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正殿,分賓主坐下,鄭王和煦地道:「先生既已說到五城營這一職位,不知道可有什麼良策?據我所知楚王已經在加緊動作爭這個位置,前些日子還曾去信楊密,我猜他應是想調楊密來坐這個位置。我皇兄擒拿劉儼有功,我恐怕他成事機率很大。」
沈觀裕將茶放回案上,說道:「要爭這個位置,首先就要看王爺手頭有什麼人可用。」
鄭王想了想,說道:「誠如先生所言,我基本上沒有什麼人脈。我生母出身貧賤,母族也沒有什麼人可用。我如今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曾做過我一段時間陪讀的龐瑛。龐家是勛貴,條件上很適合。」
「龐瑛?」沈觀裕唔了聲,捋起須來。
龐瑛是永安侯龐固的孫子,龐瑛的父親永安侯世子龐定北在左軍營掛職,二叔則在羽林軍中任校尉。原先太子未廢之時幾位皇子身邊都有陪讀,但太子出事之後,皇帝為清查太子黨羽,遂將陪讀們都遣散了回去,龐瑛與東陽伯府的孟靖曾經在鄭王身邊呆過四年。
鄭王唯一的夥伴便是他們了。
「左軍營總都督是徐國公,龐定北在左軍營只擔了個虛職,龐瑛曾與我抱怨過徐國公有意排擠,我想假若能替他爭來這位置,龐家沒有理由拒絕。」鄭王望著他道。「只是該如何去操作,還要勞煩先生指點迷津。」
勛貴家子弟除了自家有兵權的,職位大多是在軍中掛個閒職,除非像韓稷那般有功績的,才會有實權可授。龐定北在左軍營呆得好好的,手無寸功之下要突然間被調來掌管整個五城兵馬司,難度不可謂不大。
沈觀裕沉吟了片刻。說道:「倒也不是全無機會。如今勛貴們太團結了,四國公府簡直親如一家,我猜陛下面上不說,心下卻是忌憚的。王爺方才既說龐定北疑心徐國公打壓,那麼假若能夠將這個矛盾放大,陛下倒也不一定不會准。」
團結一心固然是好,可對於皇帝來說,臣子們之間存在些矛盾興許更會讓他具有安全感。
鄭王聞言便連忙拱起手道:「那就有勞先生了。」
沈觀裕望了他一眼,垂眸抿起茶來。
鄭王同抿了口茶。抬頭又道:「那麼母后那邊——這龐定北跟小王的關係,許多人都知道,母后那邊自然也瞞不過,到時她若有什麼疑惑,還望先生斡旋一二。」
沈觀裕捧著茶,看了他一眼,算是應允。
自打劉儼出事後,朝中政務忽然多起來,畢竟是代表皇后勢力的一條大腿,牽一髮而動全身。各部竟然大大小小的事都受到了點影響。通政司里每日收的摺子多要用竹筐裝,沈宓往宮裡跑的次數也就開始多起來。
這日皇帝又傳了兵部戶部以及通政使進宮議事。
這次繼續議的除了遼王之國之事,還有西北軍務。
上個月太僕寺正卿陳毓德奉旨籌備五千匹馬。後來雖然因為沈莘中間插了一槓子而沒有促成沈宦與曾氏那門婚事,但沈觀裕還是替其在皇帝面前道了道太僕寺的難處,於是五千匹改成了四千匹,雖然還是有難度,但近日好歹也湊齊了數,押送了過去。
郭澤雲表示馬匹已然投入使用,皇帝就說道:「那麼,再說說五城營這事。劉儼被斬後。五城營如今暫由南城指揮使暫代,這五城營調任之事乃兵部份內事,郭閣老可曾尋到合適人選?」
不說這事還好,一說這事,大家都沉默起來。
郭澤雲沉吟半晌,說道:「五城營職責重要,老臣竟一時想不到好的人選,不如陛下給個示下。讓老臣參考參考。」
殿裡又安靜了點。
五城兵馬司是個油水衙門,自打劉儼被斬之後,盯著這個位置的人簡直不計其數,但是原先掌領五城營的乃是皇后的親弟弟,而這次參與擒拿了劉儼的又是楚王。在世人皆知楚王鄭王相互較勁的情況下,楚王不可能不會對這個位置感興趣。
而皇后此次痛失了劉儼。又怎可能不會想辦法找回場子?
所以就是覷覦這位置的人再多也好,最有力量而且爭得最狠的還是這兩者。而且近日楚王屢往宮中出入,而皇后終於也按捺不住病癒出了宮,大家自然就都有幾分心知肚明,就是再眼紅這位置,也沒有什麼人再願意撲進來當這現成的炮灰了。
眼下連郭澤雲都這麼油滑,誰還會不趕緊裝透明人?
