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錯了!不是我!」
女子發現鞭子暴露了自己,立時要伸手去擋,卻忘了胳膊被捆著,情急之中在原地蹦了一下,將身子徹底轉過去背對眾人。
看著她熟悉的背影,蘇小酒簡直像是做夢一樣,兩手掐著自己大腿外側,真實的疼痛感襲來,眼淚瞬間蔓延了整個眼眶。
徐穎,真的是徐穎,她不是在南陽嗎?為什麼會來到了這裡?
心裡產生一個不自信的想法,以前從未聽她說在南夏有什麼親人,莫非,她這次過來,是專程來尋自己的?
蕭景也已經認出徐穎身形,他雖對這個驕縱的女子沒什麼好印象,卻知道她對小酒的重要性,見狀看向玦鷹:「她到底怎麼得罪了皇叔?為何要把她綁起來?」
玦鷹看著兩人反應,尤其是蘇小酒激動的神色,遲疑道:「娘娘,您認識這個姑娘?」
「不認識!」
開口的卻是女子,背對著眾人的身形輕顫,她的聲音熟悉又陌生,帶著不易察覺的釋然和狠心決絕,否定道:「小女不過一介草民,怎麼會認得尊貴的太子妃娘娘?」
不同於其他女子的嬌柔,她的嗓音帶著獨有的清亮,卻因為隱忍著情緒,變得有些低沉。
蘇小酒眼淚繃不住的往下落,惡狠狠的瞪著玦鷹道:「誰允許你對她無禮的?該死,還不把繩子解開!」
之前玦鷹生怕她醒了逃跑,用的繩子是特意找來的麻繩,比起徐穎的鞭子更長更粗糲,捆的又緊,手腕處已經被磨的通紅一片。
身上穿的不再是她最喜歡的大紅衣裙,而是普通的灰色布裙,因為昨日淋過雨,渾身上下都是皺的,方才從樓上滾落,髮髻也都散開,凌亂成一團,原本的小麥膚色更見黝黑,臉上的紅潤水靈靈的嬰兒肥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蠟黃與風霜,哪還有昔日身為郡主的矜貴光鮮?
酸澀從心上蔓延到鼻尖,嘴上喊著玦鷹,自己卻已經先一步上前,死死摳著她身上的繩索,青蔥般的指尖因為太過用力而變成青白,蕭景不忍,將她束在身側,提劍將繩子斬落。
玦鷹生怕徐穎跑了,立刻將樓梯口堵住。
蘇小酒強按著內心激盪,小心的上前握住她指尖,徐穎僵硬的站著不動,在心裡苦苦掙扎半晌,最終還是甩開了她的手。
只一個簡單的動作,讓蘇小酒原本成顆的淚珠串成了淚河,但這一次,她沒有選擇逃走,而是鼓足勇氣再一次拉住她問:「徐穎,你是來找我的對不對?我就在這裡,你為什麼不肯承認?」
然而無論她怎麼說,徐穎都不肯再開口,只低頭專心致志的用力,試圖掙脫她的手。
兩人默默較了半天勁,蘇小酒終於擦擦眼淚,惡狠狠道:「你信不信,你要敢跑,我便當著大家的面再把你摔一次!」
「你敢!」
「我怎麼不敢?要不你試試?」
徐穎終於抬起了頭,看到面前因為奔波而明顯黑瘦的蘇小酒愣了愣,將她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了一番,眼圈驀的紅了,冷冷道:「你真沒用,不是都當上太子妃嗎?怎麼還把自己搞成這個鬼樣子?」
「還好意思說我,你自己不也一樣?要不是看出你身形,還以為是山里跑出來的村姑呢!」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誰也不肯相讓,就在其他人擔心她們要吵起來時,兩人卻又同時緘口,彼此奔赴,緊緊擁抱在一起。
此時無聲勝有聲。
想起徐穎的手腕還有傷,蘇小酒從傷懷喜悅中清醒過來,將她拉到屋裡坐下,讓刁太醫趕緊為她上藥包紮。
徐穎還是原來大咧咧的性子,臉上掛著淚珠,嘴裡嚷嚷著一點小傷沒什麼,哪裡就需要包紮了?
