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後宮生存指南(中庸篇)

  北方的空氣確實如同貨郎們所說,異常的乾燥,風颳在臉上刀子般,生疼,十六歲之前,被困在深閨里,看不得牆外的世界,為了消遣寂寞,每每從京都回來的貨郎,挑著京城時興的小玩意到後門,總會命著丫鬟,採買一些,貨郎也總喜歡和這些年輕的姑娘說說笑笑,丫鬟小菊每次繪聲繪色的複述那些奇聞趣事,便是最歡快的時光。

  眼前的紅牆金瓦,高樓殿宇,貨郎倒是一點都沒誇張,耀眼奪目,只是這高高的宮牆,竟看不見牆外的一絲一毫。身旁明艷的少女,或躊躇或忐忑,又或者興奮,大多的還是恐懼,即將面對帝王的恐懼,她們同自己都是今年的秀女,層層篩選,今天是最後一輪殿選,誰能飛上枝頭,成敗在此一舉。

  其實也並沒有如此緊張,我們這些官宦之女,有些是必然要入選宮中的,就比如我左側的秀女,身姿挺拔,釵裙多以素色為主,面帶英氣,左側眼尾一顆痣卻又平添了一分嫵媚,這人是撫南大將軍嫡女,自然是要當選的,所以她神態自若,無半點面見天顏的惶恐。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到真不是毫無道理,我們這些小地方來的秀女,不知何時竟圍聚在一團,跟那些京都高官貴女,自然地形成了隔閡,我並未動分毫,不知那群秀女是如何辨出我只是一個縣丞之女,是我的釵裙裝飾還是我的面容。

  為了顯示皇恩公允,沒有按地域入殿,五人一組,或三個京城貴女並兩個外任官員小姐,可結果總是貴女當選,我們這些偏遠的小姐落選,這也無可厚非,誰讓我們沒有托生在這京城的繁華之地,皇帝選妃,從來都只是一場權謀交易,自然也有例外,總是貴女當選,也會寒了那些地方小官的心,所以每次大選,總有那麼一兩個幸運兒當選,這便是天大的恩賜了。

  我,林君,便是這次大選的幸運兒,其實在我看過周身的秀女後,便隱隱猜測我會當選,姿容太過的會搶掉貴女的風頭,資質太過平庸的又有損皇家顏面。

  我的長相,剛好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我不是典型的江南美人樣子,也不同西北美人那樣身姿頎長,柳眉鳳眼,儼然狐媚長相,可是我的鼻頭略鈍,不似江南女子那般小巧,美麗卻讓人很舒服的長相,大美人里平庸者,小美人里的佼佼者。

  從小我就明白該如何自處,這宮廷又或是在老家,都是一樣的,我的父親只是一個小小的縣丞,老家那樣的彈丸之地,也有三五個官職略高的官員,官員之間聯絡通達,後宅也少不了各種宴請,我的穿著打扮,琴棋書畫,不能比那幾個官家小姐出挑,這皇宮裡,也是一樣的。

  皇宮的辦事效率很快,不過半月余,選好了良辰吉日,定好了封號,這次入選的嬪妃分批次入宮,高階品的先入宮,安頓好我們才能入宮,不然大家一起入宮,行囊多的全擠在一塊,有失體面。

  我三月到的京城,休整了半個月殿選,如今四月入宮,天朗氣清的好日子,侍女小菊送我到宮門前,哭的稀里嘩啦,險些將我的新衣服弄髒,我自然明白她的心情,一起長大的情分,往後便沒了相見的機會。告別了小菊,領路的小太監在前,我一個人在後,所有的宮妃都是如此,進了這城,便是皇上的所有物,怎能又外人進來服侍,也防止宮妃私聯母家,引發禍端。

  這皇宮可真大啊,不同於初見,這明黃與鮮紅,鋪滿了整個皇城,讓人覺得有些壓抑,可能正是這座宮殿需要的吧,人們敬畏臣服在高高在上的皇權之下。

  走了半個時辰,腳下酸脹的有些厲害,既無馬車也無轎攆,這邊是皇權之於妃妾的第一個下馬威,前面帶路的小太監,微微佝僂這身子,從未向後看過,卻總是精準的同我保留五步的距離,無論我走的快慢,態度謙卑卻不諂媚,也是,天子腳下的人如何對我這樣的人諂媚。

  又走了半炷香的時間,記不住穿了幾條巷子,幾個拱門,終於到了我的住所,承乾宮,主殿住的自然是這宮的主位梅嬪,而我,一個常在,自然是被安排到了西配殿。我的兩名宮女早早地在宮門口等候,見我行了禮,歡歡喜喜的將我迎到寢宮內,又行了大禮,年長一點的宮女也才十六歲,叫春燕,是貼身服飾我的,年小一點的十四歲,叫春桃,負責灑掃雜事,二人生的倒是十分喜慶。

  洗漱一番,命春燕通傳梅嬪的大宮女,林常在請安,我恭敬的站在主殿大門偏側,等了片刻,宮女笑盈盈的請我入殿,倒不是梅嬪拿大,宮裡的規矩如此。梅嬪端坐在主位上,我依禮請安,梅嬪倒是個和善的人,臉上掛著淺笑,話了些家常,又作為一宮主位交代了些事宜,賞了不少東西。

  梅嬪是宮裡的老人,王府里同皇后一起走進這皇宮裡,雖不是京官,父親也是外任的大員,一直未有生育,這才只是個嬪位,長相溫婉,三十出頭的樣子,說起話來輕聲細語,叫人十分的舒心。把我分在這個宮裡,或許是把我同梅嬪歸為一類人,那我,便應該是這樣的人。

  十五是闔宮覲見的日子,天未亮就起來梳洗,適應這邊的氣候,讓我有些難眠,好在昨日春燕熬了安神湯,早早地入睡,不至於今日精神渙散,容色疲倦。

  這次入選的六人,按照品位站成兩排,左側為首的是李貴人,永安侯府家的次女,儼然一副侯門貴女的做派,倒不是十分美貌,下首是吳常在,京兆府嫡長女,身材消瘦頎長,面容小巧精緻,只是眼尾下垂,略帶一絲秋水幽怨之態,最後則是許答應,來自巴蜀之地,同自己一般,小門戶出生,生的嬌小可愛,皮膚白皙,油亮的黑髮越發襯得人瓷器一般,玫紅並鵝黃色的絲綢,重工刺繡,日光下熠熠生輝,著實惹人注目;

  右側為首的是陳貴人,就是選秀當日泰然自若的英氣美人,今日也是利落的裝扮,發間除了品級規定的裝扮,只別了一隻碧玉雕荷花的簪子,身姿挺拔的站在首位,下首的是麗常在,麗常在本姓戚,是本次入選里唯一有封號的,確實艷麗異常,眉眼俏麗,鼻樑小巧高聳,嫣紅的唇瓣像是晨起露水沾染的牡丹,肌膚勝雪,身姿婀娜,讓人見之忘俗的美人,入選六人中的佼佼者。

  最後便是我,淺蔥色的上衣,暗綠色的絲線秀的小巧菊花,下身是墨綠的百褶素裙,香囊香袋,髮飾都是常在品階該有的,未有一點逾距,只是那粉水晶荷花簪子同陳貴人有些相撞了,想著我來自江南,戴荷也是合情合理,尋了個機會,悄無聲息的將簪子卸下,遞給身後的春燕。

  包括我在內的六人,按照我自己的排列,我能排到第四,吳常在雖是京兆尹嫡女,可是姿容在我之下,又面帶愁容,恐為人不喜,許答應雖美貌,卻是十分愚蠢,自然也在我之下,其餘三人,容貌家室皆遠非我所及。

  等了有半注香的時間,四名雍容華貴的婦人在宮女的簇擁下,緩緩而來,魚貫走進皇后的永福宮,永福宮是皇后的居所,自然是富貴巍峨,天然皇家氣派,只是宮門口的綠植,卻不是牡丹芍藥,而是載著細竹松柏。

  又過了一刻,皇后宮裡的首領太監,宣我等入宮覲見,禮儀程序入宮後宮裡的嬤嬤也都培訓過,三跪九拜的禮法,倒不是很難,難得是同一旁人的步調。

  中宮皇后大禮禮畢後,又依次拜見各宮的娘娘,這永福宮雖是皇后的居所,可是內部卻不見奢華,除了必要的禮節,無其他奢華的擺件,自然是這樣,皇后胡士出生隴南清流世家,出了名的名門貴女,家教嚴苛,也是一副清流做派,不喜嬌奢,今日穿的乃是皇后吉服,首飾也只是按照規矩來,沒有任何奢華的頭飾,皇后端莊持重,姿容乃是中人之姿,卻是說不出來的威嚴,看到許答應的那一蹙眉,都讓人膽寒;

