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人人自危

  家裡只有三張床,來了六個人,鍾建國已經料到這種情況。可是被宋招娣明晃晃說出來,鍾建國心裡堵得慌,咬牙切齒道:「滿意,非常滿意。」

  「那我們以後就這麼睡?」宋招娣故意問。

  「好啊。」

  宋招娣打了個哆嗦,循聲看去,對上一雙亮晶晶的眼睛:「鍾大娃,你怎麼還沒睡?」

  「你怎麼還沒睡?」大娃反問。

  宋招娣不禁眨了一下眼:「我,我今天干太多活,渾身上下酸痛,睡不著。你呢?」

  「我吃太多了。」小孩不好意思,「肚子鼓鼓的,難受。」

  宋招娣無語,想過很多理由就沒想到這一點:「叫你爸給你揉揉。二娃,睡了嗎?」

  「我給二娃的米飯少,後來他只顧的吃菜也沒吃饅頭,菜消化得快,估計已經睡著了。」鍾建國抬手把大娃抱在懷裡,「兒子,今兒晚上就睡在爸爸身上好不好?」

  鍾大娃不解:「為什麼?」

  「咱家的床太窄。」鍾建國看一眼宋招娣,「你沒發現你娘都沒敢躺平,一躺平半個身子在外面,睡著了肯定得掉下去。」

  宋招娣有點意外:「你注意到了?」

  「我的床有多大,我比你清楚。」鍾建國原本打算等大娃睡熟了再把他抱起來,沒想到兒子閉上眼裝睡,「行嗎?大娃。」

  鍾大娃「嗯」一聲,就使喚他爸:「揉揉,揉揉,難受。」

  「憨吃。」鍾建國輕輕拍拍他的肚子,「以後不准再這麼吃。」

  鍾大娃雙眼一亮:「明天還做肉?」

  「想得挺美啊。」宋招娣道,「你爸說的以後是指過年的時候。對了,鍾建國,你們過年的時候有假期嗎?」

  鍾建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無休。」

  「那,那過年的時候我沒法回家了?」宋招娣問。

  鍾建國看向她:「你不知道?宋招娣啊宋招娣,我真沒法說你,精明的時候比任何人都精明,糊塗的時候比任何人都糊塗。

  「部隊若是那麼容易出去,你姐夫就不是你姐夫了。」頓了頓,「等他們仨長大點,可以跟著你坐船、坐火車的時候,你隨時能回去看看。」

  宋招娣看著身邊的三娃:「起碼還得三年。」

  「是的。軍嫂不是這麼容易當的。」鍾建國睨了她一眼,提醒她要有心理準備,「對了,你爹娘能在咱家呆幾天?」

  宋招娣:「我娘的意思後天上午走。」

  「呆兩天就走?」鍾建國實在沒料到,不禁吞口口水,「你爹娘真客氣。這時候村里也沒什麼活,多呆兩天,你也領著他們到處轉轉。」

  宋招娣:「我娘惦記她養的雞鴨,惦記生產隊交給她養的牛,我勸她多留兩天,她死活不願意。不過,段大嫂說天氣有點不正常,明天或者後天會下雨。她們不見得能走。大娃,如果我想叫姥姥在咱們家多待幾天,你同意嗎?」

