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私底下實則也認真想過安寧侯遇鬼那件事,但因為線索不多,所以所知有限,大略也就猜得作案之人並不止是一個人,而且屬於蓄謀的便就是了。而安寧侯吃了這麼大個虧,必然也不會忍氣吞聲,暗中調查是必然的,難道如今安寧侯盯著麒麟坊,是瞄準了顧頌?
再深想想,莫非當日在駁欄街上裝鬼恐嚇安寧侯的,是顧頌和董慢薛亭他們幾個?
想到這裡他眸色忽然變得深沉起來,看了眼辛乙,他說道:「先叫兩個人去盯著安寧侯的人,不要驚動他們,先看看他們到底想幹什麼。」
辛乙點頭,退了下去。
韓稷凝眉看著地下,卻是又沉思起來。
顧頌跟董慢他們廝混了兩個月,到了近來這幾日,終於打聽得沈雁閒下來,於是一大早披著滿身晨霧到沈家,找到了在墨菊軒外天井裡澆花的沈雁。
兩個月沒怎麼見面,她仿似又長高了些,一身素衣素裙站在花架畔,束在腦後的長髮如同烏雲泄地,直垂腰際,那自然下垂的弧度顯得她竟有幾分曼妙的意味了。而她耳上的珠光反映在臉側,更使她多了幾分靈動慧黠。
「看什麼?」沈雁隨意地瞄著他,然後盯著花壺噴頭的水問道。
沈宓今兒原本休沐,一大早卻被皇帝傳了進宮,於是澆了一半的花順手撂到了路過的她手裡,還揚言假若她不干就不給她帶王府大街的八角脆酥。她原是要去沈弋屋裡蹭她自做的酸梅湯喝的,只好打消了主意,認命地做起苦力來。
顧頌清了清嗓子,忍住臉上的熱辣,說道:「華府那邊都弄妥當了嗎?」
沈雁道:「早就弄好了。只是前些日子我宇哥兒有些水土不服,我們並沒有去別處,就在華府呆著了。」她抬頭望著花架頂上幾盆半高的菊苗,嘆道:「我舅舅下個月也會辦完差事回來了,正趕上太后今年的壽辰,到時候又不知要在宮裡受什麼冷臉子了。」
顧頌早知道她這些底細,所以並不用遮著瞞著。
華夫人進京這兩個月,果然如沈宓所說,儘是上門拜訪的。留下華正晴他們姐妹幾個在府,她少不得要過去陪陪。這期間皇后下旨宣過華夫人進宮一次,華夫人回來雖沒說什麼,但從她的臉色來看,皇后也定沒說什麼好。
顧頌替她挪動著花盆,說道:「會有改變的。現在至少搬進京來,已經實現了第一步,到時候再想想辦法,看看怎麼樣保住便是了。」說完看見她仍不大提得起勁的樣子,頓了頓。他便又繞到她面前,說道:「天氣這麼熱,要不我陪你上田莊裡避暑可好?」
沈雁覷了他兩眼。呵道:「得了吧,你還敢去田莊?」她可沒忘記那回跟沈宓他們去東郊的時候,他嫌棄成什麼樣子。她放下花壺,拿剪刀剪了兩條花枝,又道:「我跟你說,狗的記性是最好的,雖然眨眼又是一年,但大黃指定還認得你。」
顧頌注意力明顯不在大黃身上。他愣了愣:「一年了麼?」
「可不是。」沈雁聞言也感慨起來。
算算她重生回來都一年多了。雖說辦成了幾件事,但華家的結局還是沒底,剩下皇后那仇也還是沒報,雖想著從安寧侯下手逐漸剪除皇后的羽翼,無奈最近安寧侯又安分守己,實在挑不出什麼破綻好行事,近日正悶著。
如今最感到責任重大的就是她了,因為只有她一個人知道華家會面臨什麼樣的結局。華夫人在宮裡雖沒有受到禮遇,但滿朝那麼多文武,終歸受不到禮遇的也不止她一個,華家上下見慣風浪,連下人都不大把勛貴們當回事。大家也還沉得住氣。
但是大周假若當真向東遼發兵,歷史一重演。華家能活命的時間也不多了。
她放下花壺,走到棚架底下坐下。沏了兩碗茶,說道:「你最近又忙些什麼呢?」
顧頌端了茶,才要說話,宋疆便進來道:「公子,韓大爺韓二爺來了!」
韓稷來了,顧頌又哪敢怠慢,他下意識看了眼沈雁,很快站起來,說道:「那我先回去,回頭再來找你!」
沈雁望著他大步消失在門外,拈著杯蓋的一手在杯口停了半日才放下來。
這兩日京師里的消息她當然是知道的,大家眾說紛紜,有的說老蒙古王病重了,有的說烏雲屬地發瘟疫了,還有的說格爾泰又添兒子了,更有人說巴特爾又收伏了北方幾支小遊牧民族,可朝廷始終沒有官方的公文傳出來,這種小道消息也不知道信誰的。
但沈雁稍加思索便已勾勒個大概出來,倒霉的都是朝廷欲利用的老蒙古王和烏雲,而正走運的則是巴特爾和格爾泰。韓稷那日說過東遼的戰局由他去布署操縱,如今將近兩個月過去,忽然就有客商從側面帶回了西北的消息,這使她很難相信這不是韓稷的手筆。
前世里他是越過世子之位,在三年後直接當上了魏國公,而後成為了中軍營大都督,這雖然可以證明他運氣好,可是在他接掌軍營之後,能夠在很短的時間制服那麼多魏國公的心腹大將,不能不說他具有異常的手段或智慧。
既然如此,那麼這個時候的他能夠在東遼那邊做點什麼手腳,引得格爾泰與巴特爾結盟,或者說使得老蒙古王與烏雲徹底反目,同時又利用著這些客商在京師散播消息,應該並不是很艱難的事。儘管兩個月時間並不能立刻逆轉那邊的局勢,可這麼樣一來,暗懷心思的皇帝肯定也會慌張。
這不,今兒沈宓本來休沐來著,一大早不就被皇帝召到宮裡去了嗎?