蘇小酒才不管她,從蕭景懷裡掏出金瘡藥,用尾指一點點幫她塗在傷口上,看到上面又不少皸裂的口子,眼眶又是一熱。
紹崇顯本來閉上眼睛準備休息,不妨一群人又轟轟隆隆的進來,無視他這個超大病號,自顧自續起了舊。
聽到徐穎來雲洲的原因,蘇小酒更是自責不已,但同時也慶幸,一場陰長陽錯,讓她們終於能彼此釋懷,重新相聚在一起。
原來就在她離開大淵不久,徐穎的母親便因病去世,這下連外祖家也不願再給她庇護,對她各種冷嘲熱諷,但為了母親安心下葬,這個心高氣傲的小姑娘,硬是挺直了腰背,將母親的後事打理的井井有條。
恰攝政王受蘇小酒所託,下令恢復了她郡主爵位,外祖一家又想重新親近,但已經看盡人情冷暖的她,卻當眾婉拒了攝政王的好意,一頂包裹離開了南陽。
父族無親,母族無義,從那一刻起,她意識到,自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從此天高地闊,再無一人相伴。
漫無目的在江湖遊蕩幾個月,她漸漸走出母親離開的悲痛,打算趁此機會去東黎尋找十七,看看寧如意是否美的一如當初,結果在東黎和大淵交界的一處茶棚休息時,巧遇一位常年來往於三國之間的商客,閒談中提起了有關南夏新任太子的傳聞。
當初蘇小酒以懷瑾郡主的身份遠赴南夏和親的消息傳來,她也曾怔愣片刻,想著自己的人生已然如此,幸好小酒還是幸運的。
蕭景搖身成為南夏太子,若無意外,不出幾年便能登基,屆時小酒就可以母儀天下,幸福一生。
而這次得到的消息,卻說南夏太子夫婦體察人間疾苦,親赴南邊水患之地,由於長期接觸災民,太子妃不幸染上了疾疫,病入膏肓。
南夏太子與太子妃伉儷情深,知道太子妃不久於人世,也鬱鬱寡歡,臥於病榻,眼看也撐不了幾天了。
紹帝好容易尋回獨子,不想卻遺傳了他的情種特質,費盡周折立為太子又怎樣?照這情形,白髮人送黑髮人是早晚的事,而且一送就是倆。
那人描繪的有板有眼,仿佛親眼所見,言談之間頗為惋惜。
心臟似被一雙無情的大手狠狠攥住,痛的她將手中茶杯生生捏碎,粗劣的瓷片刺破食指而渾然不覺,找回呼吸後,幾乎是不帶任何猶豫的,徐穎立刻調轉馬頭,朝著南夏飛奔而來。
她已經沒有誰可以失去了。
若真的連小酒都離開,那這世間於她來說,將不再有任何色彩。
南夏千里之遙,她卻片刻不敢停歇,只怕晚一瞬息,得到的都是南夏太子夫婦薨逝的消息。
然而到了南夏,語言不通成了最大的難題,她費盡千辛萬苦才來到雲州,筋疲力盡的她靠著牆根眯了一會兒,醒來就發現馬兒跟錢袋都被偷走了,大雨瓢潑,她在路邊的屋檐下瑟瑟發抖,正茫然間,綠佛從天而降,將她帶來了客棧。
也幸好這場雨,延遲了蘇小酒等人的行程,否則她們便又一次擦肩而過了!
即便是穿越過來,蘇小酒都從沒這麼相信命運過,但此刻,她真的忍不住要感謝老天,感謝它在冥冥之中的安排,讓已經遺失過彼此的兩人再次相遇。
感謝自己並未因為對紹崇顯的偏見,而阻撓綠拂和玦鷹的感情,若沒有綠拂和玦鷹一起出來,便遇不到徐穎,也不會有今天的這場重逢。
也感謝蕭景為了隱退做出的安排,徐穎才會因為放不下她來到雲州,甚至是感謝紹崇顯病的足夠及時,才讓她今天來到客棧,沒有跟徐穎擦肩而過。
兜兜轉轉,因為不得已而分開的姐妹終於再次將手握在一起。
「這麼說,你們二人重逢,還得多虧了本王?」
背後,紹崇顯不知什麼時候坐了起來,聽完兩人談話,忍不住插了句嘴。
蘇小酒立刻轉身狠狠瞪他:「我還沒找你算帳,你為什麼要把她綁起來?!」
徐穎心虛的摸摸鼻子,沒說話,這事說起來也是她理虧,但她一個黃花大姑娘,總不好說自己爬人家床了。
紹崇顯原本還等著兩人致謝,沒想到會被質問,自然不高興,挑眉道:「那還得問你的好姐妹,大半夜為何要摸到本王的床上來?」
「啊!你個臭流氓,快閉嘴!」
徐穎臉騰的一下爆紅,見他當著滿屋子的人不管不顧說出這種話,想都沒想,上去就把他頭朝下摁在了被子裡。
力道之大,讓玦鷹忍不住擔心主子會被憋死,結果剛要上前營救,卻被蘇小酒瞪了回去:「你敢動,我這便將你倆一起綁了!」
身為紹崇顯最忠心的侍衛,玦鷹自然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主子受這等屈辱,怒目掃向蘇小酒和她身後虎視眈眈的蒼聯,毅然選擇閉上雙眼。
對不起王爺,小人雙拳難敵四手,只好暫時委屈您了!
