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裝繁複,雖是春裝,卻前前後後穿了十八層薄紗,最後一條腰帶系在腰上的時候,勒得她有點喘不過氣來。閱讀
有專職的丫鬟幫她梳頭,瞧著銅鏡中越發明艷的臉,殷清瑤心中則更加冷靜。
所有一切收拾停當,她深呼一口氣,開門出去。
少年沉靜的面容抬起來,眸中驚艷。暗夜的侍衛們仍舊如同木樁一樣穩立,殷清瑤挺直脊背走過來,微微偏頭想交代他幾句,奈何頭上的發冠實在是太重了。
邵雲舒體貼地低頭側耳,兩人耳語了一番,殷清瑤整理整理衣服,對著四周的侍衛吩咐道:「帶路吧。」
侍衛上前將假山推開,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殷清瑤抬頭挺胸,當先走進去。
地牢暗無天日,撲面而來的水腥氣和霉味兒混雜著血腥臭的味道,令人作嘔,順著通道進去,偶爾能聽到水滴的聲音。大概走了一盞茶的時間,侍衛頓住,掏出火摺子點燈。
將鐵鎖打開,推門。
掛在架子上蓬頭垢面的男人聽見聲音抬頭看了一眼又垂下頭去。
邵雲舒低頭扮演著一個合格的侍衛,在看見殷清瑤的氣勢一下子張揚起來的時候,自覺地搬來一把椅子放在她身後,又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一杯熱茶。
殷清瑤漫不經心的捧著茶杯靠在椅子上,輕抿一口茶水,抬頭笑看著神情微動的男人揚聲說道:「我是來為你解惑的,有什麼問題,你現在可以問了。」
男人動了動已經乾裂的嘴唇,卻什麼也沒說,只盯著她身上的衣服出神。
殷清瑤也不著急,一杯茶喝完,姿態從容地起身拂袖。
「機會只有一次,我給你了。」她冷笑一聲,吩咐道,「咱們走吧。」
邵雲舒盯著她的背影,唇角帶著淺笑,她怎麼會演得這麼像,一顰一笑,把張揚內斂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拿捏得死死的,若說她只是一個普通的村姑有誰會相信?
她這樣站在太子面前也不顯得暗淡。
「等等。」男人虛弱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但是更像是在跟自己說話,「為什麼?你是誰?」
肯開口就有機會!
殷清瑤不緊不慢地轉身看著一臉不服氣的男人。
「為什麼抓我?」
「你是什麼人?」
到現在為止仍舊淡定從容,殷清瑤心中也佩服他。
「咱們以前見過,我是誰,你應該清楚。」殷清瑤站定,直直迎上他的目光,「我說的不是咱們在九霄樓遇見那次,而是更早,大概四年前。」
「再提醒你一句,見面的地點也不在京城,在……」她故意頓了頓,眼睛看著他頭頂想了一會兒,忽而皺起眉頭,俏皮道,「我忘記了那是哪兒了,但你看見我,應該認得我。」
男人的目光在她臉上看了會兒,突然笑道:「原來是你……我好像明白了,只是我不懂,主公要讓銳王世子抓住兵權,我可以幫他,主公為什麼要把我關在這個地方?」
「你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這裡是哪兒?我在京城消失不見,對主公有什麼好處?若是因此引來朝廷的調查……主公可有想過後果?」
在此次審問之前,他已經被關了太久,心裡的防線一旦崩塌,很容易就抓到破綻。
在他略顯焦躁的咆哮之前,殷清瑤輕笑一聲說道:「主公對你很放心,畢竟你什麼也沒說……不是嗎?」
他突然頓住,眼神古怪地看著殷清瑤,脫口而出:「你不是明成公主?」
殷清瑤心裡一緊,面上不顯,邵雲舒上前半步擋在她身前。
「對了,你怎麼會是明成公主呢?公主早就死了,所有人都是替身,你不過是長得像而已!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買來的野丫頭,怎麼可能是明成公主呢?」
「哈哈,不過是一個玩物,你得意什麼?」
他的樣子狀似瘋癲,殷清瑤心思一轉,伸手握住邵雲舒的手臂。男人不斷掙扎,身上的鎖鏈叮叮咣咣地響。
邵雲舒怕他掙脫,感受到手臂上的力度,不放心地往後退了半步。
「賤人,是不是你們這些奸佞在主公面前陷害我?為什麼不殺了我?我死也不會背叛主公!」
「主公!您看看屬下,屬下被他們害得好慘!主公,屬下對您忠心耿耿!您不能讓這些腌臢貨來折辱屬下!」
「屬下對您的忠心蒼天可鑑!咱們的大業還未成,主公啊!主公……」
他咆哮起來的樣子很可怕,殷清瑤裝作有點嚇到的樣子往後退了半步,突然壞壞地笑起來,邵雲舒眼睜睜看著她又換了一副面孔。
殷清瑤從懷中拿出一塊兒大佛公玉佩,對面的咆哮聲戛然而止。
那塊兒玉佩……有點眼熟,邵雲舒回想了一下,滿京城,喜歡佩戴和田碧玉大佛公的人……銳親王世子。
她怎麼會有這塊兒玉佩?
