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降低馬稅意味著什麼?」
太子的信內容簡短,李承將信合上,嘆了口氣說道,「我冒著風險提高馬稅,賭上前程給朝廷上摺子,如果馬稅就這麼輕易降下去,我在軍中的威信如何暫且不提。閱讀朝中連戰死兵將的撫恤金都拿不出來,卻讓旁人做戰馬生意……」
「這麼做讓軍中的將士們怎麼看!」
李承面色雖然平靜,但是心中有氣,大梁面臨著諸多挑戰,最艱難的時候,是他們這群兵將浴血奮戰,到頭來,他們沒有撫恤金,朝廷卻有錢買戰馬。
「真的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嗎?」
「將軍息怒。」邵雲舒態度恭敬,「太子此舉並不是退讓,而是有其他謀算……將軍認為關外的遊牧民族有沒有歸順大梁的可能?」
「他們若是歸順大梁,馬匹的生意不就直接落入咱們自己手裡。如果馬稅一直居高不下,我們要做這件事,盯著的人太多,反而麻煩……」
「大局面前,需要讓出去一部分利益。陣亡將士的撫恤金太子殿下已經在籌備了,預計今年夏天之前能有批覆。太子殿下現在需要將軍幫忙,還請將軍鼎力相助!」
李承能坐到鎮北將軍的位置上靠的不是運氣,也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被糊弄的。
「關城的百姓大多都是軍眷,他們的丈夫兒子死在韃靼人手中,如今要談歸順,讓那些韃靼人成為座上賓,關城的百姓們頭一個不答應!」
「我也不會答應。」
「太子殿下若是擔心關城安危,本將軍可以向太子殿下,向皇上立軍令狀,只要我李承在一日,就保證關城一日不會失守。戰馬的事情,朝廷若是不出面管控,那就由本將軍自己來管!還請太子殿下不要插手!」
「李將軍……」
邵雲舒還欲再說,被李承揮手打斷。
「來人,送客!」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何況他並沒有帶著聖旨來。邵雲舒深吸口氣,只能再想其他辦法了。從軍營里退出來,李承這個人沒有任何背景,能從一個兵卒到鎮北將軍脾氣不會太好,太子早就猜到他不會配合。
各方勢力在關城好不容易平衡下來,他橫插一手,讓人頭疼的同時也確實從根本上遏制住了關外戰馬的流入。
只是這樣,朝廷用馬的成本高了,從國內收上來的戰馬質量雖然比不上關外的馬,但是做戰馬生意的馬場多了起來。
只是大部分都在萌芽階段,遠供不上朝廷所需。
空氣里瀰漫著肉香味兒,隔了兩條街都能聞到。邵雲舒想著心事,一路沐浴在肉香味兒中回到客棧。
後院架著五六口大鐵鍋,鍋里咕嘟嘟煮著肉,殷清瑤挽著袖子,腳下踩著凳子,手中拿著一把像鐵杴一樣的鏟子正在翻炒鍋里的肉。
「這是在做什麼?」
院子裡有好幾個婦人在切肉洗肉,還有幾個在燒火,一副熱火朝天的景象。
殷清瑤擦了擦汗,抬頭看見他,沖他招手。邵雲舒頂著熱浪走過去。殷清瑤從凳子上跳下來,把鏟子往他手裡一塞,說道:「快幫我先翻炒著,我去看看那幾鍋肉煮好了沒!」