  「同意。」鍾大娃不假思索道,「這個姥姥好,我喜歡。大力要吃橘子,姥姥朝他手上打一下,跟大力說不準吃。那個姥姥,那個姥姥會——」

  宋招娣:「會把所有的好吃的都給她孫子,不准你吃,是不是?」

  「對!」鍾大娃道。

  宋招娣:「你明兒早上起來跟姥姥說想吃橘子,還想吃蘋果,姥姥都會拿給你。」

  鍾大娃將信將疑。

  翌日早上,小孩睜開眼,看到鍾建國和宋招娣還在睡,自個穿上衣服,趿拉著鞋出去,看到東邊的門敞開著,裡面空無一人,轉身往樓下跑。

  宋母聽到聲音以為是宋招娣起來了,回頭一看是大娃,驚訝道:「你咋起這麼早,再上去睡會兒。」

  橘子和蘋果是新鮮水果,不能放太久,宋招娣就沒往樓上拿,掛在客廳的牆上。鍾大娃抬頭就能看到,指著蘋果說:「我餓了,想吃蘋果和橘子。」

  宋母張嘴想說,她去做飯。話到嘴邊意識到面前的孩子不是她孫子,是宋招娣的繼子,水果也是給他們買的,就把袋子拿下來,給大娃一個橘子和蘋果:「先吃一點墊墊肚子,吃了飯再吃。」

  「好。」鍾大娃的最愛除了肉還是肉,蘋果、橘子對他來說可吃可不吃,他就想試試從濱海來的姥姥和申城的姥姥是不是真不一樣,「我想洗臉。」

  宋母:「那先把蘋果放桌子上,我給你洗。」拉著大娃的胳膊往壓水井邊去,「大娃,你們平時早上吃什麼?」

  「米粥、饅頭和菜。」鍾大娃道。

  和她家一樣。宋母接著問:「你娘做飯,還是你爸做?」

  「我,娘做飯,爸爸燒火。」鍾大娃捧起盆里的水就洗臉。

  宋母見小孩會自己洗臉,挺滿意:「你爸燒火,還得洗衣服,挺累啊。」

  「爸爸力氣大,不累。」宋招娣這麼跟鍾大娃說的,大娃見鍾建國很高很壯也這麼以為,「姥姥,姥爺拿我娘買的木板做什麼?」

  宋母:「雞和鴨不能一塊養,你姥爺在給你們搭個鴨圈。聽你娘說,年後還想養兩隻大鵝,再擱旁邊搭個鵝圈。」

  「養這麼多啊。」鍾大娃瞪大眼,高興道,「明年有肉吃啦。」

  鍾建國拍拍宋招娣的胳膊:「趕緊起來。」

  「讓我再躺一會兒。」宋招娣撥開他的胳膊,「半個身子全僵了。」

  鍾建國:「你娘正在跟大娃聊天,我瞧著一老一小聊的挺開心。」

  宋招娣霍然起身,推鍾建國一把:「快下去看著我娘別亂問。」

  「你也趕緊起來做飯。」鍾建國也怕大娃說了不該說的,到樓下就喊大娃,「去把大力和二娃喊起來,你們仨一塊出去玩玩,回來就能吃飯了。」

  鍾大娃以前在申城時,他舅舅家的幾個孩子不是搶他的玩的就是搶他的吃的,劉洋的大兒子大力有點怯生,鍾大娃給他什麼他要什麼,不給他,小孩也不開口。

  新來的小朋友這麼乖,鍾大娃挺喜歡,鍾建國說完他就啪嗒啪嗒往樓上跑。

  宋招娣抱著三娃下來,洗洗臉刷刷牙,跟她娘一起去廚房做飯。

  昨兒蒸的饅頭多,雖說昨兒晚上鍾家有十幾口人,也才吃三分之一。用爐子煮點粥,熱點饅頭,宋招娣炒一盆青菜,給幾個孩子做幾張雞蛋餅,蒸兩碗雞蛋羹,早飯就好了。

  宋大姐看著金黃的餅和雞蛋羹,不禁咂舌:「你們早上都是這麼吃?」

  「一天吃一次,鍾建國養得起。」宋招娣指著三張煎餅,「總共才用兩個雞蛋。咱家養著雞,不缺雞蛋,你回去也可以給大力和劉根做。」怕她不捨得,「就算不吃,一個月存下六十個雞蛋也賣不了幾毛錢。」

  宋母頷首:「招娣說得對。他倆還小,不急著給他們存錢娶媳婦,一個月少個一塊八毛的,咱們也餓不著。」

  「劉師長的個頭不矮,姐夫比他矮大半頭,我覺得跟他小時候吃不飽吃不好有關。」宋招娣道,「我給你們留的錢,你們沒用吧?