「你是銳親王安插在主公身邊的探子?」男人的眼神變了,警惕問道,「你們有什麼陰謀?你們想怎麼樣?他想幹什麼?」
一連幾問沒能得到答覆。
「我若能出去,一定把你剁了!」
「你先出去再說吧。」殷清瑤轉身,跟邵雲舒對視了一眼,「嘴已經撬開了,剩下的交給你了。」
「你想知道的東西,得拿同樣的東西來交換。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
說完利落的轉身出去。
邵雲舒嗯了一聲,目送著她走出牢房。有這幾句供詞,足以說明他是反賊,動刑就不算是師出無名。
殷清瑤搖頭,剛才仔細觀察過,他身上雖然有傷,但是真說用了手段也還算不上,他們這位太子是個明君,也有耐性。
從地牢里出來,殷清瑤感覺自己身上都是霉味兒,丫鬟體貼地幫她準備了熱水,沐浴更衣之後,默默地把衣服收走了。
「太子殿下交代,姑娘今晚可以在這兒休息。」
殷清瑤躺在床上,一時也睡不著。當時蔣從吉倉皇逃亡的時候,本來沒打算帶著她的,是她故意去喊杜鵑,對方怕節外生枝,才決定帶著她一起走。
明成公主……這麼說,長得像明成公主的其實是杜鵑。明王對他這個妹妹有執念。銳親王世子在其中又扮演什麼角色呢,他真的跟反賊有勾結嗎?
明王有什麼能力幫他拿到兵權?
殷清瑤嘆了口氣,這些事情她是無意摻和進來,知道的越多對她越沒有好處,索性不想,翻身睡過去。
一直到天亮,起床洗漱好,也沒看見邵雲舒。喚來伺候的丫鬟問道:「邵公子呢?」
丫鬟搖搖頭,不知道她在說什麼。院裡的侍衛也換了一批,昨天晚上伺候的也不是眼前的人。
另有丫鬟準備好早點,折騰一晚上早就餓了,殷清瑤坐下吃早餐。
伺候的丫鬟幫著盛粥布菜,她不說話,她們也不說話,等她吃飽放下筷子。
「姑娘,太子殿下說您若是吃好了,就請您去書房。」
殷清瑤透過窗戶往外面看看天色,一邊起身一邊問道:「太子殿下還有什麼吩咐?」
小丫鬟想了想恭敬說道:「太子殿下今早去上朝的時候吩咐,讓您醒了去書房等他,如今,已經下朝了您才起來……」
再次在別人家裡睡到日上三竿,殷清瑤表示已經習慣了,但這次是太子府邸,太子會不會怪她不懂禮數?
