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酒向他道了謝,沒見這家裡有誰出來,問道:「只是不知道租金要交給誰?」
小二又嘿嘿笑,撓著後腦勺道:「這房主是小人的一個遠方叔公,臨走時曾委託小人幫他賣掉,但您也看到了,這裡空宅子遍地都是,因此閒置了三年也沒賣出去……」
那意思,租金直接給他就行。
大家不得不佩服他的經商頭腦,這要是去了京都,保管能混的風生水起。
見眾人表情微妙,小二趕緊解釋道:「客官們別誤會,這宅子卻是不錯,可不是為了多賺您的錢,另一處宅子跟這個差不多,但位置要偏一些,您若不嫌棄,小人也可領您去看看!」
「不必了,這裡就很好。」
蕭景直接拿出十兩銀子給他,把小二驚得不行:「這這這這也太多了!小人找不開呀!」
他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見到整十兩的銀子,激動壞了,用兩隻手托著直發顫,生怕掉地上磕出印子。
蘇小酒道:「不用找了,還請麻煩小哥找人幫我們打掃一下吧。」
綠拂感激的看她一眼,隨行出來就她一個奴婢,打掃這種粗活自然該她來做,但坐了那麼久馬車,她同樣渾身酸痛,沒想到蘇小酒會如此貼心,另找人來替她做工。
要不說小二為人活泛,聞言立刻挽起袖子往屋裡走,說道:「哪還用找別人?灑掃是小人的強項,貴人們稍等片刻,很快就能打掃完!」
房子許久沒人住,到處散發著霉味,小二將門窗都打開通風,扯下肩上的汗巾擦了幾條凳子在院中擺好:「貴人們先坐著歇歇,小人去看看後院的水井可還中用。」
蘇小酒簡單看了一圈道:「廚房在哪裡,我看能不能拾掇出來,晚上自己做飯。」
「貴人要親自做飯?!」
小二驚訝的看著她,兩手在衣擺上胡亂擦了幾把道:「您手指頭比水蔥還嫩,哪裡做得那些粗活?小人家中娘子廚藝還算不錯,貴人們若不嫌棄,小人這便把她叫來!」
蕭景不動聲色將蘇小酒的手用衣袖遮住,點頭道:「也好,我們按天付工錢便是。」
「她在家也是閒著!哪還要什麼錢?」
小二還想再謙讓幾句,又怕說多了當真沒錢,便嘿嘿笑著跑了。
綠拂咂咂嘴:「還以為小地方的人都樸實,看來也未必。」
蘇小酒點點她額頭道:「人家既付出勞動,得到報酬是應該的,要知道這世上最貴的不是錢,而是人情。」
綠拂聽不懂,但又覺得很對的樣子,哦了一聲,起身道:「奴婢去將馬車上的小爐子取來,先給您燒壺茶喝。」
蒼聯則去後院取了水,蘇小酒跟蕭景閒著無事,便出門轉轉。
天近中午,大街上終於開始熱鬧起來。
店鋪里有了顧客,街上也多了三三兩兩的小販,大家都不慌不忙的樣子,看起來十分閒適。
平心而論,比起京都那種匆匆忙忙的日子,這裡反而更加安逸,更貼近蘇小酒想要的生活。
她啃著截甘蔗慢悠悠的走,蕭景兩手提著東西跟在她身後,不禁慶幸這次帶了小酒一起出來,否則光是語言障礙就讓他寸步難行。
也不知走到了哪裡,街道兩邊忽然出現了許多小吃攤,每個攤位上都坐了不少食客,看起來很是熱鬧。
蘇小酒的眼一下便瞪了起來,指著前邊道:「快看快看!那裡有好多好吃的!」
走近了,發現這些小攤上也多是些米粉之類的吃食,粗瓷大碗跟她在客棧用的一樣大,甚至更勝一籌。
而吃飯的食客像是些勞動人民,一個個碗裡紅彤彤的,吃的揮汗如雨,看著就痛快。