  右側上首第一位乃是貴妃徐氏,雍容華貴,美貌異常,眉眼狀似無意的一瞥,就足夠攝人心魄,滿頭珠翠華麗無比,慵懶的靠著椅子上,眼底儘是不屑,只是瞥見麗常在的時候,眼底多了一絲幽怨,徐貴妃再美,也年近三十,總是年輕的更加鮮活動人;

  左側上首乃是舒妃,清麗,杏眼薄唇,目無下塵,冷若冰霜,未出閣時就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孤高之態溢於言表;

  右邊次席坐的是茹嬪,媚眼含春,豐腴嬌俏,五官卻十分舒展大氣,給人一種媚而不妖的感覺;左側次席是梅嬪,見過一面就不多做贅述。

  這次覲見倒是和和氣氣看不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可是底下的暗潮湧動也不是無可察覺,皇后守禮,崇尚節儉,不是重要場合幾乎是素服不著粉黛,賢后的名聲在外,梅嬪似乎是皇后的追隨者,日常也是奉行節儉,雖不像皇后那般素麵朝天,日常著裝淡雅為主;

  舒妃似乎自成一派,如寒松利於懸崖,每日讀書寫字,吟詩作對,只談風月,生人勿近;

  徐貴妃則是同茹嬪聯絡密切,二人皆是華服香車,每日鑽營著如何享樂,卻是深得皇上寵愛,一來二人美貌擅風情,二來母家大權在握。麗常在和許答應今日算是遭了恨,往後的日子未嘗可知。

  而我,算是沒能入了上位貴人的眼,這樣倒好,榮寵在於皇上喜歡與否,再則保住性命才是要緊事宜。當朝皇帝三十有四,這是登基後的第二次大選,可是現下這宮裡的都是皇上還在王府里的老人,不知出於何種原因,第二次入選的嬪妃竟然沒一個能活下來。

  接下來便是侍寢,雖說早有準備,可是整整兩個月,皇上才臨幸自己,著實讓我吃了些苦頭,各宮嬪妃明里暗裡譏諷揶揄是少不了的事,下人的慢待輕賤也時常發生,可是畢竟是選進來的宮妃,不可能白白放著養在宮裡,時間再晚也是要寵幸的,皇上記不起,賢德的皇后總是會記得。

  於是在入宮後的兩個月,我還是被抬進皇上的寢宮。繁瑣的洗漱已經讓人筋疲力盡,被抬到龍床上動彈不得,處理完政事皇帝才姍姍來遲,再遲些我恐怕就要睡著,宮女為其退去外衣,放下帘子守在外面。

  皇上司空見慣,面對我如同看一件隨處可見的貨物,掀開被子看了我一眼,看不出喜歡與否,甚至看不出情緒,而我,既沒有表現出委屈落寞,也沒有表現出緊張又或是興奮的情緒,皇上看著如此的我似乎愣了一瞬又或是沒有,我也不去在意,完全按照嬤嬤交的禮儀行事,如沐春風一般,讓皇帝至少不在我的房事裡感受到疲憊,一切進行的很順利,皇上對我的感覺,談不上喜歡,至少我能感受得到,並不討厭我,因為第二天規定的賞賜,多了兩批藕荷色的上等緞子,可是也是這麼一點點的額外賞賜,讓我遭了徐貴妃的恨。

  皇上今年三十有四,不再是青蔥少年郎,對於床笫之事,沒有那麼強烈的興趣和能力,美艷如徐貴妃,清冷如舒妃,丰韻如茹嬪,皇上唾手可得,這龍床之上,皮囊不再是制勝的唯一法寶,當然美麗的容顏還是基礎,吃慣了山珍海味,不會去吃糠咽菜,只會在美食里挑剔起來。床笫上的奇淫巧術我是學不會,也不能學,只能奉行我的中庸之道。

  說到那兩匹藕荷色緞子,徐貴妃讓我去她宮裡,立了好幾次規矩,我每次恭敬應對,徐貴妃倒是抓不住我的錯處,只是每次回來,腳都要腫個好幾天,每每春燕倒是心疼的不行,我倒是無所謂,皇后坐鎮中宮,一向待人寬厚,底下的人即使是盛寵的徐貴妃,也不敢明面上苛待嬪妃,只是些細碎的手段。差不多過了一個月余,皇上再也沒有招幸我,徐貴妃才知道皇帝並未把我看在眼裡,這才稍稍放過我,轉頭繼續對付新寵麗貴人,是的,兩個月不到就晉升貴人,可見寵愛。

  時間來到初夏,天氣越發炎熱起來,越發不愛出門,總是懨懨的坐在宮中納涼,除了晨昏定省,皇后最重禮法,這個是逃不掉的,所以每日都會聽到皇上昨晚又宿在那個宮裡,然後就是夾槍帶棒拈酸吃醋,我一概不參加,坐在最偏遠的位置。

  最近許答應又開始盛裝打扮了起來,起先皇后敲打了幾次,許答應也開始身著素服,只是這樣便不得皇帝寵愛,如今又開始濃妝艷抹,和徐貴妃也走的近了些,麗貴人依舊盛寵,其他人也都淡淡的,我私以為陳貴人會分得些許寵愛,她家室不低,宮中也沒有她這種類型的美人,可是陳貴人的處境似乎只稍稍比我好一些,頗為讓人費解。

  距離上次侍寢也快兩個月,我估摸著皇帝也該來我這了,前幾日皇上得了個稀罕的宮燈,十分的精美,螺鈿精雕的燈罩,六個方向分別雕刻著花鳥魚蟲山水,點上燈,流光溢彩,更妙的是光影透在牆上如畫一般。

  徐貴妃十分得意,找了個少涼快的晚上,邀請一眾宮妃一起欣賞,只麗貴人來了葵水幾番推脫不掉,姍姍來遲,一番齟齬,最後鬧到了皇帝跟前,徐貴妃跋扈,麗貴人哭哭啼啼,皇上十分苦惱,這兩天天氣十分炎熱,皇帝火氣愈盛。晨起便讓春燕在御湖裡摘還未舒展開的嫩荷葉並新鮮的嫩蓮子,嫩荷葉過水去掉澀味,嫩蓮子的心不苦,只需去掉外衣即可,並銀耳山泉水熬的不稠也不稀,等放涼了滴一滴蜜,只一滴,做了兩碗,贈一碗給梅嬪,放在梅嬪宮裡的冰上冰鎮,冰冰涼涼的最是消暑。

  天際最後一抹餘暉落下,宮人開始各處掌燈,天氣乾燥,守夜的的宮人也多了起來。看著時辰差不多了,我命春燕去取冰鎮好的蓮葉羹,暑熱難捱,坐在廊下扇著風,春桃火急火燎的小跑進來,說是皇上駕到了,我趕忙出來迎接,浩浩蕩蕩的儀仗在殿外候著,雖說也只是見過一次面,皇帝倒是熟絡的同我噓寒問暖,我並沒有表現的過多喜悅,反而有些心不在焉,這時候,春燕捧著那碗冰鎮的恰到好處的蓮葉羹回來,我也只好依依不捨的奉上,皇帝一口入喉,眉頭都舒展開,夏日的暑熱煩躁仿佛消失殆盡,我有些落寞的盯著那空蕩蕩的碗,春燕迅速地撤下,我回過神看著皇帝,皇帝卻略帶玩味笑意瑩瑩的看著我。當夜,皇帝留宿在了我宮裡,我也借著皇上的福,第一次在宮裡用上了冰。

  入秋之前,發生了一件大事,許答應溺水身亡,事情十分蹊蹺,天氣已經轉涼了,許答應卻到御湖邊上的魚龍亭納涼,盛夏的時候,確實有不少的妃嬪到御湖邊上納涼,現下已經沒有那麼熱,湖邊的人也很少了。

  許答應身邊的宮女說是,不知從哪飛來的蜜蜂,給許答應撲進水裡,宮女也不會水,只得去找侍衛,等人救上來的時候,已經進氣少出氣多了,沒一會就撒手人寰。真真是叫人可惜,晉升常在的旨意剛下來,就等著冊封禮,其實這段時間許答應挺受寵的,可愛的小女兒姿態又帶點小性子,三十多歲的男人確實難以扛得住。

  許答應溺死的前幾天,徐貴妃賞賜了她一件紅寶石鑲嵌的茶花金簪,許答應自然是喜不自勝,為了彰顯榮寵,日日戴在頭上,剛好那一日被皇上看見,誇了句漂亮,傳言徐貴妃氣的砸了不少東西,茹嬪好心提醒許答應,又不好明面上說徐貴妃生了妒意,於是旁敲側擊,說她年輕,這些個死物件哪有鮮花來的嬌艷,那日許答應便是簪了鮮花,她素日又喜歡塗脂抹粉,香飄十里的,估計是因為這樣才招了蜜蜂。

  不過憂傷的氛圍不過幾日就消散,眼看著中秋佳節將至,只是死了個答應而已,皇上哀傷了幾日,厚葬了許答應,又賞賜了她的家人,已經是無上恩德了。許答應下葬前倒是發生了一件怪事,當日隨行的宮女自盡,眾人皆以為宮女忠心,追隨主子去了,皇上倒是頗為感動,讓宮女隨葬,賞賜了家人。