內心苦笑,禮數什麼的,在忠勇侯府住慣了,她給忘了。
「帶路吧。」
白天看太子的府邸,除了地方大點兒,院子多點兒,也沒什麼奇特的,甚至不如忠勇侯府的花草多。
除此之外就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守衛森嚴。
走了一盞茶時間才到太子書房外面,丫鬟停住腳步退向一旁,伸手給她指路,墨影從書房門口迎上來,看著她的眼神奇特,態度卻比昨晚恭敬。
「姑娘這邊請。」
殷清瑤抽抽鼻子,挑眉跟上。到書房門口,墨影退至一旁,伸手示意她自己進去。
屋子正中央的桌子上擺著一隻三足紫金鼎香爐,淡淡的檀香味兒圍繞著香爐四散。進門之後,靠牆一排大書架,上面擺滿了各式書籍。
「在府上住得可還習慣?」
聲音從右邊傳來,殷清瑤轉身,太子穿著一身正紅的圓領四團龍紋袞龍袍,腰系黑紅底的羊脂白玉腰帶,頭戴黑色烏紗翼善冠,身子斜斜地靠在太師椅上,手中正捧著一本類似奏摺的東西。
見她看過來,收起懶散的模樣,正襟危坐。
這次的禮數逃不過去了,殷清瑤規規矩矩地跪下行了個禮。
「見過太子殿下。」
明顯感覺到打量的視線落在自己臉上,偏她不能抬頭,只好把視線垂在書桌下面太子的黑色靴子上。
「免禮吧。」
「多謝太子殿下。」
殷清瑤起身,恭敬地站在一旁。太子看了會兒手中的冊子,見她一臉恭敬地垂首站著,看起來跟罰站一樣。
「你不問問本宮喊你過來做什麼?」
殷清瑤一板一眼地回道:「太子殿下必然有考量,民女不敢猜殿下的心思。」
意思是你想說自然會說,不想說問也沒用。有吩咐就吩咐,沒吩咐人家就等著。太子呵了一聲,上半身往後面的墊子上一靠。
「你怎麼跟雲舒一個德行,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怪不得能降住他……罷了,本宮喊你來也沒什麼事,就是好奇你是怎麼撬開泥鰍的嘴?一晚上招了這麼多,本宮都懷疑他是不是信口胡說的……」
殷清瑤抬頭看著他舉起來的冊子,厚厚一本,這些都是邵雲舒一晚上的功勞?
「邵雲舒呢?」
見她終於開口,太子淡定地喝了口茶,不緊不慢地說道:「為了不打草驚蛇,今天一大早他就去京衛了,昨天晚上一晚上沒睡……不過他這次的功勞不小。」
說著說著,語氣就添上了幾分俏皮。殷清瑤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本宮發現了一個規律。」
修長的手指把玩著茶杯,看起來賞心悅目,殷清瑤不自覺地順著握著茶杯的手指看向手指的主人。
大紅色很挑人,雪白的立領襯得眼前人也賞心悅目。
太子臉上掛著調侃的笑。
「雲舒這小子最近的運氣不錯,只要遇見你,就是瞎貓碰死耗子,也能立幾個功勞。梁懷玉在本宮面前也是誇你,所以本宮很早之前就開始好奇……」
似是覺得自己的話容易讓人緊張,太子在一堆奏摺裡面翻了翻,翻出來一本。
「這是王松青為你請功的奏摺,紅薯畝產四千斤,是南方水稻畝產的五倍,北方小麥畝產的十倍,憑著這個就能解決朝廷糧食短缺的問題,這個功勞可不算小……」
「憑著種植瓜子,釀造葡萄酒,生產紅薯粉皮,汝陽縣的百姓比之周邊縣鎮富裕數倍,這幾年人口成倍增加,這也是你的功勞。」
「本宮叫你過來是想問問,你想要什麼賞賜?」
這些是明面上的功勞,殷清瑤直覺太子是想藉此賞賜她在其他方面沒辦法讓世人知道的功勞,但是又不敢確定。
做那些事情之前,她從來沒想過回報。但若是什麼也不求,難免會讓上位者猜忌。
