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庶女

  伍姨娘忙道:「二姑娘真是有心了。」

  沈弋微笑了下,站起來:「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明日再來看你。」

  伍姨娘連忙走到門檻打帘子,送了她們到院門口。回頭見沈瓔坐在床頭對著那兩罐茶葉發怔,不免走過來摸她額頭。

  沈瓔輕輕將頭一扭,伍姨娘的手便落了空。

  「怎麼了?」伍姨娘柔聲道。

  沈瓔抿唇望了地下半日,才抬起頭來,「把它們扔出去!我不要。」

  伍姨娘怔在那裡:「這是二姑娘送的,你怎能這麼不知分寸?」

  「什麼是分寸?」沈瓔撐著床板坐起來,「她若有分寸,就不會狠心看著我被太太罰,連一句話也不替我求情了!大姐姐倒還知道我是她妹妹,在沈雁心裡,她有當過我是她妹妹嗎?我會生病還不是她害的!如今她假惺惺送兩罐破茶葉來,當我是叫花子麼?!」

  「你住嘴!」

  伍姨娘搶步走上來,抬手捂住她嘴巴,「你是還嫌沒罰夠麼?這要是讓你父親聽見,你又得挨斥了!」

  不管怎麼說,如果不是沈瓔挑事,沈雁又怎麼會反將一軍讓沈夫人來立她的規矩?沈瓔的心情她當然理解,可這種話是不能讓沈宣聽見的,沈宣沒那麼糊塗。

  沈瓔哭著把伍姨娘的手甩開,伸手又將脖子上那隻金項圈丟在地上:「這個我也不要了!都不要了!」

  伍姨娘直起身來,「這又是為什麼?當初又是你說要它的。」

  「當初是當初。我如今不要它了成麼?」沈瓔負氣流淚,「她明知道我戴著這個,還不把它取下來,成天戴著周圍亂晃,她們二房又不是沒錢。又不是只這一隻項圈兒,有她這麼瞧不起人的麼?還不就是因為我是庶出的!她就是故意欺負我!」

  伍姨娘眉頭蹙了蹙:「誰教你的這些話?」

  「這又哪裡用得著人教?我又不是傻子,自己看不出來麼?」她伏在膝蓋上嗚嗚地哭著,「要是我是嫡出的,她敢這麼對我麼?你看她對大姐姐,敢這樣麼?她就是瞧不起我,看我是姨娘生的,所以才敢時刻針對我,跟我過不去!」

  伍姨娘望著她。竟然說不上話來。

  姨娘姨娘,她難道不知道這兩個字就是她心頭永遠的一根刺嗎?

  「她們都瞧不起我,顧家也是。顧家送的那鏈子我不想要,那日在曜日堂,顧夫人說我們府里姑娘一個賽過一個,也不打量打量我還在旁邊坐著。我哪裡就不比不上二姐姐了?

  「那日在天香閣,顧夫人給大姐姐的是對羊脂玉鐲子,給二姐姐的是個八寶金鎖,只有我,才得了她們家一根西洋金鍊子。加起來還不到三錢重。誰還缺這三錢東西不成?我箱子裡也有成堆的頭面,我戴這項圈就是要讓大家知道,我也有項圈。為什麼她不送金鎖給我,只送給二姐姐!」

  沈瓔越說眼眶越紅,伍姨娘一聲聲地聽著庶女二字,一顆心卻似被刀扎了似的疼起來。

  那哭聲聲聲震耳欲聾,她忍耐著,提裙坐上炕沿,艱難地道:「別想那麼多,你就算是個庶出。也是堂堂沈家的三姑娘。將來許個三四品官家的嫡次子做少奶奶也是綽綽有餘。何況你父親只你這麼一個女兒,未出閣的時候風光算什麼,將來嫁的好那才叫真的風光。」

  沈弋方才斥責她的話還聲聲在耳。

  連她都要接受被一個十二歲的孩子的斥責,沈瓔又有什麼聽不得的?

  她心裡也後悔,她是低估了自己女兒心裡的不平,如果她早發現,上次讓她去二房請沈宣時,她就該細細叮囑她。好讓她不要輕舉妄動,如此後來也不至於落得竹籃打水一場空。沈雁雖然在府時日未長,但憑她在曜日堂以及跟陳氏交手那兩回便可窺其一線深淺,那不是個簡單腳色。

  如果她早有提防,讓她莫去與沈雁交手。便也不會使得她如今時刻對沈雁耿耿於懷,這正如沈弋所說。對沈瓔來說並不是件好事。

  當然,沈瓔這虧也不能白吃,將來她總會有機會幫沈瓔掰回來的。

  二房在沈府處境這麼尷尬,不一定沒有求得著她們母女的時候。所以眼下就是沈瓔吃了虧,她目前也犯不著為這些事置氣,而是得先顧全大局。

  「說的倒容易。」

  沈瓔聽她說完,眼淚盈盈地抬了頭,但是卻也沒再往下說了,只是盯著地板抹眼淚。

  伍姨娘看著她,嘆氣撫了撫她頭髮。

  沈瓔的委屈何嘗不是她的委屈?她這輩子是沒指望爬上當家主母的位子了,可沈瓔卻不能沒有個好前程。雖然她年紀尚小,可是以她庶女的身份,再過五年十年,又會有什麼改變呢?只要她還是秋桐院的庶女,她就永遠也比不上沈弋和沈雁。