  「回頭從申城轉車的時候,試試能不能去百貨商店買點奶粉和奶糖。每天給他們喝一點,就算不能長個,長大了也比別的孩子力氣大。」

  宋大姐皺眉:「你都說聽誰說的?」

  「大姐,招娣說得對。」鍾建國架著三娃的胳膊慢慢走進來,「外國人比咱們高,比咱們壯,就是經常因為吃肉和牛奶。不像咱們一天三頓,不是青菜麵條就是米飯青菜。」

  鍾建國是個有警衛員的軍官,宋大姐覺得他比宋招娣懂得多,立刻就說:「那我聽你的,回去就這麼做。」

  宋招娣笑了笑,出去喊幾個孩子回來吃飯。

  大娃跑進來,宋母發現他一手蘋果一手橘子,很是詫異:「這孩子起來就喊餓,怎麼不吃?」

  宋招娣順著宋母的手指看過去,看清楚他拿的什麼,頓時樂了,胡謅道:「等著吃煎餅呢。」

  「煎餅?今天也有煎餅?」鍾大娃抬手把蘋果和橘子塞給宋招娣,「我要吃煎餅。」

  鍾二娃跟著說:「我也吃煎餅。」

  「在桌子上。」宋招娣道,「大力是咱們家的客人,先給大力拿一個。」

  三娃早上不鬧人的時候,宋招娣就會做煎餅,哥倆一人一個。三娃不舒服,或者因為天氣等原因,嫌屋裡悶得慌,鬧著要出去,宋招娣就叫鍾建國給他們做蒸雞蛋。

  二十多天了,有雞蛋的時候早飯都是這麼吃,大娃看到碟子裡有三張餅就打算問宋招娣,怎麼多做一張。聽她這麼一說,大娃拿起來就塞給大力。

  宋母看到小孩的動作,忍不住用最小的聲音跟宋父說:「這孩子不護食,挺好。」

  「建國教得好。」宋父轉向劉洋,「昨兒你叔叫咱們今天去他家吃飯,吃飯的時候記得跟你叔說一聲,咱們明兒一早就走。」

  劉師長是劉洋的親叔叔,然而十幾年沒見過,兩人之間很是陌生。劉洋面對劉師長時,還沒有跟家具廠的同事在一塊自在。

  昨兒已經認親了,他知道他叔挺好,他叔也知道他挺好的,劉洋也覺得該回去上班了。對老丈人的決定,劉洋沒有任何意見。

  宋招娣瞧著今兒的太陽不如昨天,已經看出即將變天,也就沒出面留人,反正老天爺會幫她留客。

  晌午吃飯的時候,劉師長一聽劉洋要走,一個勁勸劉洋多留幾天。劉洋一說他娘身體不好,一個人在家,他不放心,劉師長不再挽留。

  飯後,劉師長叫段大嫂去買些東西給劉洋帶上。

  段大嫂心細,對天氣比較了解,瞧著地面潮濕,就猜到快下雨了。可是她又不能確定明兒一早會不會下雨,就去買一些能放很久的東西。

  宋母晚上收拾東西,宋招娣一直沒說挽留的話,宋母心裏面有些不舒服。即便她是真想回家,不是跟閨女客套。待宋招娣出去,宋母就忍不住跟宋父說,閨女是不是不想讓他們早點走。