鍋里的肉大概有手指頭粗細,看上去顏色比較深。邵雲舒挽起袖子,揮舞著鏟子,這個動作看起來簡單,做一會兒就感覺兩條胳膊有點酸脹。
再看殷清瑤,絲毫不覺得累,用鉤子把鍋里的肉撈出來。
「這一鍋煮好了,趕緊把肉撈出來再煮下一鍋!」
「在這邊再架起一口鐵鍋……來個人幫忙翻炒!」
「燒小火……」
少女忙得像個陀螺一樣,把人指揮得團團轉。邵雲舒擦了擦汗,繼續手上的動作,大概過了半個時辰,少女終於回來,站在鍋前,伸手從鍋里撈出來一根肉乾,嘗了一口。
「還得再炒半個時辰,把肉乾里的水分炒出來更耐放。辛苦啦!」
邵雲舒心中在想,自己一個堂堂四品宣武將軍,竟然給人幹了半天苦力,而且還不覺得辛苦……
活幹起來就沒完了,一直干到天黑,殷清瑤指揮著雇來幹活的婦人把沒來得及炒的肉撈出來晾上,炒乾的肉乾也用簸箕盛了晾在院子裡。
殷老四回來的時候,殷清瑤正忙著,就沒打攪她。
「今天晚上留人看著,別讓野貓把肉乾拉走了!」
收工之後,殷清瑤檢查了一圈,一切都安排妥當之後,用小筐裝了一筐肉乾端到前面。殷老四正和夥計們在吃飯,邵雲舒抱著茶壺,一杯一杯灌茶水。
「今晚給大家加餐。」殷清瑤把肉乾擺到殷老四面前,「四伯,各種口味的牛肉乾羊肉乾,您老嘗嘗。」
另裝了一盤子端過去放在邵雲舒面前,端起他給自己晾的茶水。
「辛苦一天了,你也嘗嘗。」
肉乾的顏色比較深,看起來很普通,但是吃起來很香。下午的時候殷清瑤不斷地品嘗,這會兒覺得一點也不餓,客棧的夥計端上飯菜,她不吃就坐著陪邵雲舒。
「確實很好吃。」邵雲舒去過很多地方,見識過各種不同的美食,「行軍的時候,若是能帶上一把肉乾,大家就不至於抱怨干將太硬了。」
殷老四嘗了之後也是稱讚。
「清瑤,你做這麼多肉乾打算怎麼賣?」
關城牛羊肉多,要是定價高,老百姓們不見得會買帳。
「四伯,關城有多少像咱們這樣的商隊?肉乾耐放,當做乾糧是再好不過的。可惜不在京城,如果在京城,還可以做更多口味的零食也不愁銷量。」
殷老四想了想說道:「現在商隊人數不算多。」
「四伯,您說我在關城開一個土特產的門面怎麼樣?如果銷量好,再開個小作坊!」
殷老四能說不好嗎?他也不確定,什麼事情得做了才知道。
「那你需要什麼,我幫你去張羅。」
「咱們城內有集會嗎?」
關城雖然不算大,但到底算是一個邊陲小鎮,也有集市。
「關城是逢二逢七有集會,明天是十二,明天就是城內的集會。」
這麼快就到十二了?殷清瑤初步制定了計劃。
「那咱們明天就把肉乾放到集市上試試行情,今天晚上都早點休息吧。」
關城的夜晚非常寂靜,古人的夜生活很單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殷清瑤打了個哈欠,殷老四從頭到尾沒敢問邵雲舒的身份。
「四伯,給雲舒騰出來一個房間吧。」
殷老四哎了一聲,眼神在邵雲舒身上悄悄打量,客棧除了他們還有別的商隊,兩三個商隊就把一家客棧住滿了,沒有多餘的房間。
他們來得最早,占的房間多。
眼看著他們準備洗漱睡覺,同一家客棧的其他行商聞著滿院子的香味兒,沒忍住上前詢問。
殷老四哈笑兩聲,指著殷清瑤喊道:「清瑤,還沒開張呢就來生意了,這位老兄想嘗嘗咱們的肉乾!你快拿出來些讓大家嘗嘗。」
