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明帝到怡雪宮的時候,杜雪嵐穿著身素紗長裙,斜躺在床榻上,未施粉黛的臉上有些許蒼白,鬢邊幾絲凌亂的頭髮更添了幾分病嬌。
見承明帝過來,杜雪嵐有氣無力地支起身子,嬌柔地說道:「臣妾身子不適,有失遠迎,還望陛下恕罪。」
承明帝此刻見杜雪嵐的病態並未作假,一路行來心中的怒火方才熄了幾分,連按住杜雪嵐的肩膀道:「你身子不適,不必如此多禮,太醫可有說是怎麼回事?」
杜雪嵐兩條柳眉蹙在了一起,捂著胸口柔聲道:「臣妾這幾日總覺得心裡悶得慌,想著恐是中了暑熱,便讓抱月去讓廚房熬了點香薷飲過來。
結果不知怎的,用過晚膳之後便覺得愈加不舒服,適才吐了個一乾二淨。」
承明帝聽了杜雪嵐的話,平靜無波的臉龐上有了幾絲真情,眼眸中散發出奇異的微光,聲音中帶著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急切與興奮:「你是說這幾日你總覺得心裡悶得慌,今晚還吐了?」
杜雪嵐一愣,呆呆地點了點頭。
承明帝一臉笑意:「莫不是有了?」說這句話的時候,承明帝很興奮,並未刻意壓低聲音,殿外候著的幾個宮人也聽了個一清二楚,面上雖仍舊一臉平靜,心中卻是翻起了驚濤駭浪。
承明帝登基三年,如今已及弱冠,後宮嬪妃不算少,可偏偏,沒有一個傳出喜訊。
如今馮太后表面上還政於他,平日裡吃齋念佛,連後宮之事都少有過問,可承明帝清楚,若非馮太后首肯,那群太后一派的老臣也不會處處為難他。
還有一群持觀望態度的牆頭草,見他根基不穩,並未表態。可若是他有了皇子,後繼有人的話,朝中局勢或許能扭轉一二。
他對杜雪嵐,雖然利用大於真心,可也真心希望她能有個孩子,最好能是皇子。畢竟杜雪嵐背後的杜府,若真能徹底拉攏,亦會是一道助力。
至於皇后馮玉瑤,是否有孕,這都不算重要。若是有孕,則能將馮氏內部分化,為他所用,至於將來,也沒人說過太子必須是嫡子。
若是沒有孕,那也無所謂,反正他是不想讓自己將來的太子仍受馮氏一族擺布。
杜雪嵐摸了摸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這個月她的月事還未來,這幾日確實也有胸悶嘔吐之症,但她也不確定是否真的有了身孕。
今晚叫承明帝過來,本就是想要給聽雪軒的那位點顏色看看。
江婉君地位低微,她倒也不是真的就把她放在了眼裡,可看著這兩個月她在新人里出盡風頭,而承明帝那裡,顯然也對她上了心,沒來由的,她有些心慌。
所以才在吐了之後的第一時間讓人將承明帝請了過來,連太醫都未去尋。
承明帝招了招手,順德便貓著腰走了進來,「你,讓人去太醫院把太醫請來,替淑妃好好看看。」
適才承明帝與淑妃的話,候在外間的順德也聽了一耳朵,他心下驚駭,面上卻是不動聲色。點頭應諾後,便親自帶著人去了太醫院。
淑妃在後宮聖眷正濃,其兄長杜成濟在朝堂亦是最得萬歲爺看中,如今若是真有了龍嗣,這後宮局勢怕是要徹底改寫了。
聽到承明帝提起太醫,杜雪嵐方才如夢初醒,一臉喜色地說道:「陛下,臣妾只是不想勞師動眾,才沒請太醫。現在想來都後怕,若因臣妾的疏忽大意讓龍胎有礙,臣妾萬死都難辭其咎。」
那神情,那模樣,好似懷有龍嗣一事是板上釘釘了一般。
還不忘順道再給自己謀些福利,「臣妾雖然盼著能早日有個與陛下的孩子,可有的時候,臣妾又盼著不要那麼快就懷上。」
「這是為何?」承明帝神色微冷,但躺在他懷裡的杜雪嵐卻未曾察覺。
他巴不得宮裡的嬪妃們個個肚子裡都能揣個娃。
「若是臣妾有了身孕,怕是陛下就不常來這怡雪宮了。宮裡的妹妹們個個長得如花似玉的,臣妾怕到時候陛下會將臣妾忘個一乾二淨。」
