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的魏國公,應該不會希望自己兒子變成個佞臣吧?
魏國公府這邊,鄂氏進了慶熙堂,招了韓稷在跟前坐下。
「方才是怎麼回事?」她的神色微凝,這樣嚴肅的她看起來無形中多了幾分蕭殺之氣。
韓稷面上依舊如夏夜裡的天幕,月朗星稀和風煦煦,他身姿悠然地坐在錦杌上,微微地傾了傾身子,說道:「兒子早就說過,這絹花是皇上的御賜,就是有人不敢戴,也還是會有好些人戴的。畢竟戴著它,就代表敬著皇上。」
他的態度親昵里透著恭謹,韓大爺是個謙和的公子,也是個標準的孝子,這是眾所周知的。
鄂氏深深望著他,「是嗎?」
「自然是。」韓稷抬起頭,面上的笑容乾淨又坦蕩。
鄂氏望了他片刻,微笑擺了擺手:「陪了我一早上,只怕你身子吃不消了。」這麼樣看來,她的注意力又完全不像在這件事上。她慈愛地望著他,又說道:「手頭的藥可還有不曾?可曾按時吃下去?你的病自胎里來,須得多加仔細著才是。」
韓稷頜首:「孩兒不敢疏忽,每個月月中吃三日,每日吃三次,一次也不曾落下。」
鄂氏的笑容更加明艷了些許:「這就好。你是最聽話的孩子,母親很欣慰。」
韓稷笑著,退下去。
鄂氏的笑容持續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外,才緩緩斂下來。
她對著半空長長而輕緩地嘆了口氣,仿佛在這膏梁錦繡之中,心底里也藏著無限憂慮。
韓稷垂眸走出慶熙堂,神情沉穩而平靜,步履穩步而自如。並無人看到他眼底那抹沁人的冷意。
這股冷意,與先前絹花之事的那股怒意全然不同,那股怒意是氣,是惱,是意料之外,是不服,是不甘心。而眼下的這股冷,卻沒有那麼複雜,那麼火爆。那麼直接,它就是冬天裡冰雪下的岩石,冷的堅定,冷的絕然,也冷的刻骨。
辛乙卻是知道隱藏在韓稷面下的那股暗涌的。
等回了澹懷堂,便就先替他沏了杯雀舌,溫聲道:「這個月的藥小的已經研製好了,等開了春,這太子參便不必再加,少主偶爾可以試著喝點酒。對逼出毒氣也有益處。」
韓稷坐在書案後,眼裡的冷意隨著窗口滲進的氣流一點點散去。
辛乙遞了茶上去,又說道:「小的方才已經派人去查過鳳翔社查所有有記檔的賓客。今日這事我們去的突然,對方應對應該也是臨時應對,可以猜想此人當時應該就處在戲社之中。
「此外便是那批絹花的來歷,能夠擁有這麼多數量絹花的除了宮中,便只有兩個地方,一是內務府,二是織造局。宮裡自然不可能,就算有人想阻撓。也絕不會有那麼快的速度。而內務府與織造局,顯然少主也沒有得罪過什麼人。
「但巧的是,我們查到內務府絲織採辦華鈞成,方才正好同沈家二姑娘在鳳翔社裡看戲。」
正在揮著寬袍大袖仰脖準備喝雀舌的韓稷,一口茶噗地噴在面前書案上。
書案上攤著的一幅輿圖,瞬間被灑得濡濕。
「沈雁?」
他緩緩轉過臉來,只這片刻,他那臉上便又驀地像是才刷了黑漆一般黝亮黝亮地了。
辛乙嘴角抽了抽。儘量平靜地垂眸:「是。」
韓稷深深吸了口氣,砰地將杯子拍在案上。
沈雁……
他盯著面前牆壁望了半刻,忽然又森森地露出那口白牙來,咧嘴道:「很好。很好。」
沈雁為了彌補上晌對舅舅的冷落,晌午在蓮香樓吃了飯。便又陪他到琉璃街淘了一下晌的古玩,到日落西斜回來。華府里已經坐了一屋子等著給他擺宴餞行的人客。然後次日華鈞成兩條腿便如車輪般四處赴宴不停,就連沈宓華氏他們去了也只落著杯茶喝就回來了。
沈雁抱著舅舅胳膊:「端午前一定要搬回來。」
華鈞成摸著小鬍子:「那是當然。」
沈雁又道:「可以讓舅母和表姐她們先回來,反正又不是沒地方住。」
華鈞成點頭:「儘量,儘量。」
沈雁還是不放心,但想來想去卻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只好放了手。
因為翌日一大早就走,也不方便送行,沈雁就沒去了,華氏與沈宓大清早地去梓樹胡同,然後送到城門口。雖說知道過不多久便會相見,可是親人之間離別是最煎熬人的,華氏又蔫了好幾日才逐漸恢復過來。
