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0 殿下

  「可是朝廷里還是有著那麼多有見地的賢臣,內閣元老們都是盼著社稷安寧的,咱們可以想辦法聯絡上他們!」陸妃臉上終於有了絲急切。 。

  「再賢的臣子,也是凡夫俗子。」趙雋道,「世上幾個如陳王那般為了義氣而把皇位拱手相讓的人?而他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才落得一敗塗地的下場。

  「元老們也有家人子嗣,他們也有身家富貴要保,如果幫我,那就是肯定我的陳詞,支持陳王無罪,他們都已經老了,並不能確定我是不是如同皇上和先帝一般秋後算帳的人,他們不會信任我,更不會落下這樣的把柄在皇上手裡。因為一旦失敗,他們的下場絕對不比陳王會好多少。」

  陸妃久久未能言語。

  她的眼裡有悲哀。

  眼前的趙雋明明思維清晰縱橫自如,即使在經歷過慘敗之後也仍然保持著天性里的悲憫,但他偏偏不是擁有皇儲之位的那個人,楚王鄭王名不正言不順,資質天賦以及後天所接受的培養也皆不如他,卻偏偏因為不曾拂逆皇帝的意思而多番受護。

  天家無情,果然是正確的。

  她不知道假如沒有這場災難,她跟他是否依然會舉案齊眉但平平淡淡地過下去,但她卻知道,在這之前,在華麗的東宮裡,她從來沒有被他如今這樣的凝視,亦從來沒有被他如同攬著自己的靈魂一般地攬著她的腰身。

  過去他誠然是好的,溫柔的,但他也是沉穩的,冷靜的。他善感,但又不會流露出過多的情緒,他對她的欣賞和尊重都是恰到好處。以至於她常常覺得他對她的感情美得像是一副畫,美麗,但不真實。

  然而在她經歷過滿族被誅之後,經歷過連番的喪子之痛後,在她險些哀莫大於心死,不再對未來作著任何期待的時候,他的眼神忽而有了溫度,他的擁抱和輕撫也變得無比真實。在這簡陋骯髒的冷宮裡,她竟然逐漸地體會到了什麼叫做生死相依。什麼叫做患難見真情。

  有時候她也想,如果世上她已只剩了他,那麼就這樣與他在一起過一天算一天也是好的,可是他明明具備治國之才,明明擁有當一個明君的能力,他不應該被打擊得對這個世間灰了心,她愛的他,除了真實,還應該站在適合他的位置。

  「難道就真的沒有辦法了嗎?」她低聲問。

  「沒有。」趙雋握著她的手,「如果一定要送一個人出去。我倒寧願那個人是你。」

  陸妃垂頭未動,眼淚吧嗒落下來。

  屋裡回歸於先前的靜謐,一座石像變成了對座的兩座石像。

  「殿下。娘娘!」

  一聲驚呼撕破了這一屋靜謐。

  兩人皆抬了頭,扶疏張大著眼睛站在丹樨下,說道:「伍福死了!」

  死了?!

  二人腰背同時挺直,對視了一眼,陸妃站起來,走到她面前:「怎麼死的?」

  「是我殺的。」

  殿門口忽然又有了道聲音,清亮而緩慢。

  幽暗的門下挺拔的身影一步步走進來,像是棵移動的松柏。兩名小太監分立在他左右。一個是先前拉著伍福去喝酒的永新,一個是拿冰肌膏給扶疏醫手的石青。

  陸妃的臉色驚成煞白,而趙雋保住原來姿勢未動,但緊繃的身子卻顯示他的戒備。

  韓稷走到光圈之內,先與就近的陸妃拱了拱手:「得罪了太子妃,方才一時失手,誤傷了二位手下貴仆,還望恕罪。」

  「稷兒?」

  陸妃還沒曾來得及出聲。緊盯著他的趙雋已然脫口叫出名字來。

  韓稷微微一笑,頜首道:「雋哥哥。」

  趙雋臉色變換了好幾遍,才又最終定下來。他已經有好些年沒見過韓稷,眼下高大威武而又沉穩從容的男子,跟當初傲慢飛揚而又清瘦單薄的少年真是判若兩人。望著他身邊的永新石青。他目光微閃湛亮,有些事情也忽然明白了。

  這大半年裡尚宮局送來的這兩個小太監對他們多有照拂。雖然從未有過過份著眼的言語,次數也並不頻繁,但是每次恰到好處的援手對他們來說都是一種無比的慰藉,這麼說來,這二人跟韓稷是脫不了什麼關係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方才才放棄了偽裝的想法。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若不是早抱了目的,早知道他的底細,他不會這麼容易尋到這裡。