也不知道皇帝有無定性,假若能早些定下這個事來就好了。
她站起來,正要出門去,門外卻是又走進了幾個人,沈弋提裙跨進,盈盈道:「在房裡等了你半日,卻是左等不見右等也不見,看來是等著我送過來。得,誰叫姐姐我有副菩薩心腸,我千里送鵝毛,抬舉你來了!」
她接過丫鬟手上的湯盅,交了放到沈雁手上道。
說完卻是又不由一哧,想起自己這一長串話而笑起來。
沈雁大笑:「你真是有千里眼,要不怎麼知道我在等你!」
顧頌回到府里,韓稷已經跟顧至誠在正房裡吃上茶了。而榮國公夫人則在上方,跟韓稷問侯韓老夫人的近況。韓耘跟顧潛兩個人趴在羅漢床上玩佛珠,兩個人把佛珠一顆顆拆開,在炕桌上彈著玩兒。顧頌一進門,一屋子人便就同望了過來。
顧頌跟榮國公夫人和顧至誠行完禮,又叫了聲「稷叔」。韓耘一骨碌從羅漢床上滾下來,屁顛屁顛過來指著自己鼻子:「還有我,還有我,快叫我。」韓稷拎著他後領將他又撂回床上,回頭頂著一臉春風,指著地上一筐晶瑩剔透的葡萄說道:「專門送葡萄來給夫人的。」
「每年都能吃上你們的葡萄,我們可真是有口福!」榮國公夫人含笑致意。
韓稷回道:「又不是什麼要緊的物事,因為是門種的,終歸新鮮些,就當是嘗個鮮罷。」
這邊廂顧頌看到那葡萄,卻是脫口道:「只有這一筐嗎?」
「當然不止!大哥書房後頭還藏著兩筐,他以為我不知道!」韓耘迫不及待在旁邊接口。一想到他居然只分到了一筐他就感到悲憤啊,他是他親弟弟,再分多一筐給他也不過份吧?
榮國公夫人哈哈大笑起來。
韓稷笑望著顧頌:「你要是喜歡吃,我再讓人送過來便是。」
「別慣著他!」顧至誠沉臉道,「這小子八成皮又癢了!」
顧頌聞聲噤聲,垂手立在一旁。
韓稷捧起茶,沖他使了個眼色,然後與顧至誠笑道:「最近外頭西北那邊的風聲愈傳愈緊,不知道後軍營有沒有聽到什麼確切的訊息?不知道皇上又有何旨意?」
榮國公夫人聽他們議起政事,遂笑道:「你們兄弟上外頭說話去罷,我聽著這打仗就頭疼得緊。」
韓稷與顧至誠均笑著站起來,告辭下去。
走出門外,韓稷故意落後了兩步,與耷拉著腦袋跟在後頭的顧頌笑道:「想吃葡萄,這就去尋辛乙。」
顧頌一蹦跳起來,韓稷又拉住他小聲道:「回頭等著我,我還有話問你。」
顧頌雞啄米似的點頭,然後一溜煙出了府去。
這裡二人進了長房,顧至誠便將韓稷引進了外書房。
自打皇帝下了那道密旨至如今,顧至誠忙於軍務,而韓稷先是在春闈監場,後又領了實職,二人一直也沒有機會坐下來議事,雙方分賓主坐下,顧至誠便就說道:「後軍營離西北雖近,但至今卻沒有什麼確切消息。至於皇上那邊,早朝上不曾議過,也不知道究竟如何。」
如果東遼局勢真如外頭所傳那般有了這等變化,那自然算是好消息,當對手強大到沒有機會偷襲的時候,皇帝自然會有所顧忌,如此一來根本不用再想別的什麼法子,便已可成功避免將有的危機。(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