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猝不及防

  鍾大嫂:「咱們鍾家的人多。雖然沒有親叔,親大伯,但有幾個堂叔,還有兩個親姑姑。那兩個姑姑跟咱媽關係好,趙銀把衛國和建國趕出去的時候,兩個姑姑過來跟趙銀說,不能做這麼絕。趙銀逮住人家罵一頓。

  「後來爺爺奶奶年齡大了,趙銀也不照顧。兩個姑姑和建國、衛國把兩位老人送走,就跟咱爸斷往了。人家昨天過來看一眼,就跟我說今天不來了。幾個堂叔家裡的孩子結婚,都是衛國過去幫忙。咱爸和趙銀裝不知道,不出禮金,也不過去幫忙。

  「幾個叔叔今天能過來,也是給衛國和建國面子。幾個嬸子沒來,也沒別的原因,就是煩趙銀,也怕被趙銀纏上。剛才大家在屋裡商議著怎麼埋,趙銀也不說給人家倒杯水,遞根煙。」

  「等一下,嫂子,我姨奶奶那邊沒來人?」宋招娣問。

  鍾大嫂:「前天來了。聽說咱爸的死跟趙銀有關,人家嫌丟人。坐一會兒就找個理由回去了。」

  「這……」宋招娣無語,「那幾個堂叔家是不是不富裕?」

  鍾大嫂點頭。

  宋招娣搖頭嘆氣:「踩低捧高,我早該想到。可是她這麼過一輩子,有什麼意思啊。」

  「誰知道呢。六零年那會兒,大部分人家一天吃一頓,或者兩頓飯。趙銀、咱爸和勝利,一天吃三頓。」鍾大嫂道,「有的人家裡孩子多,發的商品糧不夠吃,瞧著她家一天三頓,就找她借點糧票。她不願意借,還說人家養不起生那多孩子幹什麼。

