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既然大家都認同這種君主制,那麼集中權力在手無可厚非,但假若皇帝在集權的同時卻懷著打壓的心思,未免就有些不厚道。畢竟沒有這些功臣,趙氏只憑己身之力斷不可能坐上皇位,而治國平天下也絕不應該靠陰謀和打壓,而是應該以仁德服天下不是嗎?
前世魏國公死後,皇帝除了被內閣埋怨幾句也沒落著什麼大的壞影響,也不曾為此與內閣把矛盾鬧到台面,足見他是早就想好了的,既然如此,她當然就該提醒提醒顧至誠了。
顧至誠再聽得她這麼一說,背上冷汗都冒出來了。
他捧著茶挺直背望著前方,整個人呆在那裡,屏息了半日都沒吐出一個字,如果說他先前還只因為她提醒著魏國公的未來而心生著幾分憂慮,可當她把事情扯到勛貴頭上,直接將這個事跟自己聯繫起來,他就絕不能只是憂慮這麼簡單了。
人都有自私的本性,即使他與其餘三家親如兄弟,可這中間也肯定會有區別,哪怕是親兄弟,刀擱在人家頸上跟擱在自己脖子上的心情也是不同的。
所以顧至誠此刻再也沒法像剛才那樣淡定地憂慮著了,他的心被提到了半空:「難道你認為,皇上真的會跟我們這些勛貴下手?」
沈雁微頓:「我雖然沒有證據,但假若皇上真要給魏國公下密令,最後魏國公府肯定會大傷元氣。再想想,即使韓稷能夠頂起魏國公府來,他也已經是第三代國公爺,對於皇子皇孫們來說威脅肯定就沒那麼大了。」
顧至誠緊握著茶杯,不禁深深地點頭。
沈雁雖然是個半大孩子,可視野卻比他這個手握雄兵的世子爺開闊多了。他跟沈宓如今交情雖然日漸見深,但沈宓卻謹慎得多,平日裡該注意的問題他會暗示他,但像這樣仔細地把事情剖開來跟他分析卻是絕沒有過。
雖然他知道這丫頭不見得是全為著他顧家著想,也許還有著她自己一些不為人知的小九九,但是就衝著她肯跟他明言剖析這點,就算是要占他便宜,他倒也心甘情願讓她占。畢竟到如今為止,她並沒有害他的理由不是嗎?
顧至誠沉吟了會兒站起身來。「我還有點事,要回書房,你跟你嬸子說話去吧。」
沈雁也站起來,「我的貓還在顧頌那裡呢,我去找他。」說著提著裙子出了門。
顧至誠望著她背影消失在門外,才嘆了口氣,然後抬腳去了書房。
既然知道皇帝發兵的話對魏國公府甚至是勛貴圈帶來不利,那這件事肯定是得阻止的了,然而又怎麼阻止呢?顧至誠又開始覺得頭疼起來了。他總不能僅憑猜測就進宮去向皇帝勸諫吧?首先他得確信皇帝是不是真有這個意思!
他覺得每次這丫頭甩給他的都是些要命的事。
順著書房裡踱了幾圈,然後在窗前停了步。頓立片刻,他轉而便從牆上取了馬鞭,抬步出了門。
魏國公府里。韓耘氣呼呼地扛著他的弓站在韓稷面前。
「我不要這個弓了,我要大的,這麼大!王俅的弓比這個大好多,我要把他的比下去!」他將弓取下來擺在石桌上,兩手在空中比劃著名,然後叉著肥腰,把小嘴兒嘟起來,胖成湯圓兒似的臉上寫滿了不服氣。
而他面前的韓稷正坐在石椅上悠閒剝桔子。眼角兒溜也沒溜他,口裡慢條斯理回絕道:「王俅比你高出一個頭,而且人家身材也比你好,你長得跟冬瓜似的,再扛個大弓走出去,人家肯定會把你當成彈棉花的。」
「我才不是彈棉花的!」韓耘大叫著,撲到一旁坐著喝茶的鄂氏懷裡:「母親你看,哥哥他嫌棄我!」
鄂氏屈起手指輕敲他的頭:「我也覺得你該減肥了。我可不想有個長得像冬瓜的兒子。」
韓耘悲憤地站起身。手指著他們倆,憋了半日,跺腳道:「我去找廚娘!」
廚娘有雞腿吃,可以安慰他受傷的心靈。
辛乙走過來,躬身道:「公子。榮國公世子來訪。」
鄂氏抬起頭,韓耘也止住了腳步。
韓稷略略頓了頓。便站到地下,忽然間伸手拎起韓耘胳膊,一面將桔子塞進嘴裡,一面將手上的肉團兒順手丟到不遠處那成堆的護衛手上:「帶二爺去蹲馬步。不蹲滿一個時辰,不准找廚娘。」然後拍拍兩手,從容地上了廡廊。
韓耘幽怨地望著天,呻吟起來。
鄂氏這邊也起了身,讓丫鬟們收拾杯碟進了房。
顧至誠已經被讓進花廳,正自如地坐在右首打量几案上一小盆金魚,見到韓稷走來,不由笑道:「又在修理耘哥兒?」
韓稷笑嘆著在主位上坐下,「沒辦法,太胖了,父親回來定又會埋怨我們給他吃太多。」
聽到提起魏國公,顧至誠臉上笑容便不由有了幾分牽強。他接過韓稷親手遞過來的茶,低頭抿著,默了會兒又道:「春闈監場有沒有你的事?」
每年春闈監舍都是五城營與中軍營的官兵聯合值守,此屆會試魏國公不在京中,自當有兩位都督同知代為調兵,韓稷身為韓家長子,又在營里掛著虛職,按理他是有份參與的。而且這趟差辦下來,基本上都能撈著個嘉獎,這種美差,營里的軍官又怎會不識相地撇開他?
