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鈞成目光忽然變得晦澀。但很快,他臉上立刻又露出那樣彌勒佛一般笑容,說道:「哪裡有什麼原因?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不用再提了。你若是真喜歡韓家小子,覺得他值得託付,舅舅是不會硬拉著你不嫁的,反正舅舅在世一日,總歸護著你好便是。」
「哪兒跟哪兒啊!」沈雁鬱悶地,明明說著華家的事,他偏又扯上了韓稷。但下一秒她又驀地頓住,華鈞成說話並不是這麼三不搭四的人,又怎麼會沒頭沒腦說上這麼一句呢?她覷眼打量著他,說道:「舅舅不肯搬到京師,莫非跟韓家有什麼關係?」
華鈞成打了個哈哈,「怎麼可能?我跟韓家壓根不熟。」
不熟,不熟又怎麼會知道魏國公那麼多事?
他越是這樣,就越值得懷疑了。
華鈞成對魏國公的成見向來極深,據他說是因為魏國公與陳王妃私下有染,身為陳王的摯交,華鈞成會因此而不待見魏國公倒是也說得過去。可是再想想,如今陳王和陳王妃都死去那麼久了,在陳王都未曾發現的情況下,他一個外人對這段私情表示如此大的憤慨,顯然就不合常理了。
他如果連這點事情都容忍不下,那麼這些年為什麼又未曾見他對皇帝以及當年參與屠殺陳王府的那些朝臣有什麼過激的言論?為什麼偏偏只針對韓家?
難不成,除了這件事以外,還有別的什麼內情不成?
不但是有內情,而且這內情還很可能重要到華鈞成寧願深埋心頭也不願意開口提及。他明明是反對她嫁給韓稷的,然而最終又還是未曾說什麼讓她堵心的話,方才又表示事情過去很久了。沒有必要追究,那就是有可能已經無從追究。
無從追究的事情,他當然不會再主動告訴她,畢竟她過了門便是魏國公的兒媳,站在他的立場,說多了反倒有挑撥之嫌。
沈雁覷著他,默不作聲也抿了口酒。
「你傷風了,不能喝酒。」華鈞成將她的杯子搶過來,睨他道。
滿臉上儘是親和好說話的樣子。方才一閃而過的精明卻是分文也再看不到。
沈雁想了想,說道:「還有一件事我想問問舅舅,您可知道陳王還曾留下什麼後人在世?我聽說陳王妃死時腹里是懷著近八個月的胎兒的,那個嬰兒有沒有生下來,若是生了下來,後來去了哪裡?」
「怎麼可能還會有後人?」華鈞成看看左右,雖然知道這是自己的家,並不可能會有外人在側,但多年養成的謹慎還是讓他格外小心。「陳王妃確是有孕在身,但我卻不知道她生下來沒有。我也沒有看到過她的屍首。」
沈雁默然喝了口華夫人讓人熬給她的祛寒湯。
華鈞成能夠回答上來這些問題。那更能說明當年華家與陳王府後來的疏遠只是掩人耳目。既是掩人耳目,多疑的皇帝必然也會懷疑。在懷疑和查證之後他還只是時不時的刁難而已,細想之下。未免太過不正常了。
「看我們折的梅枝!」
門口傳來華正宇那獨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清亮的嗓音,在他們三人之後,下人們抬了枝將有半人高的梅枝進來,火紅的梅朵綴在灰黑的枝椏上,說不出的冶艷多姿。
華正宇飛撲過來到沈雁身側,高興地道:「雁姐姐,我大姐夫方才差人送了許多野味來,他們去了郊外打獵。姐姐說我們晚上可以在茜雪齋烤兔子吃!」
沈雁被打斷了談話,索性高興起來:「真的麼?那太好了,最好再弄幾隻野雞,若有羊羔什麼的是最好,我好久都沒吃過烤全羊了!」
「那還不容易?」華鈞成似乎很高興能因此轉移話題,眉間那抹郁色也暫時抹了去,「這就讓人去莊子裡逮兩隻來便是。」
華家這裡去了人往莊子裡,盯梢的人立刻將消息傳回楚王府。
「探子們來報。華家這幾日因為其大姑奶奶回府住對月,沈家二姑娘沈雁也在府里小住。
「方才他們大姑爺送了些野味上門,華鈞成又遣人去莊子裡捉牲口,聽說夜裡是要在他們後園子裡消遣。華家人口不多,只華鈞成夫 婦及三個子女。如今加上沈雁。也只是多了個累贅。
「此外他們還打聽到,華鈞成有個私人的小庫房。這個庫房設置在其書房院子的後方,並不大,而且設計也很隱蔽,只有他一個人掌著鑰匙,鑰匙是請有名的製作機關消息的巧匠而制,要放些不為人知的東西在內,通常是沒有人能得手的。」