  時值中秋佳節,宮中一派節日的氣氛,縱使皇后再推行節儉,這樣的節日,事關天家顏面,也不會草草了事,各宮裡張燈結彩。梅嬪不甚喜歡這些熱鬧的節日,所以宮裡也沒有大肆的裝扮,我也只是在廊下點了幾盞精緻小巧的兔子燈,春桃留在宮裡守夜看燈,我則是帶著春燕赴中秋夜宴。除了每日晨昏定省,從各宮妃嬪嘴裡得知皇上的消息,今日還是我上次侍寢後再一次見到皇上,雖說嬪妃都有給皇上請安的機會,我卻從來沒有主動去過,所以平日裡也見不著皇上。

  偌大的宴會廳,皇上皇后高坐主位,明黃的朝服,厚重的頭冠,兩旁的儀仗,越發讓人覺得無比威嚴,滿宮的嬪妃按照品階依次坐在左右兩側,許答應死了,我便坐在了最末尾的位置,我倒也樂得清閒,不用在上首奉承帝後,對著案上的精緻美食,我欣然享用,平時可難得見到這些,精緻小巧的月餅擺了一碟子,甚是美味,我悄悄地將碟子挪到桌角,用身子擋住,春燕則是用手帕包了幾塊藏起來,一番操作看似天衣無縫,實則皇帝皇后盡收眼底。

  看了會歌舞,又跟著眾嬪妃說了幾句吉祥話,有些無聊了起來,徐貴妃忽然起身敬酒,無奈每個嬪妃也開始敬酒,我也終於趁著敬酒同皇上說了這兩個月來的第一句話。中秋節終是熱熱鬧鬧的過去了,脫掉厚重的簪環,我深深的舒了口氣,帶回來的月餅我分給了春燕和春桃,跟著我這樣不受寵的主子,她們難得能吃到這樣的好吃食,她們倒是受寵若驚的吃光了月餅。到底是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最是愛甜食。

  秋季都要過了,皇帝還是沒有到我的宮裡。秋獵是宮裡的大事,為了準備秋獵,浩浩蕩蕩的一行人早早出發到了行宮,行宮離獵場近,那邊秋景也正好。王子公主以及他們的生母自然是要去的,受寵的徐貴妃,茹嬪,麗貴人自然也是要跟去的,舒妃不愛動彈,自請留在宮裡,只是這次我沒有想到,一直淡淡的陳貴人這次也跟著去了,皇后則是留下來,坐鎮東宮,我自然而然也是被留下來的。

  日子過得清湯寡水,每日還得去皇后那裡請安,卻總是時不時的從李貴人和吳常在的嘴裡得知皇帝的消息,我不知道她們怎麼得知百里之外皇帝的消息的,從他們的閒言碎語中,我得知,麗貴人和徐貴妃為了爭寵,又是鬧得雞飛狗跳,一直默默無聞的陳貴人因為馬上英姿得到了皇上的青睞,果然,她還是受寵了。

  御花園的最南邊是一堵高高的圍牆,圍牆外面是荒野,一顆高高的板栗樹一半的枝丫長在了宮牆內,秋天熟透了的板栗掉落在御花園一角,閒來無事,我便和春燕每日蹲守在牆角,等著板栗掉下來,不知不覺收集了一小缸子,接下來,我便忙碌了起來,給板栗剝殼,去掉難纏的經絡,讓春燕去御膳房領冰糖,熬煮,然後封罐收藏在柜子里,然後等待著時機,等糖水完全浸透栗子,時機就到了。

  眼看著入冬,一行人又是浩浩蕩蕩的回宮,他們倒是玩的盡興,我們卻要跟著皇后站在宮門口頂著寒風迎接他們,真真是讓人落淚,也只能強裝風沙眯了眼。不過皇上也沒全忘了宮裡留守的我們,野味著實可口。

  晨起天空就灰濛濛的,到了黃昏,天空卻有些發黃,像是舊了的棉絮鋪滿了天空。取出秋天珍藏的栗子,糖水已經黏黏糊糊完全滲進栗子,打開罐子就能聞到這讓人舒心的香甜味,時機顯然已經成熟,忙命了春燕攏了碳爐子煮茶,炭火噼里啪啦作響,陶壺內的茶水一點一點翻滾著,我就坐在門口望著天空,守著茶水。

  茶水完全沸騰的時候,皇上的聖駕已然到了跟前,我一時慌了手腳,碳爐茶水還有栗子全堵在門口,不知如何是好,春燕想要上前撤走這些東西,皇上擺擺手示意她停下,太監總管識趣的掏出一把椅子,然後領著宮人退散到承乾宮外,皇上竟也坐在門口,問我看天上的什麼,我說在等下雪,果然,鵝毛般的大雪飄落在眼前,我伸手接過一朵,雪花迅速融化在掌心,冷的我打顫,皇上在一旁笑了,興許是覺得我蠢笨。

  我雙手捧著奉上一碟糖浸栗子,栗子不再乾澀,甜糯絲滑,雖比不上御膳房的精緻點心,卻是別有一番風味,再喝上一杯熱茶,便是絕妙搭配。皇上吃了一顆栗子喝了一杯茶又與我閒話了一番,起身到梅嬪的宮殿,今日他本來就是要去看梅嬪的,我起身恭送,待皇上進到梅嬪殿內,我掩上半扇門,躲在門背後繼續賞著雪景,作茶吃著糖浸栗子。

  今天,皇上必然是要來見梅嬪的,每次皇上和皇后吵了架,第二天就會來梅嬪宮裡,我其實不知道皇帝和皇后什麼時候吵的架,也不知道為什麼吵架,只是早上請安的時候,皇后穿的衣服比平常更加的素,頭上也總會戴著羊脂籽玉的鳳穿牡丹簪子,我便知道帝後發生了齟齬,然後第二天,皇帝就會去看梅嬪。

  第二日,皇帝翻了我的牌子,房事過後,我問皇上能不能睡在一個被子裡,皇上問我為什麼,我說天冷,現在也不能叫春燕攏了湯婆子送過來,冷的睡不著,皇上笑了笑,一把將我攏進懷裡,我們此刻才真的像是夫妻愛人那般相處。

  此後,皇帝招幸我的次數變多了,但是也沒有那麼頻繁,畢竟皇帝進後宮的次數並不是非常多,而且大多數時候是宿在皇后宮裡,徐貴妃和麗貴人平分秋色,再就是陳貴人,我和李貴人吳常在是差不多的。皇帝和皇后並非少年情誼,皇后姿容也並不出眾,為人古板不解風情,可能是因為皇后出身隴南胡士。其實更令人不解的是舒妃,皇上幾乎很少寵信她,可是她卻身居妃位,她的母家也並非位高權重,雖說她本人如同清冷謫仙一般,皇帝倒是時常去看她,卻不宿在她那裡,怪異的很。

  春闈過去,皇帝龍顏大悅,有兩件天大的喜事,一來是皇后有了三個月的身孕,更喜的是,太醫診出這是個男胎;二來,此次春闈選出了不少國之棟樑,皇帝喜不自勝,見誰都是樂呵呵的。各宮宮妃也都開心,大家都不用再喝那避子湯了,只要皇后能順利產下男胎,這宮裡所有的人都知道,未來的皇帝只能出自隴南胡士,清流血脈的皇帝,皇家的終極夢想。皇后頭兩胎生的都是女兒,這倒是苦了徐貴妃一眾人,三十上下都沒有一兒半女,所以大家都攢著勁,早日懷上龍胎,各宮的妃嬪出盡百寶,只為了多承雨露。

  晨起請安的時候,皇后明顯心情很好,原本嚴肅的臉上竟然也掛上了淺淺的笑意,也不總是把那些個女則女訓掛在嘴上,欣喜之情溢於言表,一胎得男,皇后開心是自然的,可是舒妃似乎心情也不錯,忽而低頭淺笑一下,一會又擺弄腰間的玉佩,舒妃以前總愛穿純色的衣服。繡花也多以梅竹為主,今日倒是打扮的嬌嫩,儼然一副小女兒姿態,難道舒妃也想開了,想要再次得到聖心,生個一兒半女的,也是,若是以後沒有兒女傍身,晚景難免淒涼。

  今個李貴人送來一碗甜湯,明日徐貴妃來請共用晚膳,然後和麗貴人的貼身宮女吵起來,皇帝實在是有些力不從心,於是往梅嬪這裡躲,誰知道梅嬪深感不適,把皇上給請了出來,說是怕傳染了皇上,我領著春燕外出,剛好撞上皇上的儀仗,我請了安等著皇上先走,誰知皇上沒有等到他以為聽到的答案,反而折返回來,問我要去哪裡,我如實稟告,御花園裡開了一株並蒂異色的牡丹,我想去觀賞一番,皇上突然決定同我一起去。