早飯吃的晚,這會肚子裡還不餓,兩人隨意看了看,剛要離開,便聽幾個食客邊吃邊嗚哩哇啦的聊天,其中夾雜著幾個詞,蘇小酒聽懂了,好像是什麼「修壩」、「工錢」之類。
蕭景見她支著耳朵聽,小聲道:「他們在說什麼?」
「好像再說修河壩的事,但我聽不太明白。」
蘇小酒後悔當年沒多看幾部台劇,見有食客往這邊瞧,便拉著蕭景一起離開,道:「修河壩是大事,店小二肯定也知道,咱們回去一問便知。」
沿著來路返回,宅子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蘇小酒正要感嘆小二的手腳麻利,便見從屋後出來一位年輕的小媳婦,看起來不過二十五六,身材是標準南方人的嬌小,身上散發著淡淡的草藥香味,一身藍色棉布衣裙乾乾淨淨,一看就是老實本分之人。
蘇小酒已經夠瘦了,站在她旁邊,竟也能找回幾分自信。
那小媳婦兒見了蘇小酒先是一愣,隨後拘謹的讓到了一旁,店小二見狀忙迎了上來,笑著介紹道:「貴人回來了,這位是小人家娘子,平時不怎麼見生人,讓貴人見笑了。」
他娘子聽了他的話,羞澀的低下頭,腳下悄悄挪了挪,半掩在自家夫君的身後。
蘇小酒笑著同她打招呼,她也只是抿唇一笑,並不開口。
小二轉頭對她說了幾句方言,女子點點頭,朝著蘇小酒福身後去了廚房。
她身段姣好,行的禮也標準,倒不像是貧苦人家出來的。
小二上前道:「貴人,房間都已經收拾好,隨時可以去歇息,您看還有哪裡不滿意的,小人這就去整改。」
「辛苦了,打掃的十分乾淨,你們也去休息下吧。」
「這點活還累不著,剛才瞧著廚房的柴火好像不太夠,小人再去劈些。」
蕭景將他叫住,問道:「小哥可知東安最近有什麼工程?比如修理河壩之類的?」
小二點頭道:「確有此事,因著雨季快到了,郡守大人早在半個多月前便貼出告示,征了不少勞力前去修壩,但因為朝廷不給撥款,暫時發不出工錢,所以去的人不多。」
說到這裡他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實這本是利民的好事,小人原也打算去的,但我家娘子身體不好,得常年喝藥,去修河壩不僅幾個月沒工錢,且活計繁重消耗大,吃的也多,這才沒去報名。」
原來如此。
小二說完跟去廚房,蘇小酒跟蕭景一合計,看來東安郡最大的問題就是資金,但想知道朝廷撥款的動向,只怕光靠微服私訪是不夠,還得親自去郡守府拜訪一二。
由於語言限制,方才他們出去並未打聽到什麼其他有用的信息,甚至連郡守府的大門朝哪都不知道,但若直接問小二,難免教人對她們的身份起疑。
蕭景略一思量,喚來兩名龍隱衛分別去查探郡守府的位置。
蘇小酒不解:「你是想直接登門?那我們的身份不就暴露了麼?」
東安不過是微服私訪的第一站,若在這裡把身份挑明,後面的郡縣定會早早收到密報,對他們後面要做的調查大大不利。
蕭景自然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頷首道:「自然不能直接去,先讓他們探好路,今晚我親自去一趟,看能不能找出歷年的帳目。」
雖然小二口中郡守是個清廉端正的好官,但保險起見,他還是應該暗中查探一番,畢竟作為百姓,無法接觸到官場的內幕,大部分時候,他們看到的,只能是上位者想讓他看到的。
東安郡表面看去像是被朝廷忽略的地方,但蕭景卻從一系列的平常中看出幾絲不尋常。
一個能想到提前修築河壩的父母官,必定心繫百姓,治轄的郡縣怎會如此窮困?
