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離開宋家村,秦氏只覺日子一天好過一天。
雖說不用為生計發愁了,但女兒的婚姻大事卻成了她一塊心病。
韓昭今年虛歲都二十二了,就算本朝女子普遍嫁得晚,也很少有超過二十歲的。
當然,極少數情況,如為長輩守孝等除外。
她明里暗裡催了女兒幾次,還託了媒婆上門介紹,結果韓昭氣跑了好幾個媒婆後,後來索性住在百雨金不肯回家了。
連「多掙點錢為小綺攢嫁妝」這種理由都搬出來了。
可宋綺今年才十一啊。
有時候秦氏都灰心了,懷疑是不是自己在宋家過得太糟心,讓韓昭從小對男人,對成親產生了牴觸心理。
如今好不容易看到韓昭身邊出現一個模樣還不錯的後生,而且倆人看起來相處還挺融洽,秦氏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忙不迭地盤問起對方家庭情況來。
大概是她眼中的熱切之意過於明顯,程仁遠白淨斯文的麵皮兒越發紅了。
但態度依舊十分恭謹,老老實實回答。
「晚輩父母都已經過世……有個兄長在軍中……家裡平時就我自己和一個看門老僕……」
秦氏越聽越滿意,這麼省心的家庭,沒有長輩拘束,韓昭嫁過去就能當家做主。
更讓她驚喜的是,程仁遠居然還是個秀才呢。
秦氏最喜歡讀書人了。
「娘,咱們還得去寺里供燈呢,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韓昭無奈地打斷秦氏的「審問」。
再說下去,她娘都要拉著程仁遠回家吃飯了。
程仁遠回過神來,忙問:「韓姑娘,你和伯母要去哪間寺廟?」
韓昭說去法源寺,聽說那邊供的海燈靈驗。
程仁遠微微蹙眉,思考了一下才鼓起勇氣道:「不如我送你們過去吧?前兩天下了雨,聽說通往法源寺的那條路都被泡爛了,馬車不好走,還要人推過去呢。」
韓昭和秦氏兩個女眷,總不好跟著車夫一塊下去推車。
韓昭下意識地便要推辭,「這太麻煩你了……」
「那就麻煩你了,程公子。」
秦氏搶先一步,一錘定音,笑眯眯地看著未來女婿一號考察對象。
程仁遠連連擺手,「不麻煩不麻煩,正好我寫文思路不暢,不如出去散散心。」
他偷瞄了韓昭一眼,又飛快收回視線,小跑著去到馬車旁等候。
仿佛擔心韓昭反悔,不肯帶上他一般。
韓昭見此情景只覺得好笑。
她是見過程仁遠在公堂上大展神威,言辭犀利如刀,辯得對面步步敗退,啞口無言的。
怎麼今天好似鋸嘴的葫蘆,還動不動就臉紅啊?
母女倆上了車,秦氏還想招呼程仁遠進來坐。
程仁遠紅著臉使勁擺手,「不敢冒犯,我坐外邊就行。」
馬車很快重新出發,秦氏一直笑眯眯地看著韓昭,看得她頭皮發麻,不由摸了下臉。
也沒蹭上香灰啊。
「昭兒,我覺得這位程公子不錯。」
秦氏一邊說一邊打量韓昭的表情,「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韓昭張口就來,「考慮什麼,跟他拜把子嗎?」
秦氏抬手作勢要打她。
韓昭笑嘻嘻地躲開,又討好地挽住她胳膊,「娘啊,您別見到一個平頭正臉的男人就往家裡扒拉啊。」
「我不扒拉,還指望你自己叼回來一個嗎?」
秦氏戳她腦門,頗有怨念,「滿腦子就知道賺錢,那錢是你能賺得完的嗎?」
韓昭耍賴地堵住耳朵,「不聽不聽,和尚念經……」
秦氏想數落她幾句,又怕聲音太大,讓坐在車門外的程仁遠聽見,只能就此作罷。
程仁遠倒是沒瞎說,越往城外走,道路就越發泥濘,他和車夫下來推了好幾次,總算順利到達了法源寺。
馬車停在山門前,秦氏看程仁遠滿頭大汗,長袍下擺都被濺上了泥水,連忙給他拿帕子,「程公子辛苦了,累不累?要不歇會兒再上去?」
「多謝伯母,我在家也經常劈柴挑水,一點兒也不累。」
程仁遠沖秦氏露出一個傻笑,秦氏聽了他的話,簡直越看越順眼。
那邊韓昭已經上去好幾個台階了,回頭喊了一嗓子。
「娘你這麼喜歡他,乾脆認個乾兒子好了!」
秦氏怒瞪女兒:不配合就算了,居然還想拆台?
她拉著程仁遠的手拍了拍,「小程你別聽她胡說,這丫頭在外面野慣了,一天天沒個正行。」
程仁遠看著韓昭爬山的矯健背影,唇角不自覺地帶出笑意。
「韓姑娘這樣就很好,笑起來讓人心裡都亮堂堂的。」
不小心說出了心裡話,程仁遠一窘,連忙移開話題,「……山階陡峭,伯母,我扶您上去吧。」
秦氏看著前方躥得比猴兒還快的韓昭,嘆著氣把手搭在程仁遠手臂上。
到了寺里,韓昭去找負責供海燈的僧人詢問相關事宜。
程仁遠一直跟在秦氏身後,如同自家晚輩一般。
秦氏邊走邊和他閒聊,打聽他的家事,也提一提自家的情況。
「昭兒沒和你說過,我不是她親娘吧?」
程仁遠一怔,隨即搖頭,「我和韓姑娘以前說的都是官司的事……」
當初韓延青找上他幫忙,只說韓昭是他親戚,別的一概沒提。
秦氏便大概說了下韓昭的身世。
程仁遠聽完肅然起敬,「原來韓姑娘是岳老將軍後人。」
心中越發感慨,韓昭年紀輕輕,身世便如此坎曲折。
但每次見到她,她身上都有一股蓬勃旺盛的生命力。
就像竹子一樣,不管紮根在多麼惡劣的環境,只要一點點陽光和雨露,就能破土而出,直衝天際。
另一邊,韓昭已經在僧人的幫助下,為岳夫人供上了一盞大海燈。
她跪在蒲團上,閉目念誦,忽然感覺到身旁多了個人。
睜開眼,就看見程仁遠也跪了下來,認真地拜了拜。
她不由納悶道:「我祭拜我親娘,你跟著湊什麼熱鬧?」
程仁遠臉紅紅的,眼睛亮亮地看著她,搜腸刮肚,好半晌才擠出一句:「岳夫人……她姓岳,自然要拜一拜。」
韓昭笑了,「行,你想拜就拜吧。」
秦氏站在大殿門口,看著二人依次拜下的身影,不由抬頭望向牆上那一排排香火繚繞的供燈。
她在心裡暗暗祈禱:岳姐姐,你若在天有靈,就幫我好好瞧一瞧,這個年輕人,配不配得上我們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