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7 誘餌

  宋寰盯著於英這張臉,竟是半日也說不出話來。

  這番話雖然說的冠冕堂皇,可句句裡頭卻透著把他當成自己人的意思,從本心上說,他倒是不排斥歸附於鄭王這邊,畢竟眼下支持皇后的朝臣還是居多,楚王雖已開府,可以經營自己的人脈,但鄭王也已經十四,到明年便可出來,到時候誰強誰弱還不一定。

  而鄭王有皇后為後盾,顯然成算又更大上一層,皇后入主後宮十年,曾在東宮時就有了自己的後戚勢力,之後雖然太子被廢時相關人員一概被擼,但虎死不倒威,只要假以時日,她仍然可以替鄭王培養起自己的力量。

  宋家幾兄弟里,除了老大宋宸在外任了個巡撫,便再也沒有什麼了不得的官位,可宋宸也已經快六十,過不了幾年也要致仕,那時候宋家就真正式微了。

  就算後輩里也有強的,到底與他干係也遠了,他的兒子才九歲,要入仕起碼還得十來年,可他等得了十來年麼?更何況初入官場也並不見得就會從此平步青雲。

  所以,從他前去尋皇帝之前,他內心裡便已隱隱有了往宮裡靠的準備,只是並沒到非這麼做的那一步,他也並不想做得那麼明顯。

  眼下鄭王讓於英找到他,這就等於是已經在向他伸出手來了,他答應了,從此便算是皇后黨的人,他若不答應——能容得他不答應麼?從設計暗算沈宓開始,他就已經同時得罪上了楚王,若是他這計劃成功倒也罷了,可如今偏偏沒成!

  他忽然覺得當初給沈宓下的套,眼下又反過來套到了自己頭上,他曾想讓沈宓被逼得走投無路。但眼下為難的那個卻是他自己!雖然並不至於到走投無路的那步,可終究他若是不想面對楚王黨的打壓和針對,就只能接受鄭王的吩咐!

  從龍之功這種事,他當真沒曾認真想過。

  但是眼下,他要答應嗎?

  準確地說,他應該這麼樣輕易地答應嗎?

  他望著於英,沉默了足足半晌。

  於英道:「不知道大人意下如何?」

  他將手上信紙緩緩地折起來,塞入袖口,凝望著他。說道:「既是王爺替朝廷憂心,在下又焉有不從之理?只是在下一個四品官而已,而柳大人身為當朝閣老,又是天子近臣,在下唯恐身份低微,辦不好這差事。」

  於英攏手望著他,半日道:「大人只要用心辦事,還怕得不到重用?娘娘和王爺欣賞的都是會辦事的人,像大人這樣的人材,娘娘正恨不得多往上推舉幾個。我看大人,委實是過於憂慮了。」

  宋寰卻仍然還是沒有立刻答應。他攏首望了地下片刻,拱手道:「承蒙娘娘及王爺厚愛。在下榮幸萬分。不過在下與柳亞澤大人並無過密交情,內閣諸閣老等人又不肯表態,恐怕一時難成。還請給點時間容在下考慮考慮。」

  於英眉頭微蹙了蹙,「不知大人需要多長時間考慮?咱們最多能夠用來行動的,可只有三天。」

  宋寰想了想,說道:「最遲明日,我給公公答覆。」

  於英望著他,抬起手來。緩緩道:「既如此,我就不多呆了,明日此時,我來聽大人回復。」

  「請。」宋寰目送他轉身。

  竹葉在頭上悉悉索索地,於這亂聲中略站了片刻,宋寰才又回得公事房來。

  沈觀裕出了宮後便就拿著兩份公文去了內閣。

  首輔諸志飛正在品茶閱卷,見得他來隨即招手請坐。

  沈觀裕呈了公文,然後含笑打量這室內。說道:「閣老這雅室雖小,但書墨飄香,著實非凡。」

  諸志飛笑道:「你又不是頭一回上老夫這裡來,如何這般熬有介事?老夫這斗室便是書墨再多,恐也不及百年世家出身的你風雅之其一罷?」說罷哈哈大笑。伸手挪過書案上原先自己那碗茶來。

  沈觀裕微笑:「只可惜下官未能修得家族精髓,如今也淪為俗人一個。」

  文人間大多都這般相互吹捧。諸志飛倒也不十分在意。他與沈觀裕之間其實也有幾分微妙,沈觀裕是前朝首輔,而他是當朝首輔,沈觀裕在前朝一手遮天的時候,他不過是隱居山野名不見經傳的居士,而如今世事變幻,曾經的隱士變成了權傾朝野的首輔,而當年的權臣又成了他治下的下官。