紹崇顯大病未愈很是虛弱,徐穎又較一般女子壯實些,被摁在被子裡根本掙脫不得,最後還是蕭景怕他真不小心過去了,邊看著蘇小酒的臉色,邊道:「皇叔還病著,要不還是先把他放開?」
徐穎立時放開了手,紹崇顯從被子裡將頭拔出來,竟有劫後重生之感,尚在顫抖的手指著罪魁禍首痛斥:「真不愧是蘇小酒的姐妹,果然一樣黑心!你可知我是誰?」
「知道啊,不就是空有篡位之心卻被能力所限的南夏七王爺紹崇顯嗎?」
紹崇顯險些被她這一串前綴嗆出老血,向來以詭辯著稱的他面對一個鄉下丫頭竟然詞窮了,只好又把矛頭指向蘇小酒:「你從哪認識了如此粗鄙的鄉野丫頭?長得醜就算了,嘴巴還這麼毒,今後哪個男人敢要?!」
「有沒有人要不勞你費心,我就想問問你,憑什麼要綁我姐妹!」
「還不是她爬本王的……唔唔唔」
徐穎手疾眼快,又一次將他摁住,拼命給蘇小酒使眼色:「行了行了,都是小事,咱們不跟他計較,我看他病的不輕,咱們要不另找個地方說話?」
蘇小酒秒懂,她不想提,那自己就等沒人的時候再問,於是拉起徐穎的手道:「他有沒有虐待你?是不是沒給你吃早飯?走,咱們吃火鍋去!」
兩人親親熱熱的走了,仿佛之前那些隔閡並未存在過,蕭景怨念的看著就這麼把自己丟下的蘇小酒,匆匆交代玦鷹幾句,便快步跟了上去。
屋裡的人嘩啦啦走個乾淨,玦鷹在紹崇顯眼刀的洗禮下鼓起勇氣問道:「王爺餓不餓?您想吃什麼,小人這就去買。」
「滾!」
「好嘞!」
他剛才見死不救,正擔心主子打擊報復,現在自然逃一時算一時,結果剛轉身,就聽身後涼颼颼的傳來一句:「你敢走試試,看我不把你狗腿打斷。」
主子剛才丟了好大的人,所以這句話絕對不只是威脅。
玦鷹從善如流,老老實實跪到床邊:「小人知道錯了,您怎麼打我都成,只是彆氣壞身子。」
「打你都嫌費勁,滾過來為本王更衣!」
紹崇顯有氣無力的躺著,小心抻了抻脖子,嘶,那胖丫頭手勁還不是一般的大!
玦鷹沒明白他的意思:「更衣?」
王爺還病著,這會兒起身能去哪?
「扶我起來,本王要去吃火鍋!」
「……可刁太醫說了,您現在脾胃虛弱……」
不想「弱」字觸發了紹崇顯敏感的神經,兜頭一個枕頭扔過來:「再廢話就滾回京都去!」
……不宜吃的太油膩……
後面半句被砸回肚子裡,玦鷹胳膊擰不過大腿,也怕紹崇顯真把他打發走,只好伺候他穿衣洗漱。
而此時,蘇小酒也已經跟徐穎回到住處,蕭景貼心的將房間留給兩人,隨著他將門關上,兩個姑娘隱忍的情緒終於徹底宣洩出來。
蘇小酒看著變化巨大的徐穎,終於說出了曾在心裡演練過千千萬萬遍的那句——
「對不起!」
徐穎流著淚搖頭:「過去的事,我們就不要再提了,何況,那本也不能完全怪你。」
時過境遷,她早在無數個日夜裡,接受了事情真相,當時父王想要殺害榮妃和她腹中胎兒,小酒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