  宋父不如宋母心細,覺得她想多了。宋母也不想多想,可是她又忍不住多想,翻來覆去到半夜,外面轟隆一聲,宋母坐起來,連忙拍拍宋父。

  「出什麼事了?」宋父迷迷糊糊地問。

  宋母:「打雷了,打雷了。冬天打雷,老頭子,是不是要出啥事?」

  「要下雨了,打雷很正常。」宋父說出來,楞住,「現在是冬天?冬天怎麼會有雷?」

  宋母猛地想到:「對的,俺記得戲文里說過,冬雷震震夏雨雪,都不是好兆頭。老頭子,咱們明兒還走嗎?」

  「先睡覺,明兒再看吧。」宋父嘆了一口氣,「但願不是什麼大事。」

  與此同時,不敢睡太死的宋招娣也驚醒,伸出胳膊拍醒鍾建國:「大冬天怎麼會打雷?」

  「海邊的天氣就這個樣。」鍾建國已經習慣了,「老天爺真給你面子,你想著下雨,他就下雨。」

  宋招娣:「當然。希望能一直下到早上。

  翌日早上,宋招娣起來,外面還在下大雨,敲開宋母的門就說:「爹,娘,下雨了,船沒法開,你們過幾天再走吧。」

  宋母盯著宋招娣表情,瞧著她挺開心,對此不意外,後知後覺:「你知道會下雨?」

  「你們不知道?」宋招娣故意問,「我昨兒早上跟你們說過,這兩天有雨,不適合趕路。」

  宋父皺眉:「可是昨兒山上都沒起霧。」

  「山上現在有霧。」宋招娣頓了頓,「這邊看要不要下雨,看地上就行了。地上跟用水潑過似的,不但會下雨,還會連著下好幾天。昨兒晚上咱們吃飯的時候,一樓就很潮。我以為你們知道呢。」