下午製作肉乾的時候就瞧見有人探頭探腦,殷清瑤剛才故意在客棧裡面說擺攤的事兒,果然把饞鬼們都炸出來了。
「四伯,那我去拿幾斤出來送給大家嘗嘗吧。我這兒還沒開張呢,不好說價錢。」
「那多不好意思啊……」說話的是一個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我姓徐,單名一個海字,老家漢中府的,敢問老兄大名!」
出來跑生意的見面都是自來熟,之前見面,兩人雖然沒說話,但都點頭笑笑打招呼,眼下對方自報家門,殷老四也笑著應道:「在下姓殷,也是單名,殷順見過徐老哥。」
徐海笑呵呵地指著另一個中年男人介紹道:「這位是秦兄,我們老家一個縣的,也來關城做點兒皮毛生意。」
「在下秦思恆。」
三人同住一家客棧,這才第一次坐在一張桌子上。殷清瑤拿了剛才的小筐子,盛了滿滿一筐子肉乾端出來,又用油紙包了兩大包一起拿過來。
「這是你家侄兒?」徐海笑起來很和善,殷清瑤還沒靠近,他就趕忙起身幫她把肉乾接過來,「殷老弟,你這個侄兒看起來不一般吶。」
「當不得老兄誇獎!」殷老四招呼著兩人,「快嘗嘗吧,我侄兒的手藝還是不錯的,經常會鼓搗出一些亂七八糟的吃食,大家別笑話就行。」
「誰笑話誰?不怕老弟笑話,我饞了一下午了,聞著這個香味……快把我饞哭了!你看哥哥這個體型就知道,我就好這一口!」
徐海抓起一塊兒啃了一口,兩隻黑眼珠一亮,贊道:「果然好味道!出門在外,吃一口稱心如意的飯菜實在不容易,老弟呀,我再過兩天就走了,到時候可得給我留一二百斤我帶著路上吃!」
殷清瑤見他說著話嘴裡也不閒著,一會兒功夫就吃了一把。
「徐伯伯,肉乾跟肉還不一樣,太結實,您小心吃撐!」
徐海擺擺手說道:「沒事,我晚飯沒吃,就惦記著這口吃的……」
「小二,來一壇酒,咱們哥仨就著下酒菜喝兩口!」
殷清瑤對殷老四又叮囑了兩遍,她就是下午吃多了肉乾,一直到現在還覺得肚子裡飽脹。
「那我們就上樓去了。」
殷清瑤手背在後面揮動兩下,邵雲舒先她一步往樓上去。
「你住我隔壁吧。讓小六子去別的房間擠擠。」
殷老四忙著顧不上給邵雲舒安排房間,殷清瑤就自己安排,反正她說什麼別人也不敢反對。敲開門,小六子嘟嘟嘴,抱著被子去了殷老四隔壁的隔壁。
邵雲舒等了會兒,等樓道里沒人,一把卷著殷清瑤進屋,反手將屋門關上。殷清瑤只感覺到眼前一黑,大概過了兩個呼吸,眼前才重見光明。
回頭看著點燈的某人,有點懊惱。
「你,這是我的房間!」
蓋上火摺子,邵雲舒抬頭無辜笑道:「我知道這是你的房間……昨天我們還同床共枕,今天我不可以進你的房間嗎?」
殷清瑤瞪他一眼,罵了句流氓,卻沒把他往外趕。走到桌前坐下。
「說罷,什麼事兒?」
笑意直達眼底,邵雲舒貧嘴道:「果然是知我者清瑤也。」
殷清瑤還覺得渴,給自己倒了杯水抬頭看他。燈下的少年一臉正氣,她都不知道他是怎麼說出那些無賴耍流氓的話來的。
「有幾件事情要跟你匯報。」
他用了匯報這個詞,可見是跟殷樂安他們有關的。
「你不在京城,不知道京城最近有多熱鬧。慶雲公主在馬球賽上,看上了今年的新科狀元,為了爭風吃醋,在馬場上發了好一通脾氣……」