沈雁跟舅舅感情深厚,亦父亦友,他走了她也有些不習慣。
好在鬱悶了兩日,很快就到了除夕。
除夕她還是高興的,因為這日一過,初一就是進宮磕頭的日子了。
這年一反往年的氣候,本該是飛雪漫天辭舊迎新的日子,竟然艷陽高照晴空萬里,雖然少了瑞雪的助興,四面廊下點的仍然是淡黃的八角宮燈,但是明媚的陽光顯然比寒冷的天氣更容易調動人的情緒和積極性。
華氏換上了新衫,帶著沈雁往曜日堂去過之後,又往各房裡走動拜年。等到各自道賀完畢,府里忙碌了一整年的爺們兒也進宮叩拜歸來,便就換了常服在家裡寫楹聯,編燈謎,一面享受新春到來的歡騰與喜慶。
午時在四禧閣里擺完午宴,沈雁才纏著沈宓讓他帶著去逛逛花街,沈觀裕卻負手踱到二房來了,沈雁看他那模樣不像是閒逛,便就告退去了華氏屋裡。
華氏見她不時地探頭往外,便就輕拍她:「什麼日子,也不注意點。」
沈雁回過頭道:「老爺極少上咱們院裡來的,我在想他尋父親是不是有什麼事。」
華氏聞言,不由也往墨菊軒方向望了望,但是這又能望出什麼來?便就道:「別操那麼多心。」
沈雁深以為然,她也覺得重生回來這幾個月,都有些草木皆兵了。
低頭跟福娘玩了會五子棋,沈宓就若有所思地跨進門來。
華氏迎上去道:「老爺尋你何事?」看來她的八卦之心其實也並不比沈雁少多少。
沈宓望著她,又望望沈雁,說道:「姐姐想讓杜峻拜在我名下為弟子。」
「弟子?」華氏驚訝地。
沈雁也不由得執著棋子抬起頭來。
「正是,她請了父親來做說客。」沈宓眉頭緊結著,顯然並不樂見此事。
沈雁凝眉沉思。
她知道世家裡頭的規矩,是不興外家收嫁女的後嗣為弟子的,沈思敏這麼做,是什麼意思?
杜家學問不比沈家差,人才也不比沈家落後,唯獨沈家在周室朝堂身居要職,只有這一點比杜家強。
而沈宓又是沈觀裕認定的接班人,日後杜峻成材之時沈宓或許已然位列權臣,難道她帶著兒女留京過年,為的不是替沈夫人出頭尋娘家弟媳婦的晦氣,而是想借著沈家在官場的便利,扶持杜峻將來踏入仕途?
介時不但對杜峻有幫助,對整個杜家來說的幫助都是顯而易見的。
怪不得沈思敏進京安安靜靜,連沈夫人陡然重病這樣的事都不曾尋沈宓去說幾句,原來她回娘家的目的竟是這個!的確比起振興整個家族來,沈夫人的病因都暫且可以不去追究了。她若是得罪了二房,那麼想要達到目的顯然就更難了一層。
她看向沈宓:「那父親答應了嗎?」
沈宓扶膝望著她:「你覺得父親要不要答應?」眼裡並非踟躕而是等待,顯然是在考驗她。
沈雁想了想,「按理說只要杜家沒有什麼意見的話便不成問題,但是顯然姑母的意思並不止讓父親教杜峻學問這麼簡單,她應該是衝著讓父親將來帶契著他入仕途這點來的,如果是這樣,大家是親戚,父親不帶契他不好,將來那些人脈關係不傳給他也不好吧?」
沈宓點頭。「還有呢?」
沈雁臉色沉下來了,「看上去就算是這樣,似乎也沒有什麼關係。父親只有這麼一個外甥,如今杜家放棄身份來求父親,父親若是拒絕,就有些不近人情。可是杜峻如今已有十二歲,父親與母親還年輕,將來必然還是要生個子嗣的,假若弟弟出來了,父親又該如何?
「即使現如今母親就生下子嗣來,年齡起碼也比杜峻小了一大截。「在弟弟長大考到科舉之前,杜峻肯定已經入仕,假設那個時候他得到了父親的支持青雲直上,等到弟弟年長入仕的時候,父親說不定已經告老,到時候杜峻以及杜家回過頭來幫助弟弟的可能性又有多大呢?
「而假若父親到時不願履行這承諾,那麼父親就成了個反覆無常的小人,回過頭反倒被杜家口水淹死!這個事,怎麼說都沒好處,自然是不能答應。更何況姑母這也太欺負人,她就看準了父親這輩子會沒有子嗣麼?!」
沈雁說到這裡,竟是動了幾分真氣,沈宓的子嗣問題不但是華氏的心病,同樣也是她的心病。除了希望父母親百年過後能夠有人把二房血脈傳接下去,她更希望能有個人真正繼承沈宓這滿腹的才學下來,還有華氏無子而產生的淡淡的自卑,她都希望消去。(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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