  宋母頓時明白了:「我打死你個死丫頭!昨兒看著你爹娘收拾東西,你一聲不吭,是不是故意的?!」說著話就要捶宋招娣。

  「不准打我娘!」鍾大娃竄出來,使勁推宋母一把。

  宋母踉蹌了一下,穩住身子看到小孩擋在宋招娣前面,好氣又好笑:「她是我閨女!」

  「那也不准!」鍾大娃脫口而出。

  宋招娣抬手抱起他:「姥姥跟我開玩笑呢。幫我燒火,今兒給你**蛋羹。」

  「真的?」鍾大娃不相信,看了看宋招娣,又看了看宋母。

  宋招娣知道小孩心裡有疙瘩,鍾建國曾說過,白母經常打罵白樺,根本不避著孩子:「姥姥說的打我就像這樣。」輕輕在他屁股上拍兩下。

  小孩「嗯」一聲,意識到誤會宋母,頓時有些不好意思,便故意說:「我餓了。」

  「那咱們現在就下去。」宋招娣抱著他轉身下樓。

  宋母搖頭嘆氣:「老頭子,你這個閨女真厲害。」

  「不厲害也考不上大學。」宋父道,「我就說你想多了,咋樣?還是想多了吧。你昨兒到三更天都沒睡,再去躺會兒吧。」

  三天後,天空放晴,宋家人離開翁洲島。

  看到閨女過得挺好,宋母和宋父上船的時候也挺高興。如果老兩口別嘮叨宋招娣,以後不准再使喚鍾建國洗衣服、刷碗,宋招娣也會挺高興。

  鍾建國聽老兩口這麼一說,倒是真高興,故意當著宋招娣的面問宋父宋母什麼時候再來。

  濱海離翁洲太遠,一來一回不方便,來之前還得向生產隊請假。宋母又不想說不得閒,便說宋招娣有孩子的時候再來。

  宋招娣臉色大變,催促她娘趕緊去船艙里。

  望著船漸漸遠去,再也看不見很聽話的小夥伴宋大力,大娃也忍不住問:「後媽,你啥時候有小孩?」

  「又喊後媽?」宋招娣瞪眼問,「喊娘!」

  大娃後退幾步,跟她拉開距離:「你跟我說,我就喊娘。」

  「我也不知道。」宋招娣道,「不過,你們如果想見姥姥,等三娃長大了,放寒暑假的時候,我帶你們回小宋村。」

  二娃伸出手:「拉鉤!」

  宋招娣朝他額頭上拍一下:「不拉鉤!都給我回家。」

  「小氣鬼。」大娃嘀咕一聲。

  宋招娣回過頭,小孩連忙捂住嘴巴。宋招娣樂了:「小慫包。」

  「我才不是慫包。」大娃哼一聲,抓住二娃的手,「我們去找馬振興玩兒。」

  娘家人走了,鍾大娃和鍾二娃得搬回他們房間。宋招娣得回去收拾,沒時間照看他倆,也就由著他倆跑去找小夥伴玩。

  兩個孩子的房間收拾好,宋招娣就開始收拾她自己的衣服。然而,抱著衣服走出鍾建國的房間,宋招娣傻眼了——門鎖上了。

  晚上,宋招娣做好跟鍾建國講道理擺事實的準備,小李過來了,見著宋招娣就說:「嫂子,團長讓我告訴你,他今兒不回來了。請你照顧好家裡。」

  要不是知道鍾建國只是個團長,無法左右上面的命令,宋招娣都忍不住懷疑他故意的:「我打算下個月月初就去學校報導,回去問問鍾建國,我該找誰。」

  「好的。」一個小時,小李拿著幾本書過來,「張政委說嫂子可以直接去找校長,這是初一年級的教材。」

  宋招娣挑眉:「張政委也沒回去?」

  「都沒有。」小李道,「嫂子,團長說有什麼事就去找段大嫂,他也不知道這次得走幾天。」

  宋招娣深吸一口氣:「我知道了,照顧好你們團長。」也沒問鍾建國什麼時候出海。因為即便她問了,小李也不會說實話。

  好在有段大姐幫忙,鍾建國不在家,洗衣做飯帶孩子都得自己來的宋招娣也沒怎麼累著。不過,受天氣影響,三娃生了一次病,倒把宋招娣嚇得不輕。

  劉靈上輩子不想生孩子,除了不想被束縛,還有一點便是新生兒太脆弱,太嬌嫩,養孩子也不是只給點吃的喝的穿的,把他送去上學就行了。

  小孩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把他生出來的父母就必須負責。滿世界到處飛的劉靈自認為她不會是個好媽媽,也沒耐心窩在家裡當個好媽媽,才一直沒要孩子。

  穿越成宋招娣,這個農民養只雞都不能私下交易的時代,換了芯子的宋招娣縱然有天大本事,也得老老實實窩在家裡過日子。

  農村人保守,時代不開放,如果不想連累宋家人在村里抬不起頭,換了芯子的宋招娣就必須嫁人。既然都要嫁,又不想自己冒著大風險生娃,還想走出農村,鍾建國怎麼看都是老天爺配給她的人。

  劉靈前世在做什麼決定之前,會考慮一下以後面將臨什麼。但她也不會想太多,因為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更何況這個時代也不允許她有太多想法。

  正因為這樣,在嫁給鍾建國以後,劉靈暗暗告訴自己,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芯子換成劉靈的宋招娣才能迅速投如到家庭生活中。不過,這麼一說就扯遠了。

  三娃還沒痊癒,十一月十五日,晚上,鍾建國就回來了。

  宋招娣見他很是疲憊,也沒揪著他要鑰匙,更沒跟他說三娃病了。

  翌日,鍾建國醒來吃過早飯,宋招娣把大娃和二娃打發出去玩,才叫住鍾建國:「咱們聊聊。」

  鍾建國知道她要聊什麼,不等她開口就說:「鑰匙被我扔海里了。你如果不怕別人知道,大可去用斧頭把鎖砸壞,或者把門劈開。」

  「你——」宋招娣不敢置信,「你個無賴!」

  鍾建國微微一笑:「師傅教的好。」

  「滾!」宋招娣大怒。

  鍾建國怕把她惹毛了:「放心,我是個正人君子。」

  「我是不是還得謝謝你?」宋招娣嘲諷道。

  鍾建國一本正經道:「不用。咱倆是夫妻,沒必要算這麼清楚。我走了啊。」

  「你昨兒晚上才回來,都不休息?」宋招娣跟出去,看到停在院子裡的車,忍不住皺眉。

  鍾建國:「下午能歇一會兒。想買什麼,我回來的時候去供銷社。」

  「想買奶粉,供銷社沒有。」宋照道,「段大嫂說只能去這邊兩百多里路的杭城市區買。你明兒如果不忙,就把他們仨帶去訓練區,我跟段大嫂出去一趟。天氣冷了,他們仨的棉衣都小了,得去買點布把胳膊和褲腳接長。」

