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雁與韓稷到了前院偏廳,先命人把寧嬤嬤捆了,再把她嘴給堵了,然後便寸步不離地盯著她。鄂氏是她和韓稷的仇人,但這死老婆子卻是所有事情的罪魁禍首,她又豈能讓她好過?回頭總得把她榨乾了才能放心讓她死。
韓稷出來後便一直站在門外廊下出神,辛乙幾次想上前,都被沈雁制止。這個時候他的心裡不會比任何人好過,也許安靜才是對他最體貼的關心。
韓耘自從太夫人來到之後也過來了,眼下並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父母親在吵架,沈雁覺得應該是跟他坦白這些的時候,可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清楚,只得讓人拿了些他愛吃的點心零嘴兒什麼的過來,讓他填飽肚子,好歹到時遭遇打擊體力也能抗得住。
韓耘安安靜靜地吃著,比起任何一個時刻都要沉默。
沈雁看著心疼,正端了茶讓他喝,後院裡忽然就傳來陣嘈雜之聲。
緊接著在後院門口蹲守消息的陶行如箭一般衝進來,到了韓稷面前停下,說道:「出大事了!太太尋短見了!太夫人和國公爺阻止未及,現已經傷勢很重,國公爺為怕少主身份外泄,下令不許傳太醫,請少主定奪!」
韓稷身軀驀地僵直。
沈雁也只覺渾身一冷,鄂氏終於還是選擇了自盡?
「母親!」
韓耘哇地一聲大哭,頓時扔了手上點心狂喊著往外沖。沈雁連忙將他死死抱住:「耘哥兒不能去!不要去!」他還是個孩子,那種場面他怎麼能見得!她前世是吃過這種苦的呀!「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來人攔住二爺?!」
屋裡的小廝丫鬟一湧上來圍成圈,阻去了韓耘去路。任憑他哭喊捶打,只是咬牙不鬆手。
韓稷緊扶劍柄背對著已然失控的他,牙關幾乎磨碎。眼眶也幾乎睜裂。
他在鄂氏手下吃過整整十五年的毒藥噬骨之苦,那不是一朝一夕,是從有記憶時起就經年累月必須經受的痛苦!曾經不懂事的他趴在她懷裡哭喊,還把她當成最敬最愛的母親寄託著希望和所有的情感,而他卻不知道,她一面攬著他不停的安慰,一面卻在伸手要他的命!
眼下她以命相抵又算什麼?人不是他殺的,是她自己甘願赴死!
「她的生死,與我無干!」
他咬牙說道。背脊挺得比先前更為筆直。
沈雁望著這樣的他,並不能上前勸說什麼。鄂氏畢竟咎由自取,她只信她自己,甚至是信她根本就瞧不起的寧嬤嬤,而從來沒有去相信她的丈夫,她不信也倒罷了,可她把她的恨意倒向了完全不諳世事、尚在襁褓里的韓稷。
說真的,韓稷做的已經夠人道了,這麼些年裡他沒有找個理由弄死她,也沒有直接掀她的老底。而只是合乎一切禮法地等待著魏國公回來再行事。倘若當年趁魏國公不在京師,他暗中將她殺了,然後再讓魏國公娶個填房回來。他的性命還會受到如此大的威脅嗎?
可是即使她惡毒如斯,即使她一命難抵這麼些年所積下的罪孽,可是眼下鄂氏又怎麼能死?
韓稷的身份絕不能在這個時候外泄,一旦外泄便會攪亂所有計劃,別的人能否接受暫且不說,趙雋他本身就對他們擁立他還有些疑惑,能夠保證在知道他是陳王遺孤之後不對他再度產生戒備和提防嗎?這不是大家希望看到的。
所以,眼下只有辛乙能夠救鄂氏。
沈雁自認沒有什麼軟心腸。不但不軟,對於作惡之人更且心狠手辣,可是鄂氏不是單純的一個人,她的身後有一直還在乎著她的魏國公,更還有她唯一的親骨肉韓耘。魏國公對韓稷仁至義盡,他當得起仁義二字。
而韓耘在鄂氏與韓稷的矛盾之中更是義無反顧地選擇了站在正義這邊,如果說韓稷眼下對鄂氏不聞不問,韓耘還能夠那麼溫暖下去嗎?即便是他知道了真相。知道鄂氏毒害了他親愛的大哥這麼多年,可是韓稷這樣反過來對她,最糾結最痛苦的人不是韓耘嗎?
然而這還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鄂氏娘家也不是泛泛之輩,他們家族中也有龐大的官宦力量。如果鄂氏自殺在韓家,按照當年華氏死後華家的激烈反應。鄂家的反應必然會更大,這麼樣一來,韓稷的身份也就毫無遮攔地曝露在日光底下。如此正好趁了皇帝的意,而他們倆也會成為逼死養母的罪人!