正想猶豫糾結的時候,太子不給她說話的機會,突然笑道:「依本宮看,還是賞賜你一個爵位吧,一是鼓勵獎賞,二嘛,你靠自己掙的爵位,配忠勇侯府一個沒有頭銜的二公子還是綽綽有餘的……」
沒想到堂堂太子也會磕八卦的殷清瑤鬧了個大紅臉,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昨天晚上邵雲舒拉著她的手在太子面前刷了一波存在感。
這會兒拒絕不是,接受也不是。
「那就多謝太子殿下為民女考慮了。」
殷清瑤上前謝恩,太子毫不客氣地嗯了一聲說道:「先別高興太早,自打遷都以來,朝廷還沒有新冊封過爵位,就怕報上去被駁回來……罷了,你且先等著吧。」
殷清瑤應了聲是,太子跟她也沒什麼說的,半句沒問她昨天晚上審問的事情,可能是邵雲舒說過了吧。
「你退下吧。」
殷清瑤再次行禮,從書房退出來,伸手一摸額頭,竟然出了一層細汗。
不敢問太子,看見墨影自然要問問她接下來該怎麼辦。
「姑娘若想回府,我這就安排馬車。若是想在此等邵將軍也可,全看姑娘。」
既然能走,殷清瑤肯定不想待在太子府。
「那就麻煩大人了,我想回去。」
墨影點點頭,吩咐下人準備馬車。
正在此時,一行人簇擁著一位宮裝麗人由遠及近。墨影恭敬抱拳,殷清瑤落後一步,垂首福身。看來人的穿著,想必就是太子妃了。
說實話,太子的長相太過出眾,她有點好奇太子妃的模樣,悄悄抬頭看了一眼。太子妃早就注意到她了,從昨天晚上就知道太子從外面帶回來一個女子,昨晚就歇在後院客房。
只是太子沒有讓對方去拜見她,她就裝不知情,但是不知情不代表不可以製造偶遇。
跟太子相比,太子妃的容貌就顯得不那麼出眾了,但是不可否認,太子妃也是一個美人,滿頭珠翠,滿身綾羅的富貴美人。
感覺到太子妃莫名的敵意,殷清瑤恍然。
「勞煩大人派人去京衛通知一聲雲舒,讓他不用來接我,誰讓他今天早上不等我自己先走了!」
一隻腳跨過門檻的太子妃頓住,好像才看見她一般,側身正眼問道:「這位姑娘是太子的客人?」
墨影正在想她這句話到底哪裡不對,似乎是語氣過於嬌氣,昨天晚上她明明不是這樣……
聽見問話趕忙回道:「回太子妃,這位姑娘是忠勇侯府二公子的未婚妻,昨晚和邵將軍一起來府上做客。」
忠勇侯府領了差使,被人稱呼一聲將軍的……
「和……雲舒一起來的?」
太子妃有點想不起來邵雲舒的名字,不過語氣軟和許多了。殷清瑤舒了口氣,恭敬應了聲是。
女人呀,只會關注對自己有威脅的人和事,太子妃也不能免俗。
太子妃哦了一聲,踏過門檻,她帶來的下人都在門口守著。墨影隱約感覺到氣氛有點不一樣了,不過沒有多想,領著殷清瑤穿過院子,吩咐車夫將她送出皇城。
太子府的車輦自然無人敢查,一路順利回到忠勇侯府的……後門。
看著高高的圍牆,殷清瑤一陣頭疼,昨晚是偷偷出來的,而且昨天跟邵毓寧約好了今天一起去打馬球,現在這個點,邵毓寧肯定早就起了,找不到她,府里會發生什麼事兒還說不準。
放棄了翻牆偷偷回去的想法,老老實實地上前敲門。
看守後門的婆子開門看見是她,先是一連驚喜,再是一臉慌張,趕忙沖裡面喊了一聲。
「找到殷姑娘了!快去告訴夫人小姐,殷姑娘回來了!」
「殷姑娘回來了!」
一陣人仰馬翻,好像她回來是多麼重要又稀奇的一件事兒。
殷清瑤無語,看來全府上下都知道她昨天晚上不在府上,這下好了,該怎麼解釋呢?
罪魁禍首的太子根本不出面,邵雲舒也不在,她總不能說出去遛彎了?
候府的人會怎麼看她……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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