  這麼想著,他的目色就深凝起來。

  「世子深夜到此,不知有何貴幹?」

  韓稷對這番變化從容若素:「很早就想來看看殿下,一直沒找到機會。明人不說暗話,我是有話跟殿下商議。」

  趙雋眼望著別處,說道:「我早已不是什麼殿下,世子要議事,恐怕尋錯了人。」

  「如果殿下不是殿下,那麼我這世子,未來也有可能不是世子。」韓稷道。

  趙雋凝視了他片刻,終於道:「什麼意思?」

  韓稷扶劍走到丹樨下,說道:「我打小便十分敬佩哥哥,哥哥替陳王伸張正義而落難,導致陸家枉死那麼多人,還有東宮及詹事府那麼多臣子,韓稷每每想起都深感痛心。近年來因為勛貴在朝中屢受猜忌,我更是懷念起哥哥在東宮時的仁德。

  「我常想,哥哥身為太子尚且如此,我們韓家手握兵權更是朝不保夕,滿朝文武連個太子也保不住,一個世子而已,又能穩到哪裡去?」

  趙雋目光漸見深邃。

  陸妃亦走過來,與他同站在一處。

  「那怎麼同,韓家與手握兵權各府國公皆是擔當著護國重擔的棟樑,大周沒有你們,也談不上所謂的將來。但我不做太子,仍有大把人做。」趙雋平靜地道。「我只是個犯了大錯的廢太子,世子官運亨通,錦繡前程,怎能與我這罪民相提並論。」

  韓稷望著他,緩緩笑了:「不知道雋哥哥對眼下這朝局怎麼看?」

  趙雋揚袖走回丹樨上,「我深困禁宮,並不知世事如何。」雖是散發布衣,但舉手投足間仍有掩不住的貴氣和雍容。

  韓稷笑得兩眼更明亮了,「哥哥既不知世事何如,又怎知我已被授了世子?」

  太子被廢那年,韓稷可還是個半大孩子,沈雁未進京,他未曾搭上楚王,一切都還在籌備當中。

  趙雋身子終於頓住。

  他印象里傲慢的少年竟然有了這麼縝密而敏銳的心思。

  誠然他還可以否認,但倘若他有備而來,否認也是沒有用的。

  他轉過身來,說道:「你想跟我說什麼?」

  「我想給陳王平反。」韓稷張口就來。

  趙雋眉頭頓皺,背脊緊繃,就連一旁的陸妃也情不自禁拽住了他的衣擺。

  給陳王平反意味著什麼?他就是在陳王之事上栽下來的,如果陳王都被平了反,那他自然也可被赦免無罪。

  他摸不透韓稷什麼意思。很快,他冷靜下來,緩緩道:「是麼,那極好。」

  韓稷道:「哥哥是不是懷疑我的居心?還是認為我根本不可能成功?」

  趙雋不置可否,但對面前這個他幼時便極欣賞的少年,還是展露了一絲寬容。

  他已然成為皇帝的棄子,這個時候韓稷不應該找他。但他畢竟還是來了,他多少也猜出來是為什麼。勛貴們如要跟皇帝對抗,又不想把臉皮撕破,那麼只好自己擁立一個太子。楚王鄭王工於心計,不大可能成為他們的目標,而若扶持年幼的那兩個,又恐自己成為士族眼中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權臣招來殺身之禍。北邊的遼王粗莽無謀,於他們更是禍患。想來想去,恐怕他們便因此尋上了自己。

  當初他上疏替陳王陳詞之時,除了身邊的人支持,朝上沒有任何人表態,如果眼下能夠聯合四大國公府,以及沈家房家的力量一起行動,那勝算豈止大出一丁點?即便是沒有房家,有沈家與韓家等四家在,那也遠比當時的勝算強大得多。

  陳王一旦平反,那麼他們這些人也都能出去。

  能不能再享皇子之尊他不稀罕,能夠保住妻子而後與他們的孩子聚首共享天倫,這才是如今他最在乎的事情。

  他實在虧欠他們的太多,韓稷的話又如何能不令他們動容。

  然而道理看上去如此,但久居宮闈的他又怎敢輕信他人。韓家與皇帝素來親近,倘若這次是皇帝故意使他來試探,若肯定他不安份,尚且仍有不軌企圖,那麼他們的死期也就將不期而至。

  「哥哥若是不信我,可以瞧瞧這個。」韓稷說著從懷裡取出份折起的卷宗,「這是大理寺在審理楚王暴死事件中的密檔,我來之前讓人去把這東西取了回來。這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楚王如何聯同王府長史宋正源派遣殺手劫持華家之事的始末。

  「如今有關鄭王部分雖未定案,但楚王行過的事卻是查清楚了。楚王在下手之前曾經深夜進宮與皇上密謀要事,之後不久就策劃了這次行動。而據我所知,他們要查的是仍然是華家與陳王府往來的證據。(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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