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殉國訃書
聞所未聞的稀奇事啊,怎麼出去玩樂放鬆身心還要結伴而行?
對於周長風的奇怪要求,士兵們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遵從著照辦了。
反正以前放假也都是三五成群的去吃喝玩樂的,這次無非多些人,無所謂。
至於此次出戰陣亡的士兵,除非家屬有特別要求,否則統一轉由混三旅組織下葬。
在駐地西北角預留有一大塊空地,那兒就是墓地,現在裡邊僅有廖廖二、三十個墳塋。但周長風很清楚,等大部隊班師之後,這兒恐怕要一下子新增大幾百個墳塋了。
因為帝王之墓才稱為「陵」,又因為陣亡將士往往帶不回屍首,它們的墓實際上大部分都只能算衣冠冢,故而這裡的正式名稱其實是殉國將士冢園。
他站在冢園的門口,望著那沉穩莊重的石牌樓陷入了深思。
孫誠在死前囑託自己一定要勸服他的妻子改嫁,當時沒做多想就堅決答應了,可現在這怎麼說得出口啊。
這些天周長風一直糾結於此事,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的妻子。
前天的時候,第一批殉國訃書、也就是陣亡通知書已經印刷完畢並分發派送了,但是孫誠的那一封卻被周長風截留了下來。
他驅車來到了孫誠的家附近,但是卻遲遲下不定決心下車,最後在萬般糾結以後掉頭離開了。
這一天的晚上,一營的幾名軍官沒有離營,而是在營部擺了個圓桌子吃火鍋。
在幾人的起鬨下,周長風拿出了兩瓶洋河大麯和一些散裝的小麯酒。
明亮的燈光下,謝萬誠、薛燦、劉啟冬、範文海、周長風五人環桌而坐,他們還特地留了個空位,並在那空位前擺了個碗,斟滿了酒。
「先敬他一杯!」周長風端起杯盞,朝那空位比了比,然後仰脖一飲而盡。
「走好!」眾人也緊跟著一齊敬酒。
酒水入口,溫熱、甘潤,略帶火辣,滿口儘是濃郁的醇香。
神情肅穆的周長風伸手拿起空位前的碗,將裡邊的酒全都倒在了地上。
少了一位朝夕相處、並肩作戰的同伴,大家都有些鬱郁,尤其是現在的場景更是勾起了他們的傷感之情,往日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如同放幻燈片似的浮現於腦海中。
於是沒過多久,五人的晚餐就演變成了一邊講過往的故事一邊抹眼淚,同時喝酒夾菜。
半晌,眼眶濕潤的謝萬誠側首問道:「營長,孫之信的遺言咋整?」
聞言,幾人都看向了周長風。
「生者已矣、逝者安息。」他的目光落在杯盞上,淡淡道:「他交代要讓他老婆改嫁的初衷自然是不想她早早守寡受罪,他老婆同意最好,可如果不同意呢?我想我們也沒法強迫,只能盡力勸說。」
「反正我是覺著,如果有孕了,那就沒必要硬勸著讓人家流產改嫁。」劉啟冬大大咧咧地說道:「那未出世的孩子不也是一條命麼?何必啊。」
「唉。」薛燦嘆了口氣,「可這一出生就沒了爹,孩子打小估計都要受白眼,而且一個姑娘家的要獨自把孩子帶大,多難哦。」
「是啊,倘若真心想讓他老婆能繼續安生過日子,恐怕最好的法子就是改嫁,不然孤苦伶仃幾十年…活受罪啊。」
實際上宋元明以來對於所謂的貞節遠遠稱不上極端,把貞潔、守寡之類的推上巔峰的還得看我大清。
清朝在《禮部則例》中明確規定了婦女在夫亡之後需要守節,而如果表現好,還要予以表彰,如此大加鼓勵這種極端狹隘的風尚。
縱觀南北兩宋三百多年,有記載的貞潔烈女總共不過二百人,但隨著程朱理學的影響,元朝短短几十年就有近四百人,而前明二百七十多年即增加到兩萬多人。
然而這都不算什麼,較之清朝只能說是小巫見大巫,有清一朝,被記載嘉揚的貞潔烈婦超過一百萬人,各種貞節牌坊隨處可見。
程朱理學發展了幾百年之後早就已經不行了,如此空疏、腐朽的學說被晚明的許多文人所吐槽,更加開明和務實的經世致用之學本該取而代之。
然而入關的清朝卻為之續了命,生機全無的理學又被強行拾起,僅剩泛泛空談來讓天下士人皓首窮經,以維護清朝之統治。
顯然,後明的崛起沒有讓半隻腳踏進墳墓的理學被清朝復活,它老老實實的壽終正寢了,而正統性更強的後明也不需要靠這個腐朽玩意維護統治。
於是「餓死事小、失節事大」這句被謠傳為真、並被奉為信條的話也漸漸的就沒什麼人在乎了。
明初,有寡婦向吏部尚書蹇義上訪求助,蹇義還反問她為什麼不改嫁。
這還是發生在風氣較為保守的明初的事,更毋論風氣開放的晚期了,夫死守節、受污自盡並不是習以為常的慣例。
前明尚且如此,後明在這方面自然就更加放得開了。
因此,在場的這一圈五個人,其實都覺得改嫁沒什麼大不了的,生者已矣、逝者安息嘛,活著的人還是得好好過日子的。
他們最終決定明天就登門造訪,告知噩耗、交予殉國訃書。
次日,由於昨晚喝的酒有些多,宿醉的感覺讓大家都很難受,於是直到下午才動身出發。
謝萬誠留守營部,以預防可能的突發事件,而周長風幾人則驅車去了孫誠家。
雖然出身官宦之家,不過孫誠與家族比較疏遠,自己的住宅也只是神策門外一條巷子中的一個屋子。
薛燦駕車緩緩停在了巷子口,四人陸續下車,然後一起來到了院前。
所謂無院不成居,沒有院子的住宅雖然會更便宜,但總讓人覺得少了點什麼。
孫誠的家雖然有院子,但是這前庭小得只有區區幾步寬。
他的妻子許白芷是上元縣電話所的一名接線員,在這個年代,各地的有線電話都是需要經過電話所的電話交換機進行轉接的。
今天是七月二十號,理論上是旬休的日子。
在短暫的猶豫後,有些忐忑的周長風上前叩響了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