  鍾建國想了想:「那明兒我帶他們。我如果要開會什麼的,叫小李帶著。」

  一九六六年到一九七六年,這十年間發生的事對劉靈來說太過遙遠。讀書的時候聽老師講過幾次,因她喜歡服裝設計,也想著考類似的學校,覺得歷史用不到就沒怎麼研究過這段歷史。

  劉靈後來研究華國的服飾的演變,重新翻開這段歷史,這個時期人們穿的衣服令劉靈十分意外,才導致多年過去,她對這段歷史還有些許印象。

  如果問劉靈這十年間都發生哪些事,她說不出來。翁洲島就如劉靈想像的一樣,是個世外桃源。在這裡看不到遊街,看不到批鬥,看不到大字報。

  劉靈有時候會有一種她不是到了一九六七年,而是到了一九七七年,革命結束的時刻。可是事實上,今年是一九六七年,轟轟烈烈的大革命剛剛開始。

  跟鍾建國說去杭城買東西,芯子被換的宋招娣其實是想出去看看外面的情況,是不是已經發展到,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

  十一月十六日上午,宋招娣和段大姐,以及其他幾個軍屬到達杭城,就發現到處都是戴著紅袖章的人,到處貼滿大字報,市民也看起來很是惶恐不安。

  直到回去都沒遇到遊街示眾的人,宋招娣心裡輕鬆許多。不知道歷史,不知道這才剛剛開始的段大姐卻憂心忡忡,晚上見著劉師長就迫不及待地說她在杭城見到的事。

  翌日,劉師長把他的親信,看重的下屬全部叫到辦公室,跟他們講外面的事,同時讓他們有心理準備。

  鍾建國卻不擔心,上面和下面再怎麼鬧騰,都不敢動和老蔣隔海相望他們。因為一旦動了他們,老蔣的人會很快打進來。

  不過,鍾建國知道有些話爛在肚子裡也不能說出來,便跟別人一樣,很是慎重的點了點頭,表示謹記師長的提醒。

  到家看到宋招娣,想到她有時候很粗心大意,鍾建國把三個孩子哄睡著,就說:「咱倆聊聊。」

  「聊聊你為什麼把我的門鎖上,又為什麼把鑰匙丟海里嗎?」宋招娣問。

  鍾建國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正經事。」

  「確定?」宋招娣不信。

  鍾建國點了點:「師長今兒跟我們說,以後謹言慎行,不要輕易出頭。這也是我想對你說的話。以後不要在外面說什麼《道德經》、《三字經》、《紅樓夢》之類的話。否則,你即便根正苗紅,也會被打成思想不正確。」

  「我知道。」宋招娣道,「我就在你面前說說。你走的這些天我沒閒著,不但把英語教材看了,還把主席語錄背會了。以後誰敢挑我的刺,我就用主席語錄堵他們。我勸你也多看看。」