若說起小聰明,蘇小酒自問比蕭景強了不少,但牽涉到政治,她不得不佩服他敏銳的洞察能力,聽了蕭景分析,連連點頭道:「起初聽小二哥說了那麼多關於東安郡守的好話,我都想咱們乾脆直接下一站,大不了回去往東安多撥些款罷了,你這一說,確實有些不對勁。」
說完雙手托腮,星星眼看著自家夫君吹捧道:「不愧是我喜歡的人,看問題犀利獨到,入木三分,將來肯定能是個流芳千古的好皇帝!」
蕭景被她赤果果的眼神看著,耳尖悄悄泛紅,輕咳道:「其實這事也簡單,若這郡守光明坦蕩,帳本明細一清二楚,咱們便無需在此地多費時間,可以早日啟程去永州郡看看,那裡近幾年洪澇頻發,三年前一場特大瘟疫,死了近萬人,要做的事很多。」
「好,一切都聽你安排。」
宅子打掃完已經傍晚,小二夫妻準備了滿滿一大桌的飯食,皆是本地特色,眾人吃了離京以來最像樣的一頓,便抓緊時間養精蓄銳,畢竟隨著雨季來到,這幾個月清閒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少。
三更時分,整個東安郡都沉浸在熟睡中,天地之間一片寂靜,偶有幾聲狗吠傳來,伴隨著主人的低斥,也都消散在深夜裡。
蘇小酒卻睡不著,今日聽了蕭景的分析,越發覺得這東安郡不簡單,因此對他夜探郡守府有些不安,自蕭景離開便沒了睡意,盯著漆黑的帳頂胡思亂想。
門口忽然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她耳朵一動,猛地坐起來喝道:「誰?!」
「是我,方才娘娘房中可有異動?」
是蒼聯。
蘇小酒的繃起的雙肩鬆懈下來,穩穩氣息道:「不曾,是發現什麼了嗎?」
「沒什麼,娘娘放心睡吧。」
蒼聯說完便閃身登上房頂,找到蕭景留給蘇小酒的龍隱衛悄聲道:「可發覺有人來過?」
龍隱衛知道他的功夫猶在自己之上,聞言立刻警惕看向四周,搖頭道:「並未聽到任何聲響。」
蒼聯不放心的掠向四周查看一遭,確實不見有人來過的痕跡,這才放心落在龍隱衛身邊道:「可能是我聽岔了,太子殿下不在,夜裡大家都警醒些吧。」
「職責所在,還請蒼大人放心。」
習武之人一向對強者懷有敬意,因此蒼聯明面上的身份是內侍,龍隱衛卻從未對其輕視過,聞言立刻嚴陣以待。
四更剛過,門外又一陣響動,卻是蕭景回來了。
她心裡一松,掀了被子歡喜的迎上去:「這麼快就辦完了?早知這麼順利,咱們還不如在客棧將就一晚。」
如今費力租了宅子,卻只住一天就要走,難免有些浪費。
蕭景面色卻凝重,走到床邊擁著她坐下,嘆道:「恰恰相反,只怕咱們要在這裡多耽擱幾日了。」
蘇小酒為他解衣扣的手頓住,訝然道:「竟然真有貓膩?」
蕭景點頭:「嗯,恐怕還不小。」
「說說看。」
蘇小酒披衣起身,走到桌邊給他倒了杯水,蕭景接過去卻不喝,而是先餵了她一口,小二娘子做飯好是好,但當地人嗜辣,做的飯菜也多有辣椒,蘇小酒吃著合口,晚飯吃了不少,多喝些水免得上火。
蘇小酒只好又去倒了一杯,蕭景就著她方才喝過的位置抿了一口,略微潤下喉嚨,開口道:「咱們這次來的隱秘,各郡縣理應沒提前接到風聲,可我在郡守府轉了一圈,關於受災賑災的帳本卻一本也沒找到。」
「那有沒有可能,是因為郡守覺得這些資料很重要,所以收起來了呢?」
「也不排除這個可能。」
蕭景將茶杯放下,沉吟道:「但仔細想想,又覺此舉經不起推敲。」
這些資料雖然重要,但若光明磊落,完全沒有必要藏的那麼嚴實,何況今年雨水多,雨季提前來臨,郡守既然能想到提前固壩,未雨綢繆,為什麼卻沒對將要造成的損失以及準備上奏朝廷申請的賑災款項進行預算?
唯一在書房中找到的一本帳冊,記載的是關於固壩工人的工錢。
蘇小酒馬上就聽出了不對:「咦?小二不是說修壩沒有工錢嗎?」
「疑點就在這裡,那帳冊中詳細記載了從開始修壩到現在,每天每個工人的工錢以及餐費,其中有一筆大的支出,是有兩個固壩工人不小心落水,其家人分別討要了八百兩的補償。」
「八百兩?」
不怪蘇小酒反應大,所謂生命無價,那都是有前提的。
南方這些郡縣太窮困,物價低,工錢也少,就拿小二來說,八百兩相當於他不吃不喝在客棧工作兩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