韓稷卻道:「我到底資歷淺,也不圖這些虛名,營中還有許多得力的幹將,我給推了。」
與中軍營一道監場的還有安寧侯轄下的五城營,假若他去了的話不免會與對方有接觸,在楚王未曾與他有更進一步的接觸時,顯然還是先避開為好。
好在顧至誠聽見他的回答也未作深究,只是若有所思地順手拿過架上一本茶經翻閱起來。
韓稷靜靜打量了他片刻,說道:「顧大哥像是有什麼心事?」
顧至誠沉凝不語,掃了眼四下。
韓稷略頓。遂起身笑道:「東邊園子裡的竹筍發了好些,看久了冬景,竹林里倒是值得轉轉。大哥好久沒到府里來了,不如咱們換個地方吃茶?」
顧至誠笑應:「正有此意。」
辛乙遂讓人前去竹林打點,這裡二人出了院門,信步往東邊園子裡行去。
進了園門,四面的人影就少了許多,除了幾個等候傳喚的丫鬟,再就只有石桌畔煮茶的辛乙。
顧至誠順著青石甬道一路往前。一面負手說道:「你父親近來可有信回來?」
韓稷道:「上回來信還是年前,隨軍報一起回來的。」說完又笑道:「不知大哥的心事,是跟西北軍情有關,不是跟我父親有關?」
顧至誠讚賞地看了他一眼,停步道:「都有。」
說著他看了眼四下,接著道:「我知道你是個聰明人,我就不拐彎抹角了。東遼那邊的情況你知道,前幾日兵部下發到西北的聖旨你想必也知道了,如今我得到點線索,懷疑皇上可能有密旨給你父親。讓他在最後關頭髮兵東遼,意圖得漁翁之利。
「這件事不是兒戲,若是真有此事。那對魏國公府乃至整個勛貴圈都關係甚大,我來的目的,就是想讓你去個信到西北,想辦法從你父親處問到真情,看看是不是皇上果有此打算!」
「發兵?」
韓稷聽到關鍵處,雙眼驀地眯縫起來。微頓片刻,他凝眉道:「這線索大哥是從何處得知的?」
「說來慚愧。」
顧至誠搖搖頭,「是沈家有人暗示於我。我才想得這點。在這之前我竟是根本沒往這上面想,但從她所說的種種跡象來看,皇上有這種想法的可能性竟是很大。這件事只有你有法子問到真相,若果真如此,咱們就得阻止皇上這麼做。」
韓稷望著他,緩緩點了點頭。
沈雁才從榮國公府回來,福娘便把龐阿虎見到顧至誠徑直去了魏國公府的事告訴她了,她只點了點頭。便就輕快地回了房。
顧至誠聽了她的話,勢必會去尋找真偽,這件事她也很想知道,而除了韓稷卻又無人能夠知道真相,顧至誠不去找他。又會去找誰?
現在她就等著韓稷從西北得到的回訊,魏國公對這場戰役的勝算他應該是有數的。他絕不可能連自己的兒子也瞞住,假如這一世魏國公表示沒有收到密旨,她也可以因此放下些心,但假若有的話,那少不得就要費些心思了。
她讓福娘沒事多往顧家走走,反正她現在跟顧家丫鬟們都挺熟的了。
這裡韓稷送走顧至誠,便立刻喚辛乙進了書房。
他先拖過東遼的輿圖看了看,然後轉回身道:「皇帝早已經跟諸志飛許敬芳他們有了隔閡,這次東遼內亂,他會想藉機掙份功績是情理之中的,但我沒想到他會有膽子行這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這麼樣一來,在發兵之前他是肯定不會透露風聲的。
「邊關總共只有三萬多人馬,父親便是率軍傾巢而出,也沒有多少勝算,如此一來多半只有兩個後果,一是父親殉國,二是戰敗之後皇帝面對內閣的指責把責任推到父親身上,就是萬一贏了,皇帝也擁有了與內閣對抗的籌碼。無論怎麼做,對韓家都沒有什麼好處。」(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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