  「以前講究多子多福,人多力量大。早知道那幾年那麼艱難,國家命令生孩子,也沒人願意生。我們還是靠建國寄來的糧票才撐下去。

  「筒子樓里住幾百口人,願意跟趙銀來往的也就三五家。那幾家可能覺得趙銀做事太過分,今兒都沒出來。」

  宋招娣笑了:「能和趙銀處得來的人,也不是什麼好人。沒背後捅刀子,就很對得起趙銀了。」

  「你說得對。」鍾大嫂打開門,「我買好菜了,咱們炒點菜,蒸點米飯就行了。」

  不是在自己家,宋招娣也沒說她炒菜,鍾大嫂叫她做什麼,她做什麼。

  晌午,一桌男人,一桌女人和小孩,在鍾衛國院子裡吃的。飯後,宋招娣幫鍾大嫂一塊收拾好鍋碗瓢盆,一家七口就直接去火車站,也沒去小宋村。

  下了公交車,宋招娣牽著二娃和更生,鍾建國拎著包,抱著三娃,走一段發現不對,回頭一看,自立和大娃在合作社門口站著。

  鍾建國大聲喊:「你們看什麼呢?」

  「娘,餓了。」鍾大娃扒著自立的肩膀磨蹭過來。

  鍾建國抬手一看腕錶:「一點鐘吃的飯,現在才兩點半。」

  「大娃吃一小碗米飯。」自立替大娃解釋。

  鍾建國:「你在家也是吃這麼多啊。」

  「我在家吃一碗飯,一碗菜。」鍾大娃伸出兩根手指,「有時候還有一個雞蛋。」轉向宋招娣,「娘,我今天就吃三口菜。」

  宋招娣笑道:「行了,我知道了。」鬆開二娃和更生,「鍾建國,你們在路邊等我一會兒,我去合作社裡看看。」

  「自立也餓了?」鍾建國問。

  自立不太好意思:「娘說吃多少盛多少,我以為跟在咱家一樣,就盛半碗飯。」

  「沒事的。」鍾建國笑道,「幸虧你們今兒吃的少,不然的話,你大媽做的飯都不夠咱們一家吃。」

  大娃連忙說:「咱們吃的不多,是我大媽做得少。」

  「大多數人做菜都是用碟子,只有你娘用盆盛菜,或者是很大的碟子。」鍾建國把三娃放地上,「二娃,更生,咱家的碟子是不是比你大媽家的大?」

  二娃搖頭:「我忘了。」

  「好像是。」更生道,「我夾三次菜,我跟前的菜就沒了。」

  宋招娣拎著一包東西跑回來,直接遞給大娃:「米花糖和麻糖杆,沒買到別的。」

  「這麼一大包全是?」鍾建國忙問。

  宋招娣:「是的啊。」

  「你,你怎麼給他們買這麼多?」鍾建國道,「他們幾個正換牙。」

  宋招娣看一眼:「吃慢點,不會把牙累掉。」頓了頓,「大嫂要給咱們煮雞蛋,我沒讓煮。咱們包里沒吃的了。我想著咱倆路上也得吃,才買這麼多。」

  「沒有饅頭什麼的?」鍾建國問。

  宋招娣搖了搖頭。

  「難怪我覺得包很輕。」鍾建國,「我還以為是三娃太重,顯得包輕。」

  三娃嘟著嘴:「我才不重。我一點都不胖。」

  「行行行,你不胖。也沒人說你胖。」宋招娣道,「咱們快點走,爭取後天上午到家。」然而,發往申城的班次少,鍾建國一行趕到車站,並沒能立即坐車回去。

  在車站等兩個多小時,六點鐘才坐上前往申城的火車。

  下了火車,宋招娣感覺胳膊痛一下,低頭一看,更生抱著她的胳膊,連忙問:「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娘,不要講話,快走。」更生急切道。

  鍾建國心中一凜,連忙說:「大娃,二娃,快點走。」一手抱著三娃,一手捂住自立的臉,大步往外走。

  宋招娣不敢多問,任由更生扒著她的胳膊,拖著更生跟上去。

  坐上前往碼頭的公交車,宋招娣才敢問:「碰到認識的人了?」

  更生連連點頭:「我舅舅往車站裡面去。」

  宋招娣心中一凜,轉向鍾建國:「他怎麼會來申城?」

  「出差吧。」鍾建國小聲說。

  宋招娣搖頭:「我覺得不是。剛過完年,很多單位剛上班,他就出差?」

  「你的意思是找他倆?」鍾建國搖搖頭,「不可能。」

  宋招娣想一下:「到家再說。」

  外面人多眼雜,鍾建國也怕傳到不安分的人耳朵里,便說:「到家再說。」

  下午回到家,鍾建國給大娃、二娃和三娃洗澡的時候,宋招娣把兩個孩子叫到廚房裡:「趙司令把你們帶出來的時候,除了他和他的警衛員,還有誰知道?」

  「沒人知道。」自立道,「我現在還記得,當時天很黑,路上沒什麼人。趙伯伯也沒穿軍裝,是穿著中山裝把我們送到申城。沒人知道他是軍人。」

  宋招娣嘆氣:「傻孩子。軍人走路跟普通人不一樣,趙司令如果只換身衣服,沒刻意喬裝,別人照樣能看出他是軍人。」

  自立臉色大變:「娘——」

  「別擔心。」宋招娣把倆孩子拉到身邊,「我問你們,那個女人有沒有見過趙司令?」

  「沒有。」自立道,「是警衛員叔叔把我們送到一個路口,來接我們的叔叔跟警衛員叔叔說,請團長放心,他一定會照顧好我們。」

  宋招娣仔細回想一番:「那天晚上我去接你們的時候是半夜,那個女人又被我嚇得不輕,就算看清我長什麼樣,估計也嚇忘了。」停頓一下,「你們先去洗澡,待會兒叫你爸去趙司令家裡問問。」

  「娘,舅舅為什麼要找我們?」自立不解。

  更生也不明白:「是他把我們送回家的。」

  「正常人不會看著親外甥等死。你舅舅那種人腦子不正常。」宋招娣道,「所以我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不過,別擔心。忘記我跟你們說過的話?你們是我在濱海火車站撿到的。

