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家有喪事

  宋招娣的右眼皮突然跳兩下,心裡一咯噔,要出大事啊。

  接過話筒,宋招娣忍不住深吸一口氣:「大哥,什麼事?」

  「爸病危。」鍾衛國的話傳進來。

  宋招娣朝自己大腿上掐一把,讓自己冷靜下來:「病危?」

  「是的。」鍾衛國道,「現在在醫院裡,你問問建國能不能回來一趟。」

  宋招娣想說鍾建國沒時間,話到嘴邊:「他去營區了,上午有訓練,等他晌午回來,我問問他。」

  「行吧,先這樣。」鍾衛國借廠里的電話打的電話,不好意思聊太長時間。

  段大嫂連忙問:「誰病危?」

  宋招娣把話筒放好才說:「建國的爸。」

  「誰?」段大嫂以為自己聽錯了。

  宋招娣:「大娃的爺爺。」

  段大嫂張了張嘴,不敢置信:「那一年他帶著小兒子來你家,我瞧著他的身體很好,怎麼會,怎麼會病危?」

  宋招娣:「大哥沒說,我也不知道。嬸子,咱們上山挖筍吧。」

  「挖筍?」段大嫂以為她又出現幻覺,卻看到宋招娣拎起腳邊的背簍,頓時覺得頭痛,「小宋,建國的爸快不行了,你得去告訴建國。」

  宋招娣嗤一聲:「有一次建國跟我聊天,說他爺爺奶奶家裡的糧食不夠吃,他和他哥餓的半夜裡起來喝水,被他奶奶發現了。

  「他奶奶第二天去找他爸要糧食,他爸連一粒米都沒給。這麼狠心的人要死了,要不是島上買不到鞭炮,我都想去買鞭炮慶祝。」

  段大嫂知道鍾建國的繼母狠心,沒想到他爸也這樣,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可是,他不管怎麼說都是大娃的親爺爺。」

  「嬸子,我沒喝過他家一口水。」宋招娣道,「我們家的幾個孩子,也沒吃過他爺爺一顆糖,他對我們來說跟陌生人沒什麼兩樣。」停頓一下,「嬸子,你別勸了。我們會回去,但是不是現在。」

  段大嫂:「那我不說了。我是怕建國老家的人覺得你不懂事。」

  「您放心好了。」宋招娣道,「我不會做傻事。」

  段大嫂細想想,她的確沒做過什麼出格的事:「那咱們就去挖筍。」

  中午吃過飯,鍾建國刷鍋洗碗的時候,宋招娣倚在廚房門框上說:「你爸快不行了,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不行了是什麼意思?」鍾建國停下來,臉上沒有傷心難過,只有一絲驚訝。