  皇后不喜牡丹奢華,所以命匠人將牡丹全移植到了御花園的東北角,東北角一個角門,供花房的宮人運堆肥的花肥,人來人往,花肥味道又重,縱使春日裡牡丹開的再美,也鮮少又嬪妃來這牡丹園。走了好一會,一行人才浩浩蕩蕩的來到這牡丹園,手帕忘了帶,我讓春燕回去取,各色牡丹開的嬌艷,我穿梭在花叢里找著那株並蒂異色牡丹,皇上站在花圃外圍,笑意盈盈的看著我,忽然,一道男人的聲音響起,侍衛馬上警覺起來,皇帝也朝我招手,我乖覺的站到皇上身後,首領太監想要呵斥那男人現身,卻被皇帝制止。只聽到那男人一直在發問,皇上為何在這個角門見微臣,擅入御花園是否不妥,緊接著我似乎聽到了舒妃的聲音,抬眼看皇上的臉色差到了極致,我小聲告退,皇帝並未理我,我還是轉身走了,回去的路上碰到取手帕的春燕,拉著她趕緊回到自己的宮裡,關上宮門,早早的歇息。

  紙終究是包不知火,那日的事情也在坊間傳開,舒妃假傳聖旨將今科探花騙到了御花園,一番表訴衷腸,傾慕愛意,被皇上撞見個正著,好在探花郎嚴詞拒絕了舒妃,據說那探花郎看見皇上的時候腿抖得直接癱軟在地上,差點尿褲子,而舒妃看見皇上的時候,依舊梗著脖子,擺出一副孤高之態,緊接著就被皇帝貶為庶人,打入冷宮,皇帝是明君,安撫了探花郎後,差人好生將他送回府邸。今科探花乃是武昌候次子,年少成名,貌比潘安才過宋玉,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被這麼一嚇,病倒在了床上,一連幾個月出不了門,皇上派人勸慰了好幾次,人才好些,不過這探花郎精神才好些,武昌候就火急火燎的幫他議親。舒妃一倒,徐貴妃一黨可開心了,說是看著平日裡冰清玉潔不染凡塵的樣子,見著俊俏少年郎儼然一副娼妓作態。後宮不得干政,所以舒妃是怎麼得知探花郎的呢,原是舒妃偶然聽得一宮女吟誦探花郎的詩詞,一下子就吸引了舒妃,那宮女又大肆渲染,探花郎的姿容如何曠古絕今,引得舒妃神之嚮往,幾番周折讓宮外的人帶來了探花郎的畫像,便是一發不可收拾,竟是思念成疾,於是有了這麼一出。如今也找不出那宮女是誰,宮女又是從哪裡得知的探花郎的消息,一切都無跡可尋。

  許是那日的事刺痛的皇帝的心,他許久未招幸我,也許久未到梅嬪宮裡,也能理解,哪個男人碰到這樣的事,自尊心不受到打擊,何況那人還是天子。好在皇后的胎相一直很穩,皇帝也很快從悲傷中走了出來,時隔一月,陳貴人也懷上了龍裔,皇帝更是開懷,雖還是沒有招幸我,卻命花匠在我的宮門前培植了兩株牡丹,雖然早就過了花期,太監傳旨說是明年賞牡丹的時候不用跑那麼遠,承乾宮裡因著梅嬪,裝扮的也是素淨。皇帝心中知道我同此事無甚關係,卻還是過不了心裡那道坎,我不是探花郎,不是什麼國之棟樑,不需要那麼著急的安撫,我已是這宮裡的妃子,怎樣都是。

  再次見到皇上是在端午佳節,皇后和陳貴人都懷著孕,皇上的意思是想要好好熱鬧一番,這次皇后也不再勸誡。所謂熱鬧些,不過也是多了幾則歌舞助興,各宮的妃嬪也上場表演才藝,本來想著彈首曲子算了,結果李貴人先上場彈了首,沒成想李貴人還有這樣的手藝,一曲力壓群冠,我這樣的俗人都聽得入迷,何況是皇上。誰都沒想到會有這樣一出,搞得大家最後都興致懨懨,尤其是茹嬪,一支軟舞跳的人心神湯漾,一顰一笑皆是魅惑,皇上也看的如痴如醉,本想著今晚必定要翻茹嬪的牌子,以往這種節日,皇帝必定留宿皇后宮中,只是如今皇后月份大了,沒法伺候皇帝,規矩也就改了,沒想到有這麼一出,李貴人平日裡悶葫蘆一般,不成想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我樂得開心,吃了好吃的御膳,歌舞表演也看的盡興,其實閨閣里的生活同著皇宮裡的生活無甚大差別,一個小院子,一個大宮牆,只要你不去仰慕那份皇權,其實宮裡的生活更加好,綾羅綢緞是最好的,飲食也是頂尖的,日日還有好戲看,我又不能像個男的,去外面立一番事業,看盡大好山河,這樣也得過了,嫁給尋常人家當一家主母,要管著一大家的事宜,還要教育子女,約束妾室,擔心著夫婿子女的前程,忙忙碌碌一輩子,掙個主母地位,賢德名聲,我是不願意的。

  轉眼又來到了夏天,皇后的肚子越發的大,後宮裡的事都交由徐貴妃打理,好在徐貴妃不是個貪慕虛榮的,省了晨昏定省事宜,大家也開心。好似過了那陣風頭,大家都沒再著急忙慌的懷上龍嗣,或許是天氣炎熱,大家都懶怠了,皇帝倒是得閒了。

  一日午後,我扇著風納涼,春燕也在一旁給我扇風,雙管齊下才稍稍有點涼意,春桃則是在給春燕扇風,她倆輪換著。梅嬪宮裡有冰,但是我也不好意思天天去叨擾人家,前兩天才剛送的水晶糕過去,納了一下午涼,梅嬪喜靜,老是去打擾她惹人厭煩。正昏昏欲睡呢,太監抬了冰送到我屋裡,說是皇帝想吃蓮葉羹了,讓我準備好。也虧得皇上還能記得這個,可是這大下午,大太陽的,沒得法,我只能帶著春燕春桃火急火燎的去御湖摘嫩蓮葉,嫩蓮蓬,終於趕在晚膳前將蓮葉羹冰鎮好,忙命春燕送去了養心殿,誰知春燕去了半日,竟跟著皇上一起回來了。晚上侍寢的時候,皇上問我怎麼不和他一個被窩了,我說天熱,捂出一身汗,皇上卻笑了。

  眼看著快入秋,可是卻沒有一點涼意,這可苦了皇后了,九個月的身孕,臨盆在即也不敢用冰,消暑的食物都寒涼,太醫也囑咐不敢多食。隔段時間我們還是要到皇后宮中略坐一坐,這是妃妾的本分,只見皇后手腳臃腫,人也胖了不少。

  這日請安竟撞上了陳貴人,陳貴人六個月的身孕,挺著大大的肚子在侍女的攙扶下走進東宮,本來念著陳貴人有身孕,皇帝皇后都免了她請安的禮,可是怕落人口舌,陳貴人還是隔一段時間來一次,陳貴人這一胎,太醫也說是男胎。

  陳貴人懷著孕,卻只見肚子大,四肢還是纖細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懷了孕,人也溫柔起來,倒不似從前那樣英氣清冷。我出門的時候,梅嬪在院子裡賞花,初開的菊花很是清雅,問我去哪,知道我要去給皇后請安,說是很久沒有去了,便和我同行,偶然瞥見梅嬪今日戴了耳飾,一對珍珠耳墜,想開口問她今日怎麼戴上耳飾,想想還是算了。

  今日只有我和梅嬪還有陳貴人,皇后歪在榻上,臉色有些難看,我便想早些走,陳貴人也是如此,還有皇后今日宮裡熏得不知道什麼香,味道怪異,皇后只說是靜心消暑的,可是今日梅嬪倒是和皇后聊的開心,還帶來了給小阿哥提前做好的肚兜,兩個人一番鑑賞。終於,梅嬪起身告退,我和陳貴人也急忙告退,陳貴人走的慢,我和梅嬪先走出大殿,誰知身後傳來一聲慘叫,我和梅嬪忙折返回去,只見陳貴人摔倒在地,正捂著肚子慘叫,陳貴人的隨侍宮女慌了神,還是皇后身邊的嬤嬤高聲呼喊,讓人去請太醫,幾個宮女將陳貴人挪到了內殿,梅嬪急的直往門口看,過了一會,太醫終於來了,看了眼下體,已經見了紅,剛搭上脈,我見著皇后面色慘白,面容痛苦的扶著肚子,殿內的人似乎都關注著陳貴人的肚子,沒察覺皇后的異樣,我猶豫了一下,擠開人群,把太醫給拉了出來,眾人才發現皇后的異樣,皇后這是驚嚇過度發動了,眾人又亂做一團,誰承想梅嬪不是個頂事的,急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好在嬤嬤老練,忙準備給皇后接生,還讓人將陳貴人抬回自己的宮裡,又請了太醫。

