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陷入一片死寂。
阮箏輕輕捻動著手中的硃砂手串,似乎在回憶什麼。
好半天方道:「魏王鎮守邊疆近十年,先前也沒有聽到丁點風聲,怎麼就突然回來了?」
魏王回京的消息本就是機密,只有鮮少幾個人知道。就連阮箏都不曾耳聞,更不要說衛敞區區一個小官了。
衛敞看著母親神情莫測的樣子,想要上前攙扶的動作遲疑片刻。
他們兄弟三人對阮箏多多少少都是有些畏懼的。
「阿娘……」衛敞低聲詢問道,「魏王回京,莫不是邊境出了什麼大事?那我們家是不是還有,」
他話沒說完,就自覺失言,及時住嘴。
衛敞是兄弟三人中最老實木訥的那一個,平日裡也最迂腐,尤其是外放那幾年,受那邊名士風氣所影響,越發古板守舊。
他本憂心忡忡,但看見母親如此冷淡,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安心,臉上的著急慢慢褪去,衛敞道:「阿娘,陛下下令過幾日舉辦一場家宴,兒子幾個撐不住場面,恐怕到時候還得您親自入宮。」
他嘴上說家宴,但那語氣仿佛鴻門宴一般。
阮箏看他一眼,難得安撫了一句:「放心,衛平侯府如今沒有兵權,你們幾個又不成氣候,陛下還不知道防備到這種地步。」
衛敞:「……」
這扎心的話說了還不如不說呢。
衛敞正要告退,想起最近府中的壓抑氛圍,面色遲疑,想要說些什麼,卻又笨嘴拙舌地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阿娘……」他斟酌再三,低聲道:「大兄可是做了什麼,惹您不快?不然兒子去幫您出出氣。」
阮箏扯了扯嘴角,「你那兩下拳腳功夫,怕是連阿希都比不過。」
幫她出氣?
小心自己出氣多進氣少。
衛敞摸了摸後腦勺,露出一個略帶窘迫的笑容。
阮箏也沒想替衛平侯遮掩,淡淡道:「前些日子,袁家大郎出事,他特意來求我向陛下說情,只我沒答應罷了。」
衛敞睜大眼睛,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背後說人壞話不好,可他實在忍不住,哼哧哼哧道:
「大兄如今未免太糊塗了一些……」
可不是糊塗嗎?
阮箏覺得他說話還是太客氣了,換作幼子,此刻怕是早就對著衛平侯冷嘲熱諷是不是被下降頭了。
衛敞走後,阮箏讓雲因親自回了一趟阮家,又叮囑衛瑾明日去敬文館之前先去驚鴻殿拜見阮皇后。
魏王突然回京,還真讓阮箏有些許的不安心。
儘管,他們也曾青梅竹馬,並肩作戰。
阮箏揉了揉額角,只覺重生之後發生的事情越來越多。
印象中,前世這個時候,魏王還在邊境。
不過,隨著時間推移,前世的記憶也越發淡去。阮箏只能儘可能地將一些重要的事情都記下來,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讓衛平侯府和阮家再次淪落前世的下場。
月明星淡,一陣清涼的風掠過窗牖。
阮箏閉目沉睡,竟久違地夢見了自己的少年時期。
細微的腳步聲漸近,碧玉珠簾被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撥開,聲音含笑。
「阿聽還沒起嗎?」
「大郎君。」雲因從屏風後走出來,刻意壓低聲音道:「娘子昨夜抄了一宿的佛經,用了朝食後便窩榻上睡了會兒,現在還沒醒呢。」
阮符微微皺眉,不贊同道:「下回不許再這樣了。」
雲因答應一聲,恭恭敬敬道:「奴日後一定勸著娘子。只是……大郎君也知道,老太爺病逝,娘子心中悲痛欲絕,也只能做點這些小事了。」
阮符臉上的笑漸漸隱沒,嘆息聲微不可查,想要說什麼時,僕婢急匆匆趕來稟報。
「大郎君,高家四郎和和七郎過來了。」
此時距離大魏的開端還有幾年,但高家豪強出身,手掌兵權,日益囂張,就連聖上都不得不退讓三分。
阮家和皇族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就算阮家年輕一輩和高家郎君曾經有所交好,可到了如今,關係也變得尷尬起來。
怎麼會這個時候過來?
阮符眉間的褶皺愈深,沉聲道:「將他們請到前廳。」
僕婢急聲道:「奴等攔不住,高家的兩位郎君已經往這邊過來了。」
阮符眼底閃過一抹怒火。
這裡是後院,外男等閒不可入,高家人未免太目中無人了!
阮符道:「雲因,你好好照顧娘子,我這邊即刻過去。」
雲因還未應聲,就聽見裡頭響起一道輕柔的聲音。
「阿兄?」正值豆蔻年華的阮小娘子從榻上支起身子,身邊的僕婢連忙為她披衣,因著還在孝期,衣裳的顏色都是偏深。
奈何阮小娘子天生殊色,宛若白璧無瑕,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精緻,即便身著深衣,也美麗得令人挪不開眼。
鬢髮未梳,如黑瀑般盡數散在肩後,襯得人越發削瘦。
阮符眼底划過一抹心疼,道:「無事,你接著睡吧,我去去就回。」
阮箏微微一笑,道:「我剛才聽說高家郎君過來了?是哪位郎君?我陪大兄一起吧。」
高家幾位郎君與阮家兄妹向來關係要好,尤其是高七郎,被阮家主收做弟子,和阮箏不僅是師兄妹,更有青梅竹馬之誼。
如今高家勢大,阮家避嫌尚且來不及,若在此刻傳出什麼風聲,怕是阿耶的日子要更加難過。
阮符想要阻止,奈何外頭人已經走到院子。
高四郎溫和的嗓音隨著春風一同傳進屋裡,「聽管家說,伯望在阿聽這裡?七郎正好給阿聽帶了幾卷失傳已久的古籍,我們便一道過來了。」
阮符清俊如冠玉的面龐被氣得通紅,就算高七郎是阿耶的親傳弟子,也不能如此放肆!
他們高家無非就是仗著自己位高權重,連聖上都要退讓三分。換在幾年前,高四郎兄弟二人焉敢如此?!
阮符不是看不出來高隱對妹妹的那點隱秘情意。
若是從前,他或許樂見其成。
但現在——
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