  「先讓七巧打水來洗臉罷,你父親也快回來了,別讓他回來見著你這模樣。」她說道。

  她如今該做的不是教她如何去報復沈雁,而是該如何延續沈宣對她的寵愛下去。

  只要有丈夫的寵愛在,她就不會垮,可如果她們連沈宣這份依靠也失去,連他也失去,那她就沒有半點為兒女爭取的機會了。否則今日來斥責的是府里的大姑娘,將來只怕連府里隨便什麼阿貓阿狗都可以給她臉色。

  「姨娘就知道父親!」沈瓔聽到這個,忽然又哭起來,「也不想想,我就是梳洗得再乾淨,父親要厭棄我還是一樣厭棄我。上次在二房,我不就是因為撒了個小謊,他就好幾天對我沒有好臉色!二姐姐比我乖張多了,二伯就從來不這樣對她!」

  又是二姐姐。

  伍姨娘見她橫豎油鹽不進,她吐了口氣,站起來:「你別一口一個二姐姐的,也別跟她比,再比你也比不過她!要想把她比下去,你先把自己的腰在四房裡直起來了再說!」

  「憑什麼我不能跟她比?」

  沈瓔咬著唇,眼淚一顆顆順著臉頰落下來,「我比她溫順體貼,比她聰明懂事,我什麼時候給父親惹過麻煩,什麼時候引得太太不高興過?你看她那天竟然出那樣不要臉的主意來戳破我,一驚一乍的哪像個大家閨秀的樣子?

  「事後倒是我被父親責罰了,她安然無恙。咱們家不是最重規矩嗎?大家為什麼不說她?要論讀書女紅,我也不見得比她弱,可就因為她是嫡出,所以連榮國公府的人也高看她一眼,我不跟大姐姐比,難道我還不能跟她比嗎?」

  「閉嘴!」伍姨娘斥道:「人家二房只她一個獨女,你有什麼資格跟她比?」

  沈瓔望了她一眼,轉頭看著前方,一字一句道:「不是因為她是獨女,是因為她的母親是府里的二奶奶,她的外祖家是富可敵國的皇商。」

  伍姨娘臉色一白,攥緊了手上絹子:「你這是在怪我拖累了你?」

  她眼裡的備感受傷讓人看了也覺心驚。

  沈瓔垂下眼眸,一雙手揉搓了半日,沉默下來。

  炕桌上點著的燭光像是凝固了,半日也不曾跳動一下。

  伍姨娘看著那燭光,忽覺有些眼暈,腳步一錯,踢到了腳榻上,一屁股跌坐下來。

  沈瓔打生下之日起,就是她一手養大,她疼她,跟天下任何一個疼愛自己子女的母親沒有絲毫分別。

  即使她教她如何取悅於人,教她一些見不得光的手段,那也都是為了她將來的路能夠走的更為順利,她這樣的出身,如何能連些防身手段也無?哪怕她永生永世都不能聽她喚一聲母親,將她出嫁之後歸寧之時她還得向她施半禮,可是為了她,她一切也心甘情願。

  最難受的不是骨肉分離,是被自己的骨肉嫌棄。

  伍姨娘覺得自己一身的硬骨都軟下來了,沈瓔一句話刺得她遍體鱗傷。

  她抬眼望著不遠處抱著雙膝獨坐無語的沈瓔,她的面目忽然在她的眼裡變得憎惡起來,她這個樣子,多麼像她受了陳氏排擠之後在沈宣面前呈現出的模樣!

  她不是討厭沈瓔本身,她是在討厭她自己。沒有人知道她是多麼不願意變得這樣卑微,多麼討厭自己為了爭取多一些沈宣的愛意而絞盡腦汁,可她咬著牙也要以這樣自我厭惡的面目走下去,因為她想要繼續手頭這優渥的一切,想要使她的兒女能有個好的前程。

  她確實看不起自己的汲汲營營,可是沈瓔有什麼資格嫌棄她的出身?如果不是她,又哪裡會有她!

  如果她爭氣些,沈雁怎麼會看穿她的心思?怎麼會防著她?沈雁才比她大兩歲,她鬥不過人家這又又怨誰?

  她再也承受不住心裡這股委屈了!她可以忍受所有人對她的輕視,唯獨是沈瓔姐弟不能!

  她驀地站起來,急步走到炕邊,往沈瓔臉上甩了一巴掌,疾聲厲色地道:「我有什麼對不住你?!你怎麼不怪你自己投錯了胎,不找那好的父母去?!」

  沈瓔壓根沒想過會被打,那一巴掌貼貼實實落在臉上,因著身上還落著病,頓時便被打懵了。(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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