  皇后這一胎艱難,又受了驚嚇,我和一眾妃嬪隨侍在殿外,皇帝也匆匆趕來,坐在殿外,直到半夜,小阿哥才平安降世,皇后也安產,皇帝沉浸在喜悅中,眾人也都祝賀皇帝喜得麟兒,似乎所有的人都把陳貴人遺忘在一邊。

  後來據陳貴人說,踩到了什麼滑溜溜的東西,才絆倒的,皇帝命人去找卻是什麼都沒有找到,最後也不了了之了。只是我和陳貴人鬧了一些不愉快,天氣涼快起來,我也願意到御花園逛逛,陳貴人突然把我堵在路上,四下無人,她雙眼猩紅的問我為什麼阻礙太醫救治她的孩兒,我反問她,如果當時皇后的孩子沒有保住,又或者皇后都沒有保住,她和她的孩兒還能活嗎,她沉默了,卻還是將所有的罪按在了我的頭上,當然,她不敢怪皇后,也不敢跟皇帝抱怨,一個六個月的男胎,就這樣沒了,這樣的痛苦需要一個宣洩口,這個宣洩口只能是我,她位份比我高,家世地位也比我顯赫,她也學著徐貴妃那套,用著細碎的手段磋磨我,可無奈我不在意,拳頭打在棉花上讓陳貴人更加抓狂,這個困境很快就解決了,大阿哥滿月的時候,我救駕有功,皇帝晉了我的位份,我如今也是貴人,同陳貴人平起平坐,這氣的陳貴人在宮裡,只能責罰宮女出氣。

  貴人的待遇就是不一樣,除了月例漲了不少,每日的例菜也多了,另外就是多了兩個宮女,我是有些不太習慣,春燕倒是很上道,一躍成為了首領宮女,手底下管著三個宮女,春桃作為老人地位自然也是水漲船高,也不用去做那些繁瑣的雜事,大阿哥茁壯成長,皇帝很開心,皇后也很開心,我也很開心,大家似乎都其樂融融的,除了陳貴人,最近的晨昏定省完全不見陳貴人,皇后寬厚,只當她是失子傷心過度,也不過多苛責,只是讓她一切以皇上為重。

  大阿哥周歲的時候,舉行了隆重的宴會,又是一年菊花盛開的時節,大阿哥長得粉雕玉琢,甚是可愛,兩個乳母並幾個宮女,拿著玩具逗的大阿哥咯咯直笑,皇帝看著也是喜笑顏開,各宮妃嬪也大多都是真心希望大阿哥能茁壯成長,皇帝奔四的年頭,床上一日不如一日,這大阿哥再有點什麼事,她們的子嗣也沒什麼指望了,只要皇后還能生,未來的皇帝肯定是要皇后誕下的。

  陳貴人今日還是沒來,這樣好的氛圍,竟然這樣掃興,何況已經過去這麼長時間,皇帝剛想發作,被皇后攔住,皇后到底賢德,命宮女送了些吃食到陳貴人宮裡,並囑咐她好生休養,皇嗣還會有的。正當宴會的氛圍達到頂峰的時候,服侍大阿哥的乳母轟然倒地,口吐白沫,眾人皆是愣住,歌舞昇平的額宴會廳陡然鴉雀無聲,太監總管叫來御林軍護駕,太醫上前來檢查,說是中毒身亡,又在大阿哥的吃食里發現了毒藥,皇帝勃然大怒,命令徹查,好在大阿哥的飲食極為細緻,固定的廚子,經誰手也是固定的,吃之前也要乳母試毒,才能餵給大阿哥,大阿哥這才倖免於難。查的很快,陳貴人被帶了來,許久未見,陳貴人不似當年光景,不施粉黛,面容消瘦,狀若瘋魔,皇帝擯退左右,詳細的過程我便不清楚了。

  後來聽說,自從陳貴人沒了孩子,便每日夢魘,說是總能聽到嬰兒的啼哭聲,那嬰兒向她抱怨,說是皇后的孩子剋死了自己,要陳貴人給她報仇,陳貴人竟然真做出這樣愚蠢的事,怪力亂神何其可笑,以陳貴人的恩寵再要有孩子,又有何難,何況她年輕體健,何愁無子,真真是愚蠢至極。一杯毒酒了結了陳貴人的生命,一個罪人,屍首被葬棄在亂葬崗,做出這樣危害母族的事,也無人為她求情,落得這樣的下場,終究是陳貴人愚蠢。

  過年的時候,已經無人再提及陳貴人,大阿哥已經會走路,咿呀學語,後宮也有好消息傳來,茹嬪有了身孕,本來滿宮裡的人都等著看熱鬧,茹嬪一向以徐貴妃馬首是瞻,徐貴妃的身子還沒有動靜,倒是茹嬪先有了孩子,這就很微妙了,可是並沒有發生任何大家喜聞樂見的事,徐貴妃竟然還很開心,從太醫院提拔了新的太醫給茹嬪安胎,吃完用度事無巨細,簡直比皇帝還上心,這倒讓人摸不著頭腦,這徐貴妃何時如此大度賢良了。還有就是皇后公里新提拔上來的一個宮女,生的十分美麗,母親乃是醫女出生,手上有些功夫在,自從皇后誕育大阿哥後,總是有腰疼的毛病,宮女給按了幾次,大有好轉。一日皇帝在皇后宮裡落了枕,皇后便派這名宮女給皇帝按摩,皇帝也十分受用,又見宮女美貌,便破格抬了答應,宮裡便多了一個沈答應,這沈答應也是個知恩圖報的,每每皇后腰疼的毛病犯了,便自請到皇后公里醫治。

  大年三十的闔宮夜宴,因著茹嬪的胎,便比往年隆重些,皇帝如今年歲見長,也盼著多些子嗣,好綿延皇室血脈,一眾妃嬪敬了皇帝皇后的酒,自然開始恭賀茹嬪。

  茹嬪懷了孕後,更顯豐腴嫵媚,懷孕不易飲酒,宮女早就備好了燕窩甜湯代酒,我也混在一眾嬪妃里恭賀茹嬪,我也她們交集並不算多,她們也從未把我放在眼裡。最後輪到沈答應,沈答應捧著酒杯款款上前,徐貴妃捂著口鼻,皺著眉制止了沈貴人,問她身上是何種異香,沈答應笑著解下荷包,打開,只是一些芳香藥材,茹嬪見狀舉著杯上前緩和氣氛,那沈答應也要上前,卻一腳踩在衣帶上,整個人眼看著就要撲在茹嬪的肚子上,誰知那徐貴妃眼疾手快,一腳將沈答應踹翻,頗使了些力氣,沈答應在地上滾了好幾圈,徐貴妃也不去管她,反倒轉過身去詢問茹嬪可有嚇到。沈答應顧不得疼痛,跪著求茹嬪原諒,說自己不是有心的,也確實,如果不解下荷包,衣帶也不會散開,沈答應也不會意外踩到,好在徐貴妃機警,一切都有驚無險。

  自此以後,茹嬪便稱胎像不穩,不便出門,來往的賓客也都謝絕了,只安心養胎,若有人說茹嬪仗著懷孕不知禮數,不給皇后請安,徐貴妃必定嗆回去,又一番誇讚皇后賢德,必定不會為難有孕的嬪妃,那人便偃旗息鼓了。

  今年冬天連著下了好幾場大雪,皇帝倒是很高興,俗話說瑞雪兆豐年,咱們這位皇帝是明君,整日操心著民生大事,今日哪裡旱災,明日哪裡又水澇,又或是哪裡鬧了蝗災,皇帝總是愁眉苦臉,同一群大臣整日在御書房商議著應對之法。今年這幾場大雪讓皇上憂心忡忡,雖說瑞雪兆豐年,但是一旦成了雪災,就又要勞民傷財,好在欽天監精準預測了這次大雪,各地提前準備好應對這場大雪,幾日下來,沒有房屋倒塌,也沒有人員傷亡,流民也有安身之所,皇帝龍心大悅。我也很開心,雪積的實在是太厚了,雪天路滑,皇后免了最近的請安,大冬天的不用早起實在是太令人開心,更開心的是,自從我升了貴人,每日的份例里有五斤羊肉,這麼冷的天氣,這樣美的冬雪,自然是要吃羊肉鍋子的。大冬天圍著熱騰騰的炭火爐子,吃著美味的羊肉,特意讓春燕打開窗子,外面掛上一盞燈籠,映的雪景暖融融的,連著羊肉也愈發的美味。