皇帝臉上浮出絲不快,掃了眼下方,落到低頭靜立的沈宓身上,遂道:「子硯可有什麼人推薦?」
沈宓正因近日才收到的一批摺子而苦思究竟,因而一時之下竟是失了神,並沒曾聽真。
大家都看過來。
站在他身旁的通使宋寰唇角勾出絲冷笑,說道:「沈大人,雖說陛下寬仁,不大計較臣子們的失儀,但議政的時候這麼樣心不在焉,恐怕也不合適吧?」
沈宓抬頭,皇帝臉色果然不大好看。
許敬芳咳嗽了聲,抻了抻腰:「陛下,沈宓乃係文官,這五城營委任之事,他恐怕難以進言。」
這話聽著像是瞧不起人,但沈宓卻頓時從中領悟到皇帝先前的問話為何,遂躬身道:「回稟陛下,臣確實無有合適人選推薦,但臣又覺直言推卻實為不敬,故而細想了想。若有冒犯之處,還請陛下恕罪。」
皇帝哪曾真的指望他推舉什麼人?不過是借他下個台階罷了,面上神色便就緩下來。
宋寰神情卻是黯了下去,扭頭覷了沈宓一眼,雙唇抿成一條直線。
安寧侯身為後戚,原本讓他這總指揮使的交椅皇帝很是放心,但這次他捅出這麼大簍子,害得自己送了命不說,還差點連累得他麻煩纏身,如今他死了,皇帝一時竟然也找不到合適的人替補,苦思片刻之後,因而也就撂袖道:「這事且擱擱再說,先退了吧!」
眾人遂魚貫而出。
出了廊下,宋寰趕上來,與沈宓笑道:「看不出來沈大人人緣這般好,竟連許閣老都在出面替你說話,大樹底下好乘涼這話不錯,只不過沈大人你可得看清楚這大樹夠不夠穩當再說!你老沈家的恩寵是陛下給的,可不是內閣!」
沈宓負手反笑道:「宋大人屢次提點沈某,沈某真是感激不盡。老沈家的恩寵是陛下給的當然不錯,但許閣老替深受皇恩的的沈某說句話,莫非做的不對?那按照宋大人的意思,莫非閣老們要排擠打壓我才叫做正常?
「大家同朝為官,許閣老愛護在下,那是看在陛下的份上,也正是在擁護陛下的英明決策,大人既知道陛下恩寵於我,卻反過說又什麼大樹不可靠,莫非大人覺得陛下不可靠?您這牛頭不對馬嘴的理論,沈某真真難以苟同。」
「沈宓你——」宋寰陰冷咬牙,手指到了他鼻子尖前。
沈宓將他手指撥下,和顏悅色地又說道:「辦事能力不行,可說是天賦有限,表達能力欠缺,言語辭不達義卻不是天生的,後天努努力多少能夠得到改善。奉勸大人少花些心思在無關的事上,還是好好加油奮進吧!」
說完他轉身步下石階,揚長而去。
宋寰立在階上,氣得臉色發青,雙拳在袖內緊握了半日,才又鐵著臉拂袖而去。
沈宓回到府里的時候,沈雁在墨菊軒給菊苗剪枝。
扭頭一看他臉色陰冷,不由放了花壺,迎上去道:「父親這是怎麼了?」沈宓素日脾氣極好,還極少會帶這樣的神情回府過。
沈宓嘆了口氣在石桌畔坐下來,接過嬤嬤奉來的茶連喝了幾口,才舒了口氣扯了扯官服領子。
「朝堂里事務忙,日日看奏摺也看得有些膩味。」簡短了說了一句,又抱怨道:「如今為了五城營這差事,各方舉賢不避親的,毛遂自薦的,多不勝數。對了,近日還有兵部遞來的參徐國公打壓排擠下屬的摺子,真是什麼事都湊到了一處。」
沈雁抱著一盤紅棗啃著,說道:「徐國公怎麼會去排擠下屬?他用得著嗎?」
沈宓微哼:「他雖然用不著,但總有人想出來。這次參徐國公打壓的苦主都是參將以下的將官,五城營這個缺無論如何都比個參將強,我懷疑這事不簡單,只是一時不知道事情往哪個方向發展。」方才正是琢磨此事的時候走了神,竟讓宋寰乘機擠兌。
沈雁聽聞也訝了訝,怎麼連軍營里的人都呆不住了?愣了半刻,她說道:「這又有什麼好煩的,您把這些統統上交給皇帝,讓他決定不就得了?您只是個小小的通使,又不能替他拿主意。」
「說的容易。」沈宓半睜開眼,撩著她,「你又不是不知道眼我現在的處境,便是我想不管,皇上能撇開我不問我嗎?萬一我在沒弄清楚各方底細的情況下說錯了什麼話,到時候你可知道又要背上什麼干係?
「再說了,」說到這裡他微頓了下,又說道:「如今通政司里盯著我的人多著呢。」(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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