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掉的那些臣子,都是與陳王有勾結的。」
沈宓說到此處,帶著些晦莫如深的面色,「老臣們雖然不見得會支持皇帝屠殺功臣,可是陳王對趙家的威脅實在太大了,他們都是趙氏的嫡系,假若陳王勢力真的反轉,對他們來說也沒有好處,因著共同利益,自然會選擇站在趙氏這邊。」
原來如此。
沈雁忽覺思緒又清晰許多了,簡單地說,如今高居在龍位上的皇帝也有敵人,就是那些內閣里那些開國元老,也許他們在平日的接觸之中流露出了對手無寸功的皇帝的不屑,於是皇帝感覺皇權被威脅,急欲想要證明自己。
這麼說來,沈宓的受寵也就說得通了,皇帝需要培植自己的力量,於是他挑中了沈家,確切地說是沈宓,然後又將舉賢納士的重任交到沈家父子手裡,讓他們主持春闈,如此,他們挑出來的才俊日後也將會成為皇帝的人。
然而他沒想到許敬芳與郭雲澤竟然也有海納百川的胸懷,一個禮賢下士禮遇著沈宓,一個則不藏私心將沈宓的才能學問推舉到皇帝面前,皇帝深怕許敬芳與郭雲澤將他好不容易物色到的這麼一個人拉攏過去,於是便著程謂帶著宮人抬著這偌大一幅玉屏招搖過市來到沈家。
這下,想必整個京師都知道沈宓如今又更得寵了吧?
「皇上的胸襟,未免也太小了些。」她凝眉道,「許閣老他們就是再張揚,到底還是沒那些排擠後輩的小心眼的,說到底也還是為大周著想,我若是他。便是被他們小看了又如何?再不濟,他不是還有御人之才,將他們這些能者歸於麾下麼?」
她這話說出來,便顯見是把個中脈絡理得清清楚楚的了,沈宓禁不住讚賞的點了頭。屋裡沒有別的人,也就不計較她的妄語,說道:「人無完人,哪能沒有缺點?皇上勵精圖治,並不懶怠。也算是他的優點。」
作為臣子,除了在聽到諸多批評的時候適當地肯定他,還能背著他說些什麼呢?
沈雁點點頭,到底有些話是不該說出口的,除了在沈宓面前,別的地方她自然也不會再提半個字。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知道了沈觀裕與皇后勾結的事,沈宓近來與沈觀裕議事的次數少了些,而如今居然也會跟沈雁這樣自然地聊起朝堂政事,沈雁非常珍視這樣的談視,於是書也不問他要了。乖乖地回了房。
然後她寫了一封信給華鈞成。
皇帝的算盤打的不錯,拉攏了沈家父子在手,到時候自然會有許多士子前來歸附。省了多少力氣。
君為臣綱,他利用沈家沒有什麼錯。
只是他卻不該對華家動殺機。從方才沈宓對斬殺功臣那事透露的訊息看,因為死掉的都是曾與陳王有些瓜葛的人,再結合廢太子也是因為替陳王說了幾句話而被廢,是不是可以猜測,華家被抄斬其實也是因為陳王呢?
假如是因為陳王,那麼華家在大周之後不是已經跟陳王府淡了往來了嗎?為什麼皇實還是會因此針對他?
她寫信過去,當然不是為問這些。而是問搬家的事。
梓樹胡同里外已經開始請人重新清掃了,園子也雇了花匠在整理,頭批來京打前站的下人已經到達,華家老宅正有條不紊的忙碌著。
沈宓因著皇帝賞來的這道屏風,跟華氏及沈雁交代,讓她們與各府元老們保持正常交往即可,不必過於親密,也不要因為礙著皇帝而疏遠下來。畢竟皇帝又不曾與元老們撕破臉。皇帝這邊的恩寵他必受不可,那麼與元老們保持適當的距離,則是相對安全的做法。
誠如沈雁所料,沈宓又得了皇帝重賞,而且還是程謂親自傳旨的事整個京師都知道了。
加之翌日兵部往西北發了聖旨前去。外人不知詳情,起碼兵部與內部以及掌領兵馬的勛貴們還是知道了的。這又更加把沈宓往高里捧了一捧。
許敬芳這邊拍著桌子罵了句「小兔崽子」,也不知是指皇帝還是指沈宓,便就銜著茶壺嘴兒去了溜街。許家內眷這邊與華氏該怎麼交往來怎麼交往,不成問題。郭雲澤在府里對著庭院新綻的綠芽捋了半日須後,也悠哉游哉地去尋房文正下棋了。
但是安寧侯府這邊卻遠沒那麼鎮定。
安寧侯負著手在正房裡轉圈,他的臉色並不十分好看。
「你真是白白送掉了個大好機會!還跟我分辯什麼沈宓只是個五品官,你如今可知道他這個五品官該有多麼值錢了吧?如今郭雲澤成了舉薦他的貴人,許敬芳成了有識人之明的伯樂,眼看著他一步步起來了,咱們連他的毛都沒摸著半根!」
蔡氏也在生氣,而且還很有些不服氣。她冷笑著:「侯爺英明神武,算無遺策。不過既然侯爺把沈宓在內閣那事捅到了程謂那裡,想要借著皇上來隔開許敬芳與沈宓,侯爺難道沒想過皇上會因為沈宓的獻計大加賜賞於他?