  午後皇上傳旨,晚膳還來我這裡,皇上連著幾天翻我的牌子,肯定是惹得旁人怨妒,好在不用晨昏定省,我也見不著她們,隨她們去吧,等著皇帝過了這陣興致,也就好了。倒不是皇帝為我著了迷,我還是那個我,沒有變得美若天仙,皇帝也熱衷吃羊肉鍋子,只是皇帝的飲食規矩繁雜,不能頻繁的吃同一種食物,會被人猜到喜好,可是這大冷天,皇帝只想吃羊肉鍋子,所以皇帝連著幾天都到我宮裡。怕皇上吃膩了,今日我還特意準備了清燉羊排,還有羊肉餃子,沾著進貢的韭花醬和麻醬,好吃的讓人慾罷不能。

  雪天路滑,用完晚膳皇帝也就留宿在我這裡,也不是每晚都侍寢,皇帝也沒那個精力,總不能吃完飯就蓋被子睡覺,於是我掏出了棋盤,我並不精於此藝,皇帝倒不是很在意,反倒每次給我挖坑,然後無比期待我跳進去,樂此不疲,我也很大方的悔棋耍賴,但是也只限三步,一來二去,我的棋藝見長,最高的時候能和皇上打個平局,卻從未贏過,後來皇帝政事忙完,又覺得無聊的時候,就會召我到養心殿陪他下棋。

  一晃眼又到了春天,沒什麼大事發生,大阿哥已經走的很穩當的了,皇后不愧是隴南胡士出身,家風頗嚴,大阿哥話都還講不清,已經配了伴讀的太監,每日誦讀詩書,想想都覺得累。

  茹嬪的胎誰也不知道怎樣了,總是說胎像不穩,不見外客,只是每次皇帝從她宮裡出來,總是喜笑顏開的,便知道沒什麼大問題。還有就是我意外懷孕,又意外小產了,我的月信是準時的,遲遲沒來我就召了太醫來瞧,果然還是懷孕了,太醫院第一時間上報了皇上皇后,皇上極為開心,第一時間就跑到宮裡倆看我,緊接著皇后也馬上派人送來了好多東西,只是沒過半月,意外滑了一跤,我小產了,皇帝頗為傷感,卻也還是勸慰我一番,皇后又派人送來了不少好東西,勸慰我以後還會有孩子的,梅嬪坐在我床頭,陪了我半夜,她倒是一反往常的傷感,一個勁的勸慰我,最後反倒我安慰她。

  沈答應深得聖心,不到半年的時間就晉升了常在,難為她為人謙和,從不仗著寵愛飛揚跋扈,每每晨昏定省總會留下來給皇后按腰,引得闔宮盛讚。一個月十次侍寢沈常在要占個五六次,艷羨旁人,卻也奇怪,如此盛寵卻未見有身孕,何況她又頗通醫術,更會調理自己的身子。

  本以為日子就這麼平靜的過,就在茹嬪即將臨盆的前一個月,沈常在被徐貴妃抓了個現行,沈常在竟然對皇上用房中秘藥,若只是單純的催情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無非就是嬪妃爭寵,誰知那藥性竟是損傷男子生育能力的。

  皇帝自然勃然大怒,派人去拿沈常在,卻發現她已經自戕,一條白綾吊死在了宮裡,徐貴妃乘勢將沈常在企圖在茹嬪飲食里下藥的罪證奉上,皇帝頓時怒不可遏,下令徹查此事,鬧得轟轟烈烈的,皇后都脫簪請罪,跪在了養心殿外,說是自己識人不清,沈常在是出自自己宮裡,險些因為自己斷送了皇族根基,皇帝自知皇后品德,親自扶起皇后,並寬慰她,怒火也熄滅了不少。

  話說這徐貴妃是如何發現這其中的貓膩的,徐貴妃派到茹嬪身邊的人,每日都會向徐貴妃匯報茹嬪的日常,事無巨細,那一日宮人匯報,說是去內務府領燕窩,剛好碰上了沈常在宮裡的人,來詢問前幾日要的血燕可到了,一聽有血燕,茹嬪宮裡的人就改要血燕了,內務府的人左右為難,一個是有孕有寵的嬪妃,一個是新寵,好在沈常在宮裡的人乖覺,主動讓出了血燕,徐貴妃察覺有異,忙問血燕燉了沒,還好茹嬪那日胃口不佳,讓人收起來改日再燉,太醫院一番查看,才查出這血燕是用墮胎藥泡過再曬乾的,徐貴妃讓人按住不發,開始監視起沈常在,一開始並未發現任何異常,只是每個月固定幾天,沈常在會在太醫院領取一些藥材也會讓人從外面採買一些藥材,說是給皇后製作藥酒的材料,這些都是經過太醫院檢查的,藥材沒有任何問題,徐貴妃忽然察覺有異,沈常在每次採買藥草都是一個一尺見方的小箱子送進來,又不是什麼名貴的藥材,何須如此珍重,便讓人著意那個箱子,果不其然,箱子果然內有乾坤,底下有個暗格,藏有催情藥。

  沈常在同陳貴人去作伴了,一切也都煙消雲散,無人再提及此事,也無人敢提及此事,畢竟事關皇帝的顏面。一個月後,六月天還未熱起來,茹嬪生下了以為粉雕玉琢的公主,皇帝寶貝的不行,雖說頭先有皇后生的大公主和二公主,但是兩位公主的樣貌實在是平平無奇,又被皇后教導的像個老學究,父女間相處猶如朝臣一般,越發襯的這三公主可愛,恨不得一日去看三回,也藉由著這個機會,茹嬪升了茹妃,梅嬪因著是宮裡的老人,資歷擺在那裡,這次也一起升了梅妃,我倒是瞧不出梅妃有多高興,上門祝賀的時候看不出欣喜,同往常幾乎沒有什麼區別,還是一如既往淡淡的。

  皇后,徐貴妃,梅嬪年歲漸長,死了的陳貴人沈常在和許答應,宮裡沒剩下多少人了,茹妃要忙著養育宮女不得閒,只有我和麗貴人,李貴人,吳常在,李貴人自從上次驚鴻一瞥後到難見到皇上,吳常在進宮後就不得聖心,都沒和皇上說幾句話,麗貴人倒是恩寵不斷,可是論美貌比之貴妃還是稍遜色,婉轉承恩又不如茹妃,到底差點意思,所以才在這貴人位份上久久掙扎。

  所以皇后的意思,是要再進行一次選秀,選些新人進來未皇帝綿延子嗣,可是咱們這位明君無甚心思選秀,今年蜀中罕見的發生了旱災皇上一門心思撲在了政事上,選秀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之前出了沈常在的事,皇后也不好提拔人上來伺候皇上,只能在請安的時候囑咐我們幾個努力綿延子嗣,我們只能點頭稱是。可是我們有什麼辦法呢,一來最近皇帝忙得很,鮮少翻牌子,二來沈常在那事,皇帝的根基是否受損還未嘗可知。

  我現在無心想這些,天氣一天天的熱起來,我還是想著怎麼度過這炎炎夏日吧,皇上最近忙,都沒空下棋,我自然也沒法蹭上冰,正犯愁呢,皇上居然命人送來了冰,也不說要吃什麼,也不說是賞賜,我只好照例做了蓮葉羹送去。

  正值暑熱,一個爆炸性的消息讓這炎炎夏日更加火爆了,李貴人悄無聲息的有了四個月的身孕,快要顯懷了才查出來,李貴人只說自己月信一直不准,只當是身體不調,直到昨日突發噁心難受,找了太醫才診出有孕,為了防止誤診,皇后派了好幾位太醫診斷,才確診有孕,皇帝忙的焦頭爛額,匆匆來看了一眼便會養心殿處理政事。我瞧著麗貴人的臉色不大好看,也是,她也一直攢著勁想要懷上龍嗣,來鞏固恩寵,沒成想偶爾一次李貴人就懷上了龍胎,而她所承雨露最多,卻沒有任何動靜,連我都有過一次。

  我也覺得奇怪,麗貴人的身子,太醫說沒有任何問題的,而且她長年累月喝坐胎藥,倒是一點效果都麼有,怎能叫人不著急。只是這大熱天懷孕,著實叫人辛苦,冰塊流水一般的往李貴人公里送,我也開始眼熱起來,突然冒出個想法,要不也懷孕吧,不過立馬我就打消了這個想法,大熱天的還是算了。

  七月底,蜀中終於迎來了一場大雨,皇帝的心也終於落地。悶悶的午後,天際慢慢爬上了烏雲,眼看著是一場大雷雨,正坐在窗前發呆,也不知道在等著些什麼,有可能是在等著這場久違的雨,我也未從知曉,皇帝忽然傳我到養心殿,我心中覺得有些奇怪,難得可以歇息一陣子,不好好修養,反倒和我一起下棋。