這番言論承明帝不止在一個地方聽過,前些日子江婉君還在他面前剖心析膽了一番,這會兒再聽杜雪嵐說起,總覺得不是那麼回事。
承明帝神色有異,杜雪嵐卻渾然不覺,還在繼續柔柔弱弱地憶往昔。
「臣妾年少時,母親懷了幼弟,父親就以母親身子不便,寵幸了府里的一個丫鬟,那丫鬟生的貌美,父親一時之間便被那丫鬟迷了心神。
自那以後,父親便鮮少去母親的院子了。若非兄長爭氣,這杜府之中,怕是早就沒有我們兄妹幾人的一席之地了。」
承明帝沒有料到杜雪嵐不想有孕的原因竟是這個,一時之間覺得好氣又覺得好笑。
「你把朕當什麼人了?當年朕去杜府尋你哥哥的時候,見你一襲紅衣站在櫻花樹下,宛如天上神女,一見傾心。你若是有了身孕,朕高興都來不及,又怎麼會因此而忽略你?」
當年他去杜府雖是別有用心,但是櫻花樹下的杜雪嵐確實也讓他一時亂了心神。
提起往事,杜雪嵐面上的笑容更深,連與承明帝說話的聲音都有些變了,若說剛才她是有三分演技在裡面,那現在便是實打實的情真意切:「當初臣妾雖不識陛下,卻也是對陛下一見鍾情,只是可惜,臣妾以後再也不能穿紅衣給陛下看了。」
她雖貴為淑妃,終究也是妾室。
當年兄長雖與承明帝交好,卻並不贊同她給他做側妃,是杜雪嵐,就那一面之緣便亂了心神,丟了魂兒,非蕭衍不嫁。
她還記得當初兄長與她說的話:「蕭衍臣服太深,哥哥我與他雖相識已久,對他心中的想法卻不能窺探一二。你在府中,雖不至於幾萬份寵愛於一身,卻也是母親與哥哥捧在手心中呵護長大的。
若是嫁與蕭衍,哥哥不說護你周全,到時候你若是受了委屈,怕是替你討個公道都難。
皇室之人太過複雜,父母親情在他們眼中那是可有可無,哥哥不想你到時候後悔。」
但當時的話她並未聽進去,仍舊一意孤行成了蕭衍的側妃,也是因為她的選擇,讓蕭衍得到了杜家的全力支持,終登上了這九五之尊之位。
承明帝的眸色淡了淡,一臉情深地說道:「當初,是朕委屈了你。你……」
杜雪嵐素手掩住了承明帝的唇,道:「不,這都是臣妾自願的,能陪在陛下身邊,臣妾並不覺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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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儀宮,馮玉瑤卸了釵環,僅著白色華緞的寢衣,端正地坐在書案前看書。
珍珠走了進來,見房中燭光微亮,又掌了盞燈,嗔怪道:「娘娘也忒不愛惜自己了,這黑燈瞎火的,若是傷了眼睛怎麼辦?」
她是馮玉瑤的陪嫁侍女,自小便一塊長大,倆人雖是主僕,卻比一般的親人更要親近幾分。
馮玉瑤並未放下手中的書,一面盯著書卷一面平和地問道:「適才進喜尋你,為了何事?」
「進喜說,今夜陛下去了怡雪宮。」
馮玉瑤翻書的手頓了頓,仍是一貫的平和:「今夜不是江寶林侍寢麼?怎的又去了淑妃的宮裡?」
「淑妃娘娘派人去說自己身子不適,皇上便趕了過去。」
「聽雪軒那邊就沒鬧?」若是沒有記錯,這都是第三次了。
立在一旁的珍珠搖了搖頭:「說來也奇怪,這面人都有三分性子,江寶林前前後後被淑妃娘娘截了三次胡了,也不見她吭一聲的。」
馮玉瑤淡淡地說道:「她家世低,如今在宮裡雖有皇上寵愛,但也不能與淑妃相提並論,更何況,淑妃有驃騎大將軍在後面撐著,她,江府上下不倚仗她就算不錯了。」
說到這個,連一貫雲淡風輕的馮玉瑤也搖了搖頭,本以為江婉君進宮,能分掉淑妃的幾分寵愛,沒想到,也是個不中用的。
「那娘娘,咱們可要做點什麼?」珍珠一臉茫然地問道,杜淑妃這些年,恩寵不斷,自家主子雖不至於吃虧,但也沒討到什麼便宜,關鍵,杜淑妃也太不把自家娘娘放在眼裡了。