  「我抽空看看。」鍾建國挺意外,沒想到她有這等覺悟,「睡覺吧。」

  宋招娣挑眉:「怎麼睡?」

  「彆氣我行嗎?」鍾建國瞪她一眼,起身回到臥室。

  天氣越來越冷,翁洲島雖然處於南方,冬天卻一點也不暖和,濕冷的天氣有時候比濱海的冬天還冷。

  宋招娣不敢讓三娃單獨睡,而她又不怎麼會摟著孩子睡覺,只能讓三娃橫在她和鍾建國中間。

  鍾建國也知道讓三娃睡在外面,他兒子不凍生病也會半夜滾掉下去。因此鍾建國不用想也知道三娃得睡在他倆中間。面對宋招娣故意挑釁,鍾建國才甩臉子。

  一九六八年,寒假過完,部隊子弟學校迎來新學期,宋招娣也成為正式老師。這時候的三娃已經會走,會喊爸,還沒學會喊娘。

  宋招娣之前聽鍾建國說,她上課的時候叫其他老師幫她帶孩子,一直認為鍾建國開玩笑。事實上,宋招娣抱著三娃去學校,都沒容宋招娣開口,就有幾個老師要幫她照看三娃。

  宋招娣忍不住感慨,這個時代雖然亂,壞人很壞,但淳樸的人還是多。

  新學期新氣象,宋招娣精神抖擻,抱著同樣莫名興奮的三娃抵達學校,卻發現學校里的氣氛很怪,死氣沉沉。

  辦公室里沒人,宋招娣問一個學生才知道老師都在校長辦公室里。敲門進去,宋招娣就看到眾人一副天塌下來的模樣。

  放寒假的時候,鍾建國出去一趟,他不在家,宋招娣圍著幾個孩子轉,也沒留意外面的事情,小聲問校長:「出了什麼事?」

  「上面下達文件,令我們肅清學校里的歪風邪氣。」校長嘆氣道。

  宋招娣皺眉,不可能就這麼一點事:「然後呢?」

  「錢團長要跟姚老師離婚。」校長話音一出,宋招娣不禁瞪大眼。

  宋招娣恐怕自己沒聽清楚:「跟我一起教初一數學的那個姚老師?經常幫我照看我們家三娃,還給三娃做過一雙棉鞋的姚老師?」

  「是的。」校長點了點頭。

  宋招娣不明白:「為什麼?我記得姚老師說過,她和錢團長是革命夫妻,結婚有二十年了。再過兩年孩子都要結婚了。」

  「姚老師以前是資本家的女兒。」校長道,「錢團長要跟她撇清關係。一旦兩人離婚,就坐實姚老師是黑七類當中的資本家。

  「姚老師沒法在學校里上課,離開翁洲島,外面世道這麼亂,她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出去該怎麼活啊。」

  宋招娣深吸一口氣:「建國沒跟我說,離婚的事是不是還沒定?」

  「魯政委沒有批錢團長的離婚申請,前天還找我了解姚老師的情況。」校長道,「如果因為姚老師以前是資本家的女兒,我就要出證明姚老師有問題,那咱們這個學校里,也只有小宋你一人沒問題。」

  宋招娣指著自己,不敢置信:「我沒問題?」

  「我家以前是富農。」校長道,「這幾位老師家中不是富農,就是跟資本家有過來往。真這麼查下去,只有小宋你家祖祖輩輩是貧農。」

  宋招娣皺眉:「祖上做過什麼,跟你們有什麼關係?」

  「出身不正。」校長道,「沒法教學生。」

  宋招娣有心理準備,也沒想到真要這麼查:「聽校長的意思,暫時還沒人來查?」

  「姚老師都要離婚了,這不是早晚的事麼。」其中一語文老師道。

  宋招娣擺手:「不見得。我聽說上面不准地方摻和軍部的事,咱們學校是子弟學校,地方革委會應該不敢來查。他們不來查,只要軍部不管,大家就不會有事。」

  「那錢團長幹什麼要跟姚老師離婚?」一個年輕的老師問。

  宋招娣嗤一聲:「因為他怕姚老師擋了他升遷的路。」

  「這——」校長著實沒想到,「小宋,這種話可不能亂說。」

  宋招娣:「學校沒有人向部隊反應姚老師有問題?」

  「沒有!」校長道,「我們巴不得大家不提祖上的事。」

  宋招娣:「魯政委來找你了解情況,說明軍部那邊一開始也沒覺得姚老師有問題,也就說明這一切都是錢團長自己搞出來的。

  「能讓他拋棄髮妻,除了為了升官發財,我想不出別的。」頓了頓,「還有一點可能,他看上別人了,想藉機休掉糟糠之妻。」

  「小宋同志說得有道理。」校長想了想,「可是咱們要保全姚老師,也沒有錢團長思想不端正的證據啊。」

  宋招娣:「這個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