「分明就是侯爺算漏了皇上對沈宓的寵信,如今沈宓白得了便宜,反因著程謂那番話而深受皇上恩寵,侯爺不省察自己的氏處,倒因此來遷怒於我,真是好沒道理!」
「你!」
安寧侯被她捅破了心事,頓時便有幾分下不來台。
當日他經劉括獻計之後,便將沈宓曾在內閣妄議東遼局勢之事透露給了程謂。
皇帝對許敬芳等人素來敬畏,但私底下卻又深恨其等的盛氣凌人,他滿心以為當他知道許敬芳有意勾搭沈宓之後,一定會對沈宓有些懲戒,而他等到那個時候再去沈宓跟前示示好,難保沈宓不會被他說動心。
可是他沒想到皇帝不但沒對沈宓改變態度,反而還如此高調地抬舉他,難道一個未經推敲的對敵策略比起與朝中老臣們的暗中較量來說,還要來得重要嗎?皇帝寧願放棄一個敲打沈宓的機會,也要去坐觀東遼這場亂子?
正是因為想不通,一肚子火氣又找不到地方發,他才會選擇遷怒於蔡氏。
可是蔡氏的反諷卻讓他臉上火辣辣一片,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他又何必去向程謂遞這番話?他不把話捅到程謂那裡,皇帝就不會召郭雲澤來問話,不召郭雲澤來問話,興許郭雲澤也就不會把沈宓這筆功績表出來了。
他氣悶地站了半晌,拂袖去了書房。
妾侍端著蓮子湯走進來,翹高著蘭花指舀起勺蓮子到他嘴邊,嬌聲勸道:「侯爺不必動怒,夫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安寧侯並沒心情理會內宅里這些勾心鬥角。他說道:「去傳劉括進來!」
劉括很快來了,他邁著八字方步到了安寧侯面前,凝眉道:「聽說沈宓昨兒以一道應對東遼戰事的策略又得了皇上重賞?」他是安寧侯的心腹,自然可以摒去那些規矩。
安寧侯對著前方默了片刻,說道:「沈宓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不接受咱們的拉攏,如今加上他又立了功,皇后娘娘更是稀罕起他為了。許家郭家如今似乎都想拉住沈宓,往後時日一長,指不定淑妃那邊也會開始伸手,叫你來就是想問你有什麼主意。」
其實老臣們倒也罷了,他們親近沈宓不過是看重他日後的發展,圖他或許可以帶契自家子弟,他最擔心的是淑妃也開始向沈宓伸手,假如沈宓倒向了淑妃,那他們很顯然就多了個勁敵。如今這小小的五品員外郎,已然成為擺在大夥面前的香餑餑了。
劉括也感到有些棘手,他沉凝片刻,說道:「假如軟的不行,那就試試來硬的!」
「怎麼來硬的?」安寧侯坐直身,「他堂堂六部科員,皇上又正有重用他的意思,你能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著他歸附咱們?老子的脖子可沒有皇帝的鍘刀硬!」
「我說的硬的,可不代表拿刀逼他。」劉括解釋道,「一個人總有他的弱點和軟肋,只要拿捏住他這點,就不怕他不聽話。侯爺只須讓人仔細打聽他,看看他有什麼特別在乎的人和事,找准了他的咽喉,到時候咱們再來細議如何拿他不遲。」
「拿捏?」
安寧侯聽到這番話,不由沉吟起來。
也許劉括說的有幾分道理,每個人都有弱點,當初皇后娘娘不就是找准了沈觀裕的軟肋,然後就此成功拿住了他的嗎?
當然劉括並不知道這件事。這麼重要的事情,他是不可能輕易告訴旁人,然後引來皇帝的怒意的。
他點點頭,再想了想,說道:「可以考慮。」
消息傳進魏國公府的時候,韓稷正在忙碌。
初春的朝陽照進院子裡,晨霧稀薄,他披著一身陽光在香樟樹下彎一把弓,旁邊四五歲大、胖成個肉糰子模樣的、梳著總角的小男孩蹲在地下仔細地看著他動作,水汪汪的眼睛裡有著很明顯的祟拜,而他的手裡,還拿著兩塊撒滿了各種果仁的酥餅。(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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