當然韓家必然不會坐著等死,他們手裡有個中軍營呢。
但是這畢竟並無把握,陳王謀逆的帽子還未摘去,韓家收養逆臣餘孽,韓稷逼死養母,接而二人又起兵謀反,那麼天下人恐怕都會群起攻之。另外三家國公府雖然一向站在韓家這邊,可是即使四個大營合起來六七萬兵力,趕了皇帝下台,可北邊的遼王和南邊的魯親王呢?
他們可都是趙家的子孫,皇帝下台後韓稷要滅的必然便是他們倆,那個時候難道還能按原計劃把趙雋扶上位麼?是不可能的!
所以遼王和魯親王一定會無所不用其極地對付四大軍營,而在兵力懸殊的情況下,遼王很可能會與蒙古人達成協議共同對抗韓軍。
那樣的結果便是,局面亂得愈加無法收拾,而韓稷也將面臨兩個結果,一個是戰敗送死,一個是戰勝為王。可這兩者都不是沈雁所希望看到的,她只想跟他鬧鬧脾氣鬥鬥嘴,平安無憂地過完這輩子。何況背負著鄂氏性命,韓稷就是當了皇帝也會落得民心不服的下場!
當然事情並不一定會照她的預測發展下去,可卻不得不說,這是可能性最大的。
她覺得自己應該勸勸韓稷,可她又如何能在這當口開口?
那可是足足殘害了韓稷十五年的劊子手!
鄂氏是自己尋死的,難不成韓稷不救他還成殺人兇手了麼?這一切雖是寧嬤嬤挑唆,但她是一家主母,她的腦子,難道連一個下人都不夠好使麼?寧嬤嬤使這樣的毒計,她不同意她不能不聽麼?難道寧嬤嬤還敢自己跑去下毒不成?
人活著,不就是圖個爽利麼,如果有仇不能報,那麼武功再蓋世,謀略再過人,又有什麼意思。
她在門檻下站了半日,回頭看看仍在哭喊掙扎的韓耘,她走過去,說道:「耘哥兒,我們去看太太。但是你答應我,不許鬧也不許喊叫,乖乖牽著大嫂的手,大嫂帶你去。」
韓耘哭著點頭,沈雁撫撫他的頭,牽著他出了門檻。
到了這個時候,再攔著並沒有什麼用處,韓耘對這一切擁有知情權,他的未來和是非觀不應該由她這個外人來決定。每個人的一生都該有他避免不了的坎坷,就算這一次她幫他避過,也不見得下一次就有人再幫他。
一路無言到了後院,進門檻時她腳步卻不由停住了。
樹影下韓稷如磐石般站在那裡,定定地凝望著房門大開的屋中。
地上已流了一地的血,鄂氏平躺在靠牆的竹榻上,她的衣襟已經散開,但是覆上了被子。身上已經沒有血了,空氣里有藥味兒,猜想是上過止血藥。但是人躺在那裡面似金紙,卻看不出來究竟還有沒有氣息。
太夫人沉凝面色坐在另一側的房間裡,對於一個婆婆來說,不過是斥責了兩句,還沒真正說到什麼,做兒媳婦的就這樣尋了短見,無疑是在以決斷的手段跟婆婆反抗。而太夫人一向又疼愛鄂氏,這種打擊就更難平靜接受。
魏國公站在廊下,威武英俊的漢子瞬間像是被擊敗的俘虜,眉間有怒色也有憂色。眼下既不能喚太醫又不能去請大夫,唯一的辦法只能他自己按照戰場受傷的法子搶救,可是她這一簪子扎的力道之大,位置之危險,又豈是他這個半吊子能夠應付的?
不免在廊下急得汗水直冒。
「母親!」
就在沈雁對著韓稷背影發呆之時,韓耘忽地看到了屋裡的鄂氏,立刻把她的話拋到了腦後,發瘋一般地衝進了屋裡。
「母親,你快醒醒啊!你別死!」他跪在床下大聲地哭喊著,嗓子很快透著嘶啞。
「耘哥兒!」
沈雁連忙拔腿衝上去,到了床前蹲下攬住他,一面伸手探著鄂氏脈息,——還好,還有熱氣!「耘哥兒聽著,太太只是受傷了,並沒有死!你先冷靜下來,你好好地跟她說說話!」好像也只能這麼做了吧?魏國公和韓稷一個沒本事相救,一個不願相救,難不成她能變出個大夫來?
但她心口卻又發緊,魏國公和韓稷的漠然韓耘都是看在眼裡的,他日後要如何過去這個坎?
心裡不竟又氣起鄂氏,她就是要讓魏國公不安受譴責,也該顧著韓耘不是嗎?
她順手倒了茶給韓耘,輕拍著他的肩安撫。以後的事且不管了,萬一鄂氏頂不住,能有韓耘給她送終也是好的。
樹影下韓稷渾身上下依然透著肅殺之氣。
韓耘的哭聲一聲不落地傳進他耳里,夾雜著沈雁輕聲安撫的聲音。
他驀地在樹下轉身,沉聲道:「辛乙呢?!」
身邊就近傳來溫潤恭順的聲音:「小的在。」
他抬頭看去,只見辛乙已經拎著藥箱攏手站在遊廊下。(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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