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氏端過桌上盛著酒的玉瓶,親自給侄子和江善,各斟了一杯酒。
馬仕易惶恐地想要阻攔,連聲道不敢勞煩長輩。
「今日都是自家人,便不拘那些俗禮。」
馬氏示意他不必慌張,隨後給自己的酒杯斟滿,「原想接你進府居住,但老夫人近來身子不適,你表弟又在專心備考,不好在府里弄出動靜,仕易可千萬別怪罪姑母。」
這是在解釋,為什麼沒讓他住在陳府。
「姑母這話言重了,臨江樓對於侄兒來說,已是再好不過的地方,這裡毗鄰幾座赫赫有名的學府,我正想著什麼時候,去拜訪一下各學院的夫子呢。」 ❈
他垂下眼睛笑了一下,語氣聽起來真誠感激,但那隱含譏諷的尾音,卻將他真實的想法,表達地一覽無餘。
他這位好姑母,若不是對他有所求,恐怕等他來年離開京城,還見不到她尊貴的面容呢,到底是嫡枝出來的姑奶奶,對他們庶房只有輕視。
不管再如何尊貴高傲,現在不還得求到他面上,再想想日後陳府會由他的兒子繼承,瞬間全身毛孔舒展,有種將嫡枝踩在腳下的飄飄欲仙之感。
馬氏不知有沒有聽出他話里的不滿,笑著說:「這有何難,稍後我讓人送來你姑父的名帖,你只管拿著帖子上門便是。」
她面上在笑,眼裡卻平靜地宛如深潭,果然是庶房的人,眼皮子就是淺,一點好處也不放過,罷,先忍他一忍,等她的乖孫子落地,自有法子讓他病逝。
馬仕易做出欣喜的表情,連聲沖姑母道謝。
閒話幾句過後,馬氏端起酒杯,忽然像是想起什麼,對江善道:「這是樓里特釀的杏花酒,我記得你沾酒即醉,未免稍後不適,你便不用喝了。」
「姑母說的是,表弟媳能過來,已是蓬蓽生輝,不必強求自己。」馬仕易接話,端起面前的酒杯,「侄子多謝姑母款待,敬姑母一杯。」
不提兩人心底深處的心思,面上是配合的無比自然。
江善順勢收回碰到酒杯的指尖,之前她就在暗自思量,怎麼推拒稍後的敬酒,不想馬氏主動解了她的困境。
濃郁的酒香在口腔瀰漫,一杯杏花酒下肚,馬氏和馬仕易的臉上,同時閃過幾不可見的放鬆,兩人相視一笑,招呼著開始用菜。
為了今日這桌席面,臨江樓里的大廚,個個使出了看家本領,連那清炒的茼蒿,都格外的鮮美,比之陳府里的廚子,還要更勝一籌。
但因為有外人在,縱使這桌席面十分美味,江善也吃得無比拘束,感覺肚裡墊了個底,她便小心地放下筷子,安靜地坐在一旁,端著茶盞輕抿。
那邊兩人有說有笑,說得多是衡山的事,眼看手中茶盞見底,忽然一股熟悉的灼熱感,順著血液流向四肢百骸,讓她一瞬間變了臉色。
腦中似有驚雷炸響,眼前瞬間一片空白,她極力穩住漏跳的心臟,感受到體內毫無預兆出現的古怪感,明白這不是自己的錯覺,那一刻,她差點沒端穩手上的茶盞。
驚駭、質疑、憤怒在胸腔翻滾,她死死穩住身形,不敢露出絲毫異樣,但一雙黑亮的眼睛中,閃著洶洶的驚怒和一股不可遏制的恐慌。
修剪成月牙形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帶來一抹不可忽視的刺痛,讓她混亂的大腦,強行找回兩絲理智,急切地思考著逃出去的辦法。
耳邊是兩人說說笑笑的聲音,然而不用看都知道,兩人一定在偷偷觀察她,但凡她露出半點異樣,很快便會引來兩人懷疑。
到那時,她可能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心下湧上前所未有的驚慌無措,面上卻罕見地冷靜下來,瞥過高几上的胭脂紅琺瑯彩花瓶,眼裡閃過微不可見的亮光。
事情走到這一步,馬氏心裡作何打算,她差不過已經猜到,她不憚以最壞的惡意去揣度別人,卻不知有些人的心,比她想像的還要黑暗和惡毒。
她心裡再氣不過,也明白現在不能硬碰硬,只有想法子先將馬氏弄出去,再趁機對馬仕易出手,且一定要在對方沒有反應過來之前,這樣她才有一線生機,不然......
心裡有了模糊的想法,她抬起左手佯裝頭暈地捂住額頭,右手握著的茶盞從指間脫離,伴著她腦袋磕在桌子上的聲音,素白的茶盞落在地上,裂成數不清的碎片。
談笑聲驀地一滯,房中陷入詭異的寂靜。
馬氏抬眼朝對面看去,兩人的目光短暫碰撞,旋即她微微俯下身,輕輕拍了兩下江善的肩膀,口中喚道:「阿善?阿善?」
江善極力穩住鼻間略微粗重的呼吸,保持一動不動的姿勢。
確認眼前的人昏迷過去,馬氏臉上的試探散去,轉而變為皺眉的表情,「你怎麼回事?怎麼買成了迷藥?」
按照原本的計劃,她會在半炷香後,以身體突感不適為由,去隔壁的房間歇息,而後由江善代她,招待侄子馬仕易。
她特地讓孫嬤嬤轉告他,要買那些藥性緩慢,不引人懷疑的藥,等江善稀里糊塗和她侄子發生關係後,直接將一切推到她醉酒後,形跡放浪上便是。
而醉酒的原因,就是每人面前的那一盞,含有菊花酒的酒釀圓子。
理由她都想好了,只怪江善自己沾酒即醉,這酒釀圓子酒味清淺,後勁兒卻十足,至於她『醉酒』後,做出的那些出格舉動,便是她自己本性太過輕浮,屬實怪不上旁人。
而在半個時辰後,她會將兩人捉姦在床,不過最終看在兩人,一位是她的外甥女,一位是她的侄子的份上,勉為其難地原諒兩人。
有這個把柄在手,她也不怕江善會說出她兒子的問題,若能讓她一次懷上最好,如果不行,就只能再讓侄子那邊出手,以之前的事情威脅,直到讓她懷上孩子,甚至是生下兒子為止。
這個法子不可謂不惡毒,而事後江善雖然明白,自己很可能糟了兩人算計,然而她手上沒有絲毫證據,根本無法拿兩人如何,除非她願意一刀了結馬氏,再選擇自盡而亡。
否則,不論她如何掙扎,極大可能傷不到馬氏根基,倒是但凡泄出一星半點風聲,便會引得陳府和文陽侯府出手,讓她以死保全兩府名聲。
現在完全是進退維谷的局面,往前一步同歸於盡,往後一步任人欺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