  縱然明面上沒有言論入耳,可朝中卻的確不時有人將他二人相提並論。沈觀裕有才有背景,在前朝也曾做過些實事,有時候他也覺得不知道該怎麼樣與這個人結交為好,說沒有壓力,是不可能的,而說到壓力大到令他忌憚於他,又不至於。

  他欣賞他,但又不認為自己輸於他,他相信沈觀裕也是同樣的心情,但他們的身份又都擺在那裡,所以他們即使有著不服氣,各自也都還是保持著風度,有禮而克制的交往,公正而客觀的態度,越是位高權重的對比,風度越是重要。

  何況,滿朝之中能夠稱作他對手的人也並不多。

  諸志飛呷了口茶,沈觀裕這裡重新又開了口, 說道:「聽聞閣老早幾日得了副好棋?」

  說到這個,諸志飛遂笑道:「你的消息靈通!前兒我犯了棋癮,我女婿便送了我一副沉香木雕成的棋子,顆顆圓潤細緻。雖然用來下棋稍覺矯情,但那雕工確是極佳。哎,我記得你也是個棋道好手,趁著如今公事不忙,要不今兒夜裡上我府里弈兩局去?」

  沈觀裕含笑:「不瞞閣老說,我今兒還真是衝著您這副寶棋而來!」

  諸志飛哈哈笑道:「你是個爽快人!既這麼著,那今兒夜裡,老夫便恭候大駕!」

  沈觀裕笑應:「敢不從命?」

  於英走後,宋寰在公事房竟是再也坐不安穩。

  一顆心如同萬馬奔騰,面前擺著的奏摺則像是長了翅膀在飄,總也入不了他的眼,不管如何集中精神,於英那番話也始終在耳邊環繞,勉強分了幾本摺子,實在已支持不下去,遂前去司正大 人處告了假,先行回府。

  回府也並不見得就能安定下來,反而因為環境沒了約束,思緒更是如同脫僵的野馬般肆意奔騰。一會兒是當年老爺子受寵時的風光榮耀,一會兒是自打分家後自己在朝堂上的吃力,一會兒是替楚王辦成這事後等待他的升官晉職,一會兒又是皇帝施與楚王的各種恩典。

  這一樣樣就像一條條藤,在纏著他的四肢不停地擺盪。

  於英若不來這一趟,他反倒只是氣怒而已,可如今他找上了他,這就表明他還有機會將沈宓踩在腳底下——沈宓不是自詡清貴名流,不肯沾染這些事嗎?

  他可沒想做什麼清流,他只是想保住這身富貴和恩寵而已,假若他答應了於英,那麼有皇后在後撐腰,他升官是遲早的事,因為皇后必然也希望她的人占據更要的位置,只要他升了官,要拿捏沈宓,豈不多了許多機會麼?

  升官是令他動心的理由之一,踩壓沈宓則是之二,雖然他還有個做高官的父親,但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更何況宋家也還有個從二品的巡撫,論起來也並不少多少。

  可是,他真的又有信心敵得住楚王在背後伸手嗎?

  倘若他純粹只是依附皇后,倒也罷了,偏他是要以壞他好事這樣的形式投靠皇后,這就等於是傷到了他的逆鱗,作為一個對儲位虎視眈眈的皇子,他有可能會不把他這種行為當回事嗎?

  他這一糾結,便就直到傍晚也未曾糾結個結果出來。

  眼見得天邊積了沉厚烏雲,似是要下雨,遂又負手出了門。

  宋萍在正房門口迎了他:「父親為何愁眉不展。」

  他沒聽見,徑直進了門。

  宋萍望著宋夫人,平日裡宋寰也不見得進正房吃晚飯,今兒進來了,自是連忙迎上,說道:「老爺在想什麼呢?萍姐兒問你話你也不曾理會。」

  宋寰聞言往宋萍看去,只見她粉面桃腮竟是投手投足都有著過人之姿,不由又犯起心思。

  萍姐兒已經滿了十二歲,到得明後年便可開始留意親事,假若他這官位不升,那麼必然也高攀不上什麼權貴。

  她攀不上權貴,那將來自己的兒子便就得不到來自姐夫的什麼幫襯,兒子得不到幫襯,便始終又比他人要落後一截,——聽說沈家幾個子弟都聰明又有悟性,而他們家的姑娘也歷來教養得好,從這點上就又比他強上了一層!

  他一顆心竟就又浮躁起來。

  宋夫人見他盯著女兒擰眉呼氣的模樣,連忙道:「老爺這是怎麼了?萍姐兒做錯什麼了?」

  宋萍也委屈地靠近她,嘟著嘴看向宋寰。

  宋寰嘆了口氣,走到桌畔坐下來,想著自己這麼樣瞎琢磨也不是個事,便就嘆道:「今兒鄭王跟前的於公公找我來了!」說罷,便就將前因後果俱都與她們說了,又將自己如何琢磨的跟她們說了個透。(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