的牙打掉兩顆,打得男人滿嘴噴血。
「我操你……」
話沒說完另一邊又挨了一拳,只兩拳就將人打得鼻青臉腫,旁邊還有幾個躍躍欲試的人,在他目光看過來的時候瞬間熄火,小院子裡陷入了混戰。
「來老娘地盤上惹事兒是吧!」老鴇這會兒也不慫了,拍拍手,從屋子裡湧出來七八個打手,「給老娘把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小子抓起來!」
邵雲舒一個人將從場子攪和得天翻地覆,有人爬起來試圖逃跑,被守在門口的金城一腳踢飛回去。
慘叫聲尖叫聲混在一起,不斷有人試圖奪門而出,金城挽起袖子,來一個揍一個,來兩個揍一雙,先打解氣了,再讓被打服氣的人蹲成一排,連試圖套近乎的老鴇也不放過,一棍子抽在老鴇的肥肉上。
「滾過去蹲好!」
邵雲舒進屋找了幾根繩子,將繩子接在一起,把人從頭到尾綁成一串,金城牽著前面,他牽著後面,像穿蝦米一樣將人趕到開封府衙門口。
衙門裡留有值守的人,遞上腰牌,立刻就被恭恭敬敬請進去了。
陳建江剛躺下就被衙門的吏目又喊起來,他是開封府的推官,平常負責審理一般的案子,這件案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下面的人拿不定主意,所以只好來喊他。
等他穿戴整齊趕到府衙的時候,瞧見兩個年輕人和一堆衣衫凌亂的男人和女人。
「你是開封府的推官?」邵雲舒眯眼,他今天在陳府門外等殷清瑤的時候見過他,知道他就是殷清瑤的大姑父,語氣便沒剛才那般沖,「這些人拐賣婦女,違反規定開暗娼,你們看著判吧。」
來的路上陳建江就聽吏目說對方來頭不小,可能是京城下來的人,他也不敢得罪,應了一聲就吩咐吏目將人都先收押在大牢里。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還得等明日將情況稟報給知府大人再做決定。您若方便,可以留一個地址,等稍後審理的時候下官派人去通知您。」
「那倒不必了,上頭交代下來的還有任務,我相信陳推官應該會秉公處理的。我們就先走了。」
陳建江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等人出了衙門才反應過來,問身邊的吏目。
「剛才我沒說我姓什麼吧?」
吏目搖搖頭。
「那對方怎麼知道我姓陳?難道真是上頭派下來的巡撫大人?」
陳建江覺得自己猜對了,先回想了一下自己有沒有說錯話,「這個案子得重視起來,你們連夜審,審完整理出來口供,等明天早上我去問過知府大人再說。」
下面的人也緊張起來,事關每個人的前途,誰也不敢大意,衙門裡忙了一個通宵。
邵毓寧受了驚嚇,回客棧簡單梳洗一番,換了衣裳,在殷清瑤的陪伴下睡過去了。殷清瑤沒睡,屋裡點著燈。
聽見上樓梯的動靜,從屋子裡出來。
「你們沒事吧?」
邵雲舒走在前面見她出來,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退,推開隔壁房間的門,一進門就把窗戶打開了。
金城對她點了點頭,也溜進去,還迅速把門關上。
「我們得洗漱一下。」
殷清瑤哦了一聲,站在門口問道:「用我幫你們打水嗎?」
裡頭傳來了金城憋笑的聲音,似在調侃邵雲舒。
「不用,已經吩咐了店小二。」
正說著話,店小二端了一盆水過來。殷清瑤側身讓開,在門口等了會兒問道:「好了嗎?」
知道她是不達目的不罷休,裡頭傳來邵雲舒悶悶的聲音。
「進來吧。」
殷清瑤推門進去,盆子上搭著兩條毛巾,屋子裡除了水汽之外還有一股廉價脂粉的味道。屋裡相對放著兩張床,金城已經換好衣服靠坐在床沿上,邵雲舒還在系腰帶。
「這是什麼味兒?」她的鼻子很靈,在空氣里嗅了嗅,看向邵雲舒,又湊過去在他身上嗅了嗅,「你身上怎麼會有脂粉香?這個味道,不是我也不是毓寧……」
邵雲舒兩隻手掰著她的肩膀將她往外推了推,眼睛瞄了一眼對面的金城,輕咳一聲說道:「沒有,你聞錯了,還有外人在呢……」
說著他湊近,在她耳邊用氣音說道,「回頭再讓你聞,先回去睡覺。」
「怎麼去了這麼長時間?」殷清瑤狐疑地打量著他,「有沒有受傷?」
邵雲舒尷尬的咳嗽一聲說道:「沒事,你先回去……」
「一個勁兒地趕我走?」殷清瑤挑眉看看他,又回過頭去看了看金城,「有問題。」
一個大膽的猜測湧上心頭,她猛地轉身走向金城,在他床前大約兩步距離停住了。金城嚇了一跳,從床上拿起枕頭擋在前面。
殷清瑤臉色從晴轉陰,回頭冷冷地盯著邵雲舒,一字一頓。
「你們,竟然敢去逛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