  不知道是年歲真的上來了,還是這段時間操勞過度,皇上眼底的皺紋又多了幾道,眼底儘是疲憊之色,我不大說恭維的話,也從不談論政事,皇上似乎也不想談論什麼,我們倆相顧無言,只默默地下棋,一步棋卡住,皇上手裡捻著墨黑色的玉棋子,眯著眼睛似乎在想著如何落子,又像是睡著了,我也不敢打擾,忽然一道驚雷落下,皇上手中的棋子也落在了棋盤上,棋局也被擾亂,皇上的眼睛慢慢的睜開,望著窗外的烏雲沉默不語,我看著皇上這樣落寞又疲憊的姿態,竟不知不覺問出了那句話,當皇帝那麼累,真的有那麼好嗎,話說出口我才反應過來,驚恐的捂住嘴,皇帝扭過頭看著我,罵了我一句笨蛋反倒笑了,說身上乏得很,讓我給他按按,大雨傾瀉而下,皇帝在我的懷中沉沉的睡去。

  永安侯到底是重視李貴人這一胎,永安侯豁出去老臉,送了一名醫女進宮照顧李貴人的胎,一切衣食住行皆要過這名醫女的手,從不假手於人,竟連皇后送去的補品都要一一驗過才能給李貴人用,這樣聲勢浩大倒是惹得前朝怨懟,說是一個貴人就這樣不尊皇后,奢侈浪費,永安侯倒是不怕這些流言蜚語,李貴人更是閉門不出,一心安胎。本來在前朝就鬧得十分難看,後宮便不能太過,李貴人只是鮮少外出,卻又不拒來客,我因著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情分,邀著梅妃一同探視,這李貴人懷孕後,腫的厲害,越發不能看了,李貴人倒不在意,虛情假意的寒暄了一番,剛好醫女捧了安胎藥送過來,看見那醫女,我心中一直覺得奇怪,但是又不知道奇怪的點在哪裡,等走出宮門我才反應過來,這醫女低頭的時候和李貴人八九分相似,我把這事同梅妃說,梅妃也覺得有些相似,說這醫女是李貴人家裡送來的,說不定是家裡親戚。

  眼看著大阿哥已經能滿地跑,千字文都能背下一小半,三公主也能蹣跚學步,李貴人的胎也終於發動了,三四個時辰才生下來,是個阿哥,可是生下來就沒了氣息,李貴人一時接受不了暈厥過去,離奇的是那醫女在李貴人生產當日失蹤了,滿宮裡都找不到人,李貴人傷心過度卻還是個清醒的,醫女的離奇失蹤必然有問題,經過太醫院的檢查,李貴人此次誕下死胎,乃是醫女在安胎藥里做了手腳,可是這醫女分明是永安侯派來的人,李貴人也無法,讓太醫院不再查下去,此事最後也不從得知了。

  只是坊間開始流傳一則小故事,說是早年間,永安侯夫人懷孕的時候,請了醫女隨侍,誰知永安侯竟和醫女暗通款曲,永安侯夫人善妒是出了名了,永安侯只得哄了那醫女又矇騙永安侯夫人,待到夫人生產,那醫女懷有四個月身孕,永安侯懼怕夫人,只得將醫女安頓在莊子上,醫女想要給孩子個名分,攜女上京,竟被永安侯派人截殺,女嬰被扔到濟世堂,長大後也做了醫女。只是流言,是真是假就無從可知了,只是這流言竟流傳到宮裡,入了李貴人的耳。李貴人懷孕生子後容貌受損,不再得聖心,誰知永安侯不死心,借著照顧長姐的名義送了庶女進宮來,那庶女長得妖媚,一副勾欄做派,明眼人都知道永安侯意欲何為,還沒等那庶女見到皇上,竟一命嗚呼了,只說頭一日李貴人遣了隨侍的宮女,說是姐妹二人要一起睡,說些體己話,等第二天一早,宮人推開殿門,李貴人竟懸樑自盡。

  那庶女也死在了床上,臉上身上被刀割的每一處好地方,永安侯自此一病不起。我覺著有些奇怪,按理說都有庶女降生了,那先前的醫女又為何非死不可,連親生女兒都能捨棄掉,梅妃是宮裡的老人,這京城裡的一些秘聞略知一二,據說這永安侯年輕時候府邸落魄,才娶了如今的夫人,靠著夫人的幫襯才喘息過來,後來永安侯在軍功上發家,永安侯府又發跡起來。

  我那一批進宮的人竟然只剩下我和麗貴人還有吳常在,我不免居安思危,難道這宮裡真的風水不好,上一次選秀的人也是一個沒剩下,可是王府里的幾個老人怎麼都沒事呢,我越想越恐慌,索性不去想這個事,進了這宮牆便再也出不去,是生是死逃不過命。

  安然度過了三年,無事發生,皇帝寵幸了兩名宮女,抬了答應,大阿哥五歲了,已經在御書房上了兩年學,太傅們都誇大阿哥聰慧,三公主生的越發可愛,粉粉嫩嫩的像個小糰子,只是被徐貴妃和茹妃寵的無法無天,當然也有皇上的功勞,我每次見著也是歡喜的不行,也希望我肚子裡的孩子能和三公主一樣可愛,是的,我有了三個月的身孕,宮中許久沒有孩子降生,皇上十分重視我這一胎,派了兩個太醫給我安胎不講,為了讓我住的舒服點,我剛懷孕就晉了我的位份,一宮主位,自然是要遷宮別居,服侍的宮人也多了一倍不止。

  來年三月,我安然生下了一個小阿哥,皇帝喜不自勝,抱著孩子看了又看,乳母請了好幾次旨,才將小阿哥交給乳母餵奶,皇帝看著床上虛弱的我,問我想要什麼賞賜,我說只希望小阿哥能健健康康長大,皇帝笑著說這是自然。

  果然,皇帝金口玉言,我的孩子平安長到了五歲,茹妃又生下了一個公主,趙常在也生下一個小阿哥,趙常在是之前寵幸的宮女抬的答應,如今誕下皇嗣晉升了常在,前朝後宮一片祥和景象,皇帝每日承歡膝下,喜笑顏開。只是可憐了麗嬪,這麼多年,竟無一兒半女,雖如此,無一兒半女也坐到了一宮主位,可見其寵愛,徐貴妃容顏漸退,風采不及當年,性格也不似當年,整日圍著茹妃的兩個女兒,儼然一副慈母做派。

  大公主和二公主只差一歲,兩姐妹到了年紀先後指了人,到宮外建公主府,自立門戶,皇后便一門心思全撲到大阿哥身上,皇后賢德,自然也要管教我的二阿哥和趙常在的三阿哥,用隴南胡士的家教管教,頗為嚴格,每次下了學回來,兒子總會跟我叫苦連天,所謂龍生龍鳳生鳳,我的孩子也是隨了我,成日裡懶懶散散的,皇帝也總是督促我教孩子上進,我也總說只要孩子平安,健康快樂長大就行,我心裡想又不當皇帝,那麼努力作甚,皇帝也不再提這個事,這些苦只能大阿哥去吃了。

  大阿哥被皇后教導的很好,很懂禮節,但是也頗為無趣,一個小孩子行事像是老教書先生一般,一看就是出身隴南胡士。

  又到了秋獵,這一次可謂是聲勢浩大,除了各宮嬪妃,王公大臣也隨行,大阿哥已滿十四歲,這次是大阿哥的主場,未來的君主第一次正式亮相,我們都是陪襯,我的兒子雖說已經九歲,卻被我餵成了個小胖子,上馬都有點困難,三阿哥還小,更不必說。

  皇后這次還是沒來,即便是這樣重大的事,皇后依舊秉持著隴南胡士的作風,真真叫人敬佩,幾十年如一日。秋獵持續了一個月,這次人員眾多,就沒有維持那樣長的時間,我的兒子倒是玩瘋了,馬場上肆意奔跑,竟連他皇阿瑪嘴裡的肉都敢搶來吃。

  整場秋獵的最高潮,是皇帝帶著大阿哥單獨到林子裡打獵,一個時辰首領太監吹響哨子,兩個人才帶著一堆獵物出來,而大阿哥似乎有些不一樣了,不再向以前一樣不苟言笑,實實在在是個少年郎,我有些詫異的看向身邊的茹妃和徐貴妃,養育孩子後,我和她們也走的近了些,關係也逐漸親熱起來,茹妃一心逗弄懷中的四公主,完全不在意這些,徐貴妃冷哼一聲,狀似無意的看了我一眼,拉著三公主去挑選獵物,我有些雲裡霧裡,這一個時辰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有皇帝和大阿哥知道了。

  回來後帝後大吵了一架,首領太監眼看著二人逐漸呈劍拔弩張之勢,立馬屏退的身邊所有的人,所以誰也不知道帝後為什麼吵架,只知道他們吵得很厲害,因為第二天早起請安的時候,皇后板著一張臉,皇后今年四十有五了,鬢角也有了些細碎的白髮,人也蒼老了些,人看著更加嚴肅,越發像佛寺里供著的那些不苟言笑的佛像,略坐坐皇后便聲稱身體不適,讓我們都散了。