  「趕明兒叫大娃教你們幾句濱海話,跟小伙們們一塊玩的時候,跟大娃講濱海話,坐實你們是濱海人。」

  更生:「娘,我們會說濱海話,大力教我們的。」

  「那就好。」宋招娣看著鍾建國出來,「去洗澡吧。洗好澡上樓睡覺,什麼都不用想,天塌下來有我和你爸呢。」

  鍾建國擺手:「等等。幾個孩子身上太髒,盆里的水得倒掉。爐子上還有熱水嗎?」

  「還有一鍋。」宋招娣說著,把鍋端出去。

  鍾建國和宋招娣洗了澡,兩口子一起把全家人的衣服洗乾淨,太陽已落山了。

  宋招娣望著兩條繩子上面的衣服,莫名覺得有成就感,卻顧不上感慨:「我和你一起去趙司令家,還是你自己去?」

  「我自己去就行了。」鍾建國道,「你上樓歇會兒吧。」

  宋招娣說一聲好,到樓上躺了半小時,翻來覆去,怎麼睡也睡不著,乾脆穿上衣服下樓。

  在樓下擺弄一個多小時的收音機才聽到腳步聲。扭臉往外看,沒看到鍾建國,宋招娣連忙跑出去,發現鍾建國在廊檐下慢悠悠的洗手,真想給他一巴掌:「司令怎麼說?」

  「司令沒跟那個人說你是哪兒的人,只說有個女人會把孩子接走。」鍾建國道,「你接到自立和更生以後,又在小宋村呆十來天才回來,時間對不上,沒事的。」

  宋招娣鬆了一口氣,卻不放心:「你說自立的舅舅是不是有病,孩子都丟兩年了才想起來找。要不是遇到司令,孩子這會兒該變成一堆白骨了。」

  「我和司令分析一下,可能跟亓老將軍有關。」鍾建國道,「比如他們叫亓老將軍交代某些事,或者指認某個人,亓老提出要見到兩個孫子。自立的舅舅才出來找人。

  「為什麼去申城?因為倆孩子是夜裡丟的。走路不現實,孩子太小。晚上汽車都停了,只有火車能出去。查一下當晚發的火車,很容易查到申城。」

  宋招娣思索一會兒:「這麼說來他們也不能確定倆孩子在申城?」

  「對。」鍾建國點頭,「咱們上樓吧。」頓了頓,「這兩年別回去了。」

  宋招娣:「我爹娘身體好,你大哥一家也挺好,你常年無休,咱們不回去,他們也不會怪咱們。不過,他們要是挨個查,指不定能查到趙司令。」

  「再說吧。」鍾建國道,「我瞧著趙司令不擔心,可能另有安排。」

  宋招娣想一下:「會不會是讓別人穿著他的軍裝先走?」

  「也有可能。」鍾建國說著,抬頭看著宋招娣,「你老實告訴我,這場大革命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宋招娣:「十年。」

  「就算從六六年開始算,還有五六年?」鍾建國問。

  宋招娣點頭:「耐心等著吧。」

  「不耐心也沒辦法。」鍾建國長嘆一口氣,「幸虧老蔣的人三天兩頭過來撩咱們,我們時不時得出去一趟,否則,咱們這邊也甭想這麼安穩。」

  宋招娣好奇:「老蔣還活著?」

  鍾建國楞了一下,意識到她說的什麼,不敢置信:「你都不知道老蔣什麼時候死的?」

  「我是服裝設計師,不是歷史研究員。」宋招娣越說越心虛,「我不知道也正常啊。」

  鍾建國深吸一口氣:「宋招娣啊宋招娣,你們那代人不會連抗戰是什麼時候結束的都不知道吧?」

  「我知道啊。」宋招娣道,「八月十五。」

  鍾建國懶得理她:「你的生日是八月十五,你現在當然記得了。」

  「你說的抗戰難道不是抗日戰爭?」宋招娣道,「既然是,說明我說對了。我就算說我以前也記得,你也不信。」

  鍾建國點頭:「就算你說的對了。那我再問你,日本哪天簽的投降書?」

  宋招娣微微一笑:「九月二號。」

  鍾建國問出來就後悔了,她不知道,真正的宋招娣也知道,她有人家的記憶,這種事難不倒她:「老蔣那麼大的人物,你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死的。真不知道你上輩子活那麼多年有什麼用。」

  宋招娣抬腳就朝他腿上踢。

  鍾建國條件反射般伸手抓住。

  猝不及防!

  撲通!

  宋招娣摔倒在地上,四腳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