宋正源用他慣有的低沉的聲音稟報著。
楚王支著膝蓋坐在胡床上,一條腿伸直,寬袍散發使他看起來有些陰鷙。
「他們府里的防衛呢?」他問。
宋正源道:「華家有一批武功上乘的護院,約在三十個左右,據說當中隨便一個人便能夠在百招之內拿下咱們一個侍衛。然後還有三十個普通護院。此外,沈雁身邊忽然多了兩名深藏不露的高手,探子們說瞧著像是韓稷身邊的護衛。」
楚王微頓片刻,晃著手中的酒壺,陰鬱地勾起唇來,「韓稷身邊那十來個人的確厲害,沒想到他竟然把自己的護衛都給派去了給沈雁,可真是讓人感動啊!」他譏諷著,舉壺對唇喝了口酒。而後吐了口酒氣,又道:「你說我要是對沈雁做什麼,韓稷會有什麼反應?」
宋正源垂眸,「必然會火速趕往急救。」
楚王收肘傾身,冷笑著,卻是又咬了咬牙,望著他:「這件事容不得我失手,不要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動沈雁。我記得安寧侯劉儼當初使了一計險些使得沈顧兩家成仇,眼下這法子倒是也可以為我所借用借用。」
宋正源抬頭:「王爺的意思是?」
他拂袖站起來,眯眼道:「眼下我四面楚歌,不光沈家韓家是我的敵人,皇后鄭王更是我的敵人。吏部侍郎劉括,如今不是代替了劉儼成為劉家後戚之首嗎?我破釜沉舟布下這麼個局,若只是對付個華鈞成而已,不是太浪費了?」
宋正源垂頭略想,立時雙眼一亮,拱手道:「王爺英明!下官這就前去安排。」
楚王盤腿坐在床上,望著窗外雪光,神情忽然變得比這清夜還要蕭瑟。
英明不英明,他也只能這麼做了。若在往常,他自不免得意一番,可是眼下,連他的父親都已經逼著他走上這條不歸路,他還有什麼可得意?想想這些年,所謂的尊貴榮寵,到頭來也只是一片虛空,他的前路如何,不是掌握在他自己手裡,而是寶座上那個看著熟悉實則卻陌生的人。
他若不成功,便只有死。
華家宅子占地可不比沈家小多少,入夜之後與往常相比,今夜的後宅顯得格外歡騰一些。
年底本來就是該歇息消遣的時候,華夫人因為長女歸寧,這幾日心情也特別好。留女婿在府上用過了晚飯,便就招呼管事娘子在後園子裡收拾起院子來烤肉吃。
沈雁因為傷風,精神有點不濟,下晌喝了一大碗姜棗湯,睡了兩個時辰,出了身汗,方覺著松泛了些。 原來華夫人交代她若是不舒服,可以在屋裡陪她說話,但她既愛熱鬧,又不想掃大家的興,於是將自己裹成熊,還是到了茜雪齋。
才進了園子,賀群便從牆角下走了過來。小聲道:「稟姑娘,方才世子爺派人來送了這個給您。」說著從袖口裡掏出封折成了同心結的信來,遞給她。
沈雁臉上紅了紅,瞥了他一眼,說道:「知道了。」
本以為是些無聊的話,背轉身把信看完,她卻是立刻又轉過身來,帶著一臉的凝重喚道:「賀群回來!」
賀群轉瞬回到眼前,「姑娘有何吩咐?」
沈雁再速看了一眼那信上內容,說道:「世子說楚王前兩日連夜進宮見過駕,也不知道議了些什麼,但楚王眼下的情況於他十分不利,這個時候任何動作都有可能關係到他蓄謀反擊。我與世子都得罪過楚王,他著你和羅申這幾日仔細些。」
賀群頜首:「方才來人已簡單跟小的說過,姑娘放心,小的們定會寸步不離姑娘左右。」
沈雁凝眉將信折起來,說道:「也不一定就是沖我來,害人可不只是殺人綁架而已。只是大家小心些是最好。然後除了我,我希望你們也能順便將華府也給看住。對了,你這幾日不是跟華府的護院也熟了麼?或者你去跟他們商量商量,也別說太多,就說年底了防著賊人趁機作亂就成。」
賀群點頭:「小的遵命。」
沈雁目送走了他,拿著這信在廊欄上坐了片刻,立刻又提裙回了正院。
華夫人正從屋外走來,見了她便笑道:「早說要你留著別去。」以為她是熬不住才回了來。
沈雁笑了笑,拉著她進了屋,坐下道:「我剛才收到訊兒,說楚王深夜去尋了皇帝說話。這楚王屢次相擾於我,可真是討厭。這個時候去找皇帝,也不知道又要出什麼夭蛾子?只希望不要連累舅舅舅母就好。」(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