  我問徐貴妃這是怎麼了,徐貴妃搖搖頭,看來她手下的人也沒查探出什麼消息,徐貴妃只比皇后小兩歲,卻看著年輕不少,未見一絲白髮,眼角雖有細碎的皺紋,卻也儼然一個雍容華貴的美婦人,反倒是一旁的茹妃,因為生育了兩個女兒,耗損了母體的元氣,看著倒是比一旁的徐貴妃蒼老些,而我,皺紋也悄然爬上了我的眼角,一個九歲孩子的母親,也已經是個婦人了,麗嬪倒還是年輕美麗的模樣,如今這宮裡無人再能與其爭輝,不知不覺她人也竟跋扈了起來,有時候恍惚在她身上看到徐貴妃年輕時的模樣。

  大阿哥雖還未被封太子,也不過只是差著一道聖旨,眾人也都心知肚明,秋獵回來後,大阿哥早上下了學,就要到御書房學習處理政事,同皇上相處的時間變得多了,我偶爾去御書房請安,總能聽到父子倆爽朗的笑聲,去接兒子下學的時候,碰到大阿哥,大阿哥也會笑著同我請安,偶爾也會打趣打趣我兒子,真真像是變了一個人,反觀之,大阿哥同皇后相處的時間變得少了。這也是常理,子承父業,未來的儲君自然是由皇帝教導出來的,哪能是由皇后教導出來。

  兒子健康長到十三歲的時候,比之前長高了不少,小孩子抽條快,原先大胖小子如今倒清瘦不少,雖懂了些規矩,卻還是和小時候一樣貪吃貪玩,還會賴在我身邊撒嬌,看著他這樣健康快樂,我很欣慰。只是這一年,發生了一件大事,徐貴妃的母家獲罪抄家,早些年徐貴妃的父親大哥已經交出了兵權,本來以為相安無事,後被人揭發,私通外敵,收受賄賂,魚肉百姓,侵占田地,一時樹倒猢猻散。

  好在皇帝仁慈,只是抄了家,罪召里也只寫了收受賄賂侵占田地,還另賜了房屋居住,田地商鋪歸還了一部分,削去爵位官職,徐貴妃受到牽連,降到妃位,其他照舊,而此次檢舉有功的梅妃母家,大獲封賞,梅妃也晉了貴妃之位。我見著徐妃,她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即使梅妃已然是貴妃,徐妃還是視他若無物,這倒讓我高看了徐妃,我還以為她要大鬧一番才肯罷休。

  徐妃母家被下罪和她位份被降的旨意是同一天下的,那天皇帝早早的下了朝,也不處理政事,直接來到了我的宮裡,我們又開始下棋,皇帝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這麼多年我第一次贏了棋,心中卻沒有什麼開心的感覺,皇帝一聲哀嘆,扔掉手中的黑棋子,我命春燕降棋盤撤下,屏退眾人。

  皇帝開口問我,他是不是太狠心了,我不敢作答,我不知道徐妃在皇帝的心中分量有多重,我拿起一碟子桂花糕,拿出一塊放在一邊,我問皇上這一塊桂花糕和這一碟子桂花糕同時往下墜,該接拿一個,皇帝毫不猶豫,自然是接那一碟子,我將那一塊桂花糕遞到皇帝嘴邊,皇帝咬了一口,我便開口,皇上是明君,那一碟子桂花糕好比天下萬民,皇上毫不猶豫的選擇那一碟桂花糕就好比毫不猶豫的選天下萬民,為了這天下萬民,皇上做什麼都是對的。皇上盯著那碟子桂花糕若有所思,我來到皇帝的身後,給他按著肩膀,皇上,累了就停下一會,就歇一會,也是沒錯的。

  我失眠多夢幾日,每每夜間被噩夢驚醒,太醫開的安神湯沒有一點作用,起因是我前幾日見到了不可思議的畫面。三天前我晨起有些不適,卻還是強撐著去請安,到了皇后宮中越發難受,竟不能動彈,皇后便命人扶我到後殿歇息,太醫來診脈,只說我是風邪,休息一會就好,等我醒過來的時候竟不見一個宮人,我還以為是皇后外出了,宮人躲懶去了,便想著自行離開,誰知還沒走到大殿,竟聽到皇后的聲音,而另一個聲音是徐妃。皇后一改往日賢德的樣子,竟有些瘋癲,一整個對話聽下來我冷汗直流,我又躲回到床榻上假寐,直到宮人將我叫醒,春燕領著軟轎給我抬回了自己宮裡。

  我翻來覆去腦子裡那些對話揮之不去,徐妃多年不孕竟然是皇后的手筆,徐妃身邊的宮女竟然是皇后的人,而徐妃竟然早就知道了這些事,她自己也不願生子;沈常在竟然也是皇后的人,下藥竟然也是皇后的旨意,皇后居然敢對皇帝下手,這是我萬萬沒想到的,而最令我震驚的是,皇后居然不久於人世,皇后用沈常在的家人作為威脅,逼迫她下藥,誰知徐妃也用沈常在的家人做脅迫,讓沈常在在皇后每日按摩的藥酒里下了慢毒,常年累月,已經滲入了骨血,無藥可醫,而此事,皇帝竟然是知情的。她們的對話我不知道是如何結束的,只知道一開始皇后笑的放肆,這麼多年被徐妃壓在底下,終於出了這口惡氣,扳倒了她的母家,降了位份,一生無子無女,而這些竟然是徐妃計劃好的,或者說是她同皇帝一起計劃好的,最後是徐妃嘲笑著揚長而去。

  我夜裡一直出冷汗,白天又開始發高熱,晚上夢魘一直睡不著,我的身體每況愈下,皇帝來看過我好幾次,我睜不開眼,看不真切,不知道眼前的到底是皇帝還是其他的什麼人,直到兒子哭著在我身邊,緊緊握住我的手,我的心神才明了。纏綿病榻一個月,我才能下床,人也消瘦了不少,兒子命小廚房變著花樣給我做吃食,我的寶貝兒子長大了不少。再次請安的時候,皇后徐妃一切如舊,像是那天只是我的一個夢,什麼都沒有發生,皇后還十分關切的詢問我的身體,只是眼瞧著皇后的氣色比我的還差。果然,不出半年,皇后突然病重,藥石無醫,太子悲痛命太醫院竭力救治,皇后拒絕了太醫的診治,笑著死在了太子的懷中。舉國大喪,帝後情深,皇帝悲痛,扶靈哭泣,輟朝五日,並下旨不再立後,世人皆感嘆帝後鶼鰈情深。

  我的兒子在外面開了府,取了親,我和皇帝千挑萬選的好姑娘,家裡沒什麼權勢地位,也不是什麼清流人家,模樣周正性格好,兩個人琴瑟和諧,只是沒了兒子的陪伴,少了些樂趣,三公主和四公主也都指了婚,宮裡一下子就冷清了起來,吳常在依舊是吳常在,麗嬪也還是麗嬪,我也終於熬到了妃位,梅貴妃自從皇后薨後,便閉門不出,素服禮佛,麗嬪不大和我們往來,我便和徐妃茹妃還有吳常在,時常閒話一會,又或是打馬吊打發時光。皇帝今年五十有五,身邊總有年輕的姑娘,我們這些個老人已經沒有什麼力氣去和她們爭些什麼,只是麗嬪還是斗個沒完,所以我們也不大和她近乎。

  皇帝勤政,也是操勞過度,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太子開始監國,好在皇帝皇后把太子教育的非常好,必定是一位能力出眾的明君。最後皇帝纏綿病榻,麗嬪也沒能有自己的孩子,她的家世背景,沒有什麼好忌憚的,我不知道是天不讓她有自己的孩子,還是人為。茹妃偶爾去看望皇帝,徐妃則是一次都沒有見過,皇帝也不苛責,也沒有提及過她,我陪伴的時間倒是多了,皇帝說累的時候我在身邊,總是讓人很安心,操勞了一輩子,皇帝真的是太累了,眼前的大好河山,黎民百姓安居樂業,皇帝沒有虧欠這個國家。

  六十歲大壽剛過,皇帝很是開心,所有的子孫都來祝賀,皇帝精神也好了不少,沒成想是迴光返照,午後皇帝想要曬曬太陽,抬頭看了眼秋日的暖陽,皇帝忽然想要見見徐妃,讓人去請,徐妃到的時候,皇帝已經駕崩。

  新帝登基後,剩餘的皇子各自分了封地,先皇特意留了聖旨,讓我可以跟著我的兒子回到封地,江南,折騰了這麼一大圈,我還是回到了老家,父母早已故去,兄嫂再見已是君臣之別,徐妃茹妃,吳常在,麗嬪還有那幾個貴人常在,她們的結局我無從知曉,也不想知道。春燕春桃早就在合適的年紀指了好人家,放出了宮,剩餘的宮人我一個都沒有帶回來,我重新找到小菊,她的男人已經過世,唯一的女兒已經嫁人生子,她也當上了外祖母,我便把她接過來留在身邊作伴,好像我從來沒有離開江南,從來沒有進到那宮牆之內,只是嫁作尋常人家,如今老去兒孫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