馮玉瑤卻不甚在意地說道:「急什麼?杜淑妃沒有子嗣,翻不出什麼波浪。皇上就這麼一個,由著她們去斗就行了。本宮是皇后,何須與他們一番見識?」
杜雪嵐雖得陛下歡心,可她馮玉瑤也有自己的驕傲,現在最重要的,還是早日誕下嫡子,如此,她的後位才能更牢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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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雪宮,頂著承明帝與杜雪嵐一臉期冀的目光,太醫戰戰兢兢地號完了脈。
「如何?龍胎可還安好?」未等太醫作答,杜雪嵐便迫不及待地詢問道。
這話一出,倒讓那太醫一臉懵然,以為自己診脈有誤,又細細號了一番,回道:「娘娘這是濕熱之邪,蘊結於脈絡,脈絡滑潤有力,舌紅苔黃如暴雷之燃,需得納涼解暑,祛除濕熱。」
承明帝不死心:「淑妃不是有孕?」
太醫搖了搖頭,「淑妃娘娘是灼傷濕熱引起,並非有孕。」
杜雪嵐卻不樂意了,自己月事沒到不到,但噁心想吐也不是騙人的,就拉著承明帝的衣袖嗔道:「陛下,不若再請太醫院正過來瞧瞧?這後宮裡多年沒有子嗣降世,想來怕是這太醫學藝不精,沒有號准吧?」
被人編排學醫不精,站在一旁的太醫瞳孔微縮,但念及杜雪嵐的位份,終究未再多言,由著承明帝與杜雪嵐去折騰。
好在承明帝神志還算清醒,知曉這太醫院正在這後宮之中,除了他自己,只有太后與皇后才有資格請脈,便讓順德又跑了一趟,另尋了一名太醫過來。
等到這位太醫細細把了脈,得到的答案卻與剛才那位如出一轍。
承明帝大失所望,擺了擺手,讓太醫去給杜雪嵐開方子。杜雪嵐見承明帝一臉失望,臉上也籠上了一層薄薄的傷感之色,道:「臣妾並非有孕,可是讓陛下失望了?」
承明帝方才發覺適才自己的情緒外露,連握著她的手,一臉情深地說道:「自然不是,你懷孕與否,都是朕放在心尖上的人,朕只是有些擔心的你的身子,三天兩頭地宣太醫,怎麼能行?
你可要好好將養身子,萬不可像今日這般任性了,朕還盼著你早日替朕誕下皇子呢。」
杜雪嵐這才放下心來,笑靨如花地摟著承明帝的胳膊,嗔道:「皇子?若到時候臣妾誕下的公主,可是又要令陛下失望了?」
承明帝輕笑:「你聽聽你說的是些什麼話?小沒良心的,朕心疼你都還來不及又怎麼會失望?在朕眼中,無論皇子也好,公主也罷,只要是你生的,朕都歡喜。」
心裡卻是不免覺得有些心累,以往這後宮一後三妃,皇后不用說了,從嫁與他的第一天開始便是端著,根本不用他去哄。
德妃身為國子祭酒的司宏良的孫女,最是看重規矩,平日裡在他面前就像個行走的「女四書」。
賢妃作為前征西大將軍的遺孤,平日裡沉默寡言,每每自己去她宮裡,除了行周公之禮,竟然從未坐下來好好說過話。
杜雪嵐生得明媚動人,平日裡最愛仗著自己的寵愛使些小性子,但好歹也能與自己說說體己話,讓他感受到了不一樣的閨房之樂,自是願意忍耐一二。
可如今新人入宮,又有江婉君這朵解語花在,滿心滿眼都是自己,床上嬌媚,花樣百出,床下的時候,姿態又放得極低,雖愛慕自己,但又未因自己的一點寵愛恃寵生嬌,而且每次都能在自己兩難的時候,作出讓步。
譬如今晚,雖然自己是不得不來,可她卻給了自己一個台階,幾番比較下來,倒覺得杜雪嵐有些蠻橫了。
可念及杜成濟,承明帝還是壓下了自己心中的不滿,一把攬住杜雪嵐的腰肢道:「不如朕現在就努努力,讓嵐兒早日誕下龍嗣。」
杜雪嵐一臉嬌羞,卻仍拉著承明帝順勢倒在了衾被上。
怡雪宮內交頸鴛鴦,徹夜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