  宋招娣笑道:「你想的那個樣,快死了。」

  「也就是說還沒死?」宋招娣點頭。鍾建國吐出三個字,「沒時間。」

  宋招娣一點也不意外:「你給大哥回電話,還是我給他打個電話?」

  「你打。」鍾建國把碗放在柜子里,「我用辦公室的電話往外打,容易被別人聽到,回頭問我怎麼不回去,我沒法解釋。」

  宋招娣點了點頭:「如果我們過幾天得回去奔喪,自立和更生去嗎?」

  「去啊。」鍾建國道,「我算好時間,上午到濱海,中午把他送墓地里,咱們下午就回來。」

  鍾衛國家裡沒地方住,鍾建國一家過去,只能住招待所。住在招待所里各種不方便,宋招娣寧願回小宋村,也不想住招待所。

  同鍾建國商議好了,下午四點,宋招娣才用劉家的電話給鍾衛國回電話。

  鍾衛國料到鍾建國不會回去,聽到宋招娣說鍾建國很忙,鍾衛國非但沒有勸說,掛上電話就把原本準備好的請假條撕了。

  一九七一年,陽曆二月十四日,周日上午,宋招娣拿出初一下學期的英語課本,正在教五個孩子念英語,隱隱聽見有人喊「小宋」。

  宋招娣出去一看,段大嫂在她家門口站著,連忙過去開門:「怎麼了?」

  「你哥剛才來電話,大娃的爺爺死了。」段大嫂道,「我給你劉叔打電話,叫他通知建國,你快去收拾收拾衣服,坐上午的船回去。」

  宋招娣的眼皮動一下,波瀾不驚,慢悠悠道:「快十點了,來不及了,下午再回去。」

  段大嫂即將出口的話,一下子咽回去:「的確來不及了。」

  「是呀。」宋招娣的口氣仿佛在說,該做飯了。

  段大嫂莫名想笑,想笑她自己比宋招娣著急,也想笑宋招娣,更想笑鍾建國的爸,做人做到死了,兒媳婦都不願意回去,整個翁洲島也難找出一個。於是,也沒在鍾家逗留。

  宋招娣走到屋裡,對上五雙眼睛,挑了挑眉:「看我做什麼?看書。」

  「爺爺死了?」大娃問。

  宋招娣點一下頭:「剛才講到哪兒了?」

  「娘,爺爺死了?!」鍾大娃又問一遍。

  宋招娣:「是的。請問鍾堅強同學,你是不是耳背?」

  「娘,爺爺死了,你都不高興?」鍾大娃很奇怪。

  宋招娣拿起書本拍拍大娃的腦袋:「死的是你爺爺,我們心裡樂開了花,也不能表現出來。否則,別人會說咱們小肚雞腸,跟個死人計較。」

  「好吧。那我使勁忍住。」鍾大娃抿抿嘴。

  二娃忙問:「娘,是不是說爺爺以後不會再來咱們家?」

  「對的。」宋招娣道,「你爺爺死了,你的那個奶奶也不好意思再來纏咱們。」話音落下,鍾建國進來,「開車來的?」

  鍾建國「嗯」一聲:「去供銷社買點東西,煮些雞蛋和鴨蛋留咱們路上吃。你再去學校請個假。」

  「我先做飯。」宋招娣道,「你去買吧。」

  鍾建國點點頭,就問幾個孩子:「你們去不去供銷社?」

  「不去。」鍾大娃道,「我要幫娘做飯。」

  鍾建國看他一眼:「我開車回來的。」

  「你開車沒有娘開車好。」鍾大娃一臉嫌棄,「我不要坐你的車。」

  自立忙問:「娘會開車?」

  「娘開車的技術可好了。」二娃道,「特別快,跟飛起來似的。」

  自立看向宋招娣,滿眼希冀。

  鍾建國頓時覺得腦殼痛,到樓上拿著錢和票就去供銷社,頭也不回,走得很堅決。

  宋招娣笑笑,就去院裡掐一把蔥葉,用最大的那口地鍋做蔥油餅。隨後,又用爐子煮一鍋青菜粥。

  兩點多,鍾建國拎著大包,宋招娣兩手空空,跟孩子們說著笑著趕去碼頭。不明真相的人以為鍾家一家七口出去玩。

  宋招娣確實是這麼打算的。到了濱海市,他們就沒急著回鍾衛國家。找個國營飯店吃一頓,又去公園逛一圈,十點多了,一家七口才去供銷社買點不用票,不限購的東西去鍾衛國家。

  鍾大嫂沒容宋招娣走近,就說:「我真怕你們不來了。」

  「不回來會讓人看笑話。」鍾建國道,「人是擱家裡,還是在什麼地方?」

  鍾大嫂拿出一疊黑袖章遞給宋招娣:「火化了。骨灰盒在咱爸家裡放著。」

  「那咱們走吧。」鍾建國抽一個黑袖章,套在胳膊上就問他嫂子,「大哥也在那邊?」

  鍾大嫂:「早上起來就過去了。」

  宋招娣很好奇:「嫂子,他的身體挺好的,怎麼會病危?」

  鍾建國的大嫂沒有回答,而是看向鍾建國:「我說了你別生氣,到那邊也別發火。」

  「為他發火?」鍾建國扯了扯嘴角,「我沒那麼大火氣。嫂子,說吧。」

  鍾大嫂長嘆一口氣:「去年他摔斷腿,雖然還能走路,但不能去廠里上班了。他也快到退休年齡,廠長就同意勝利頂他的班。等他到退休年齡,直接領退休工資。」

  「挺好的啊。」宋招娣道。

  鍾大嫂擺手,一邊鎖門一邊說:「我們以前也覺得挺好。」停頓一下,「建國,上次你哥給你打電話說咱爸病危,你知道是什麼病?」

  「急症?」鍾建國問。

  鍾大嫂搖了搖頭:「喝老鼠藥。」

  「什麼?!」宋招娣踉蹌了一下。

  鍾建國下意識摟住她:「慢點,看著路。」

  鍾大嫂:「我們也不敢相信。他出事了,你大哥去醫院看他,碰到他鄰居,才知道自從他不能幹活,咱們又不願意給他太多錢,趙銀就天天罵他無能。

  「其實也不算罵,反正就是嘮叨,說得挺難聽。趙銀和鍾勝利去上班,他一個人在家,沒人搭理,就跟他那邊一個在家照看孩子的老頭說,活著沒意思,還不如死了算了。」

  「人家以為他說笑,也沒當回事。畢竟整個筒子樓,沒有幾家有他家的日子過得滋潤的。兩個大兒子雖然跟他不親,好歹工作都挺體面。人家也就沒跟趙銀說。結果,他第二天就去買老鼠藥,回到家就全喝了。」

  「那是誰發現的?」鍾建國問。

  鍾大嫂提起這事就覺得丟人:「別提了,說出來我都覺得丟人。他喝了藥,又後悔了,然後跑出來跟人家說他喝了老鼠藥。」

  「不,不會吧?」宋招娣瞠目結舌。

  鍾大嫂點頭:「是真的。他一個鄰居把他送到醫院,醫生說送晚了,不一定能救活。趙銀到醫院裡就罵她鄰居,說人家故意的,還叫人家賠錢。他鄰居因為這事去醫院,才在醫院裡碰到你大哥。」

  「大哥怎麼說的?」鍾建國問。

  鍾大嫂:「趙銀不要臉,我們還要臉呢。你大哥就說,別搭理趙銀。」

  「大哥這麼說,趙銀沒找大哥鬧?」宋招娣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