他不像是會講故事的人,殷清瑤大膽猜測道:「跟誰爭風吃醋?毓寧?」
邵雲舒托著下巴問道:「你怎麼知道?」
殷清瑤笑道:「我不知道,但你整天忙得腳不沾地,跟你無關的事兒你能去打聽?所以我猜肯定是和身邊的人有關。具體怎麼回事,快跟我講講!」
她寄回去的信用的是八百里加急,邵毓寧要想給她寄信時間就長一些,前兩天她才剛收到報喜的信件。
「慶雲公主舉辦的馬球賽,說白了就是京中權貴之間的聚會,男賓這邊由太子殿下親自主持,女賓這邊由慶雲公主出面。」
「太子殿下也正好借著這次比賽,見見今年新考中的進士們。男賓和女賓都在一處,意外情況就多。慶雲跟毓寧一向不怎麼和,兩個人就較量上了。」
「贏了嗎?」殷清瑤不覺得邵毓寧跟公主叫板有什麼不對,「他們是比馬球吧,毓寧贏了嗎?」
邵雲舒果然是不擅長講故事。
「一開始輸得很慘,後來牽扯到杜衡羽,他們就重新組隊,有杜衡羽的加入,毓寧贏了兩場,算是沒輸得太慘。我來之前,她讓我轉告你一聲,等你回京,她一定要約慶雲再打一場,讓你幫她扳回一局。」
殷清瑤哭笑不得。
「那這件事怎麼收場?公主今年年齡不小了吧?皇上有沒有藉機賜婚?」
邵雲舒發現她的腦迴路好像跟別人不一樣。
「你怎麼知道皇上會賜婚?」問完頓了頓才回道,「隔了一天,皇上就賜婚了,賜婚對象是今年的榜眼秦豪琛,杜家也正在幫杜衡羽物色妻子,毓寧的心思肯定要落空了。」
殷清瑤驚訝了。
「你知道毓寧的心思?」
邵雲舒奇怪道:「她跟慶雲公主都鬧成那樣了,滿京城都知道了。」
這個對女子清譽看得很重的年代,鬧得滿城風雨,會不會對毓寧有影響?
「那毓寧的婚事怎麼辦?她現在肯定很難過吧……」
直男二公子不以為然道:「為什麼要難過?我出發之前,她跟平常沒有區別,甚至比之前更精神些。還讓我問你什麼時候回去,你們的生意什麼時候開始……」
「對了,她還給你寫了信。」
有些話沒法轉達,殷清瑤迫不及待地接過信。信上的內容跟她想像的風格完全不一樣,沒有牢騷抱怨,也沒有傷懷,而是開心。
開心杜衡羽向著她而不是向著慶雲公主,就算杜衡羽是她無法企及的人,至少她討厭的人也別肖想。再就是開心皇上給慶雲公主賜婚……
信上寫的都是邵毓寧的碎碎念,殷清瑤看得津津有味,跟她相比,邵毓寧真的是開朗許多,看完這封信,她也跟著開心。
「還有些事要跟你匯報。」邵雲舒噙著笑意說道,「大表哥的婚事也有著落了。」
殷清瑤跟她大姑來往並不多,但是跟陳明晨畢竟是表兄妹,他的消息也算是好消息。
「戶部侍郎段大人應該是看中他了。」
殷清瑤琢磨半天,驚喜道:「段雯雯要做我表嫂嗎?」
那個姑娘文文靜靜的,長相性格都很討喜。
「總得過了明路才能說定。」邵雲舒的語氣加重,「不過明路,說不準還有變數呢……」
殷清瑤覺得他意有所指,抬頭瞄了他一眼,調侃道:「你這算是催婚嗎?」
直男二公子不自在地兩手交握。
「你說咱們都同床共枕了,我總得為你負責……」
殷清瑤翻了個白眼,這傢伙,蹬鼻子上臉,欠揍!
【作者有話說】
卡文了,坐了一天,腰酸背痛,整出來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