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著急

  停月齋。

  聽到雲因的話,原先靠著隱囊的阮箏不禁支起了身子,微微挑眉。

  「袁氏如此著急,莫不是因為袁大郎被姚國公給打了?」

  邊上的衛瑾和衛珍也豎起耳朵,眼眸中流露出一絲好奇。

  雲因笑道:「若只是挨了頓打,袁氏倒也不至於求到娘子跟前來了。」

  「那是怎麼了?」

  雲因輕描淡寫道:「孟國公一道摺子遞了上去,斥袁家主教子不嚴,袁大郎一介白身竟敢私下蓄養姬妾的罪名便傳遍整個平京。我們還未回來,陛下便讓人將袁大郎抓進了牢獄。」

  大魏不同於前朝,對官員的姬妾數量管的十分嚴格。

  像袁大郎這種連個九品小官都混不上的白身,按照魏律,只准有一妻一妾,且納妾還得到過了文書。

  當然,上有對策下有對策。也有不少人將姬妾充作僕婢,放在書房紅袖添香,對於士族子弟來說也算是雅事一樁。

  只要不是太過分,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

  大家都是男人,還能不體諒對方?

  可惜袁大郎這個蠢貨,娶了個士族貴女不知足不說,連養女人都偷偷摸摸的,但凡開誠布公,難道孟氏還會跟一個妾爭風吃醋不成?

  袁大郎偏不。

  也是他時運不濟,教阮箏查出了他當年做的齷齪事,否則孟氏也懶得管袁大郎在外頭養女人。

  孟氏從梵音寺下山,便直接回了娘家,恰好孟國公的繼室出門赴宴去了。

  孟氏往孟國公跟前一跪,幾乎是淚如雨下。

  她是個聰明人,沒有提及阮箏,只說是自己發現袁大郎在外頭養了個女人,然後順藤摸瓜地查出當年自己落水的真相。

  孟氏哭著哭著甚至嘔出一口血,緊緊抓著父親的大袖衫,重複著一句話。

  「阿耶、那年落水,並非我不當心……」

  曾經引以為傲的嫡長女跪在面前哭的肝腸寸斷,訴說這些年的委屈,孟國公又怎能不動容?

  他讓人將女兒扶下去,請了醫官,叮囑她在家好好養身體,卻絕口不提繼室在其中的所作所為。

  聽雲因這樣說,衛瑾忍不住道:「大母,孟國公為何不嚴懲自己的妻子?難道孟女君這些年的冤枉苦楚,還換不來他一頓責罵嗎?」

  或許是相似的經歷,令衛瑾想到了自己。

  她替孟氏不平。

  妻子重要,女兒就不重要嗎?可孟氏都被如今的孟國公夫人害成這樣!

  阮箏淡淡一笑道:「你怎麼知道孟國公不會斥責國公夫人?」

  衛瑾想說什麼,就看見祖母的眼神變得溫柔而無奈。

  「真是傻孩子。」阮箏摸了摸她的腦袋,這麼不聰明,讓她以後怎麼放心她們嫁人?

  「孟國公的繼室為他生育二子三女,其中長子已被朝廷封為世子。就算是為了兒女,孟國公也不可能對妻子作出任何懲罰。」

  繼母苛待、陷害先頭夫人所出的孩子,難道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嗎?

  尤其是像孟國公府,衛平侯府這樣的新貴門第,更是注重臉面。

  倘若孟國公肯狠下心將繼室關起來,抑或者送去莊子上「養病」,孟氏是報仇了不假,可繼室所出的子女就在婆家抬不起頭,甚至還會影響孟國公世子的地位。

  孟國公自然是不願意看到這種場面的。

  至於衛瑾所說的斥責?

  不痛不癢的斥責不僅會傷了夫妻之間的情分,也會讓孟國公夫人越發厭惡孟氏。

  衛珍喃喃道:「所以,孟國公就選擇委屈孟女君。」

  阮箏道:「所謂『兩害相權取其輕』,便是這個道理了。

  衛瑾陷入沉默。

  兩個孩子尚年輕,在過去的那幾年裡,經歷的最多不過是來自最親近的人的迫害,一個是身體上的摧殘,一個則是精神的壓迫。

  如這般利益至上的殘酷,還是頭一回見識。

  孟國公當然是愛長女的,可他卻不止孟氏一個孩子。

  權衡利弊之後的選擇,更讓人脊背發涼、腳底生寒。

  阮箏從來不覺得讓孩子過早地見識大人世界的複雜殘酷,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士族子弟多早熟,尋常人家孩子兩三歲還在牙牙學語、蹣跚走路,但阮箏和兄長這般年紀的時候,早已跟在祖翁身邊念書,耳濡目染下明白不少道理。

  在這倚仗家世的時代,家族和長輩的影響是至關重要的,即便是有才之士,若無人舉薦,也照樣躲不過籍籍無名、甘於平庸的命運。

  所以,衛瑾她們終究還是幸運的。

  到了夜裡,阮箏帶著兩個孫女用完晚食,就看見衛平侯在院子裡頭踱步,面上一副猶猶豫豫的表情。

  是讓人見了就來氣的窩囊樣。

  衛瑾神情一黯,她知道阿耶一定是為了袁氏才過來的。

  「阿姊?」衛珍順著她的目光望向樹下的衛平侯,想到伯父對袁氏死心塌地地維護,而選擇委屈衛瑾,垂在身側的小手慢慢收緊。

  難怪阿姊說起孟女君時那般傷心。

  伯父與孟國公又有何區別?

  衛瑾拉著妹妹的手,對她搖了搖頭,「沒事,我們回去歇息吧。我念書給珠珠聽。」

  兩人在僕婢的跟隨下回到偏院。

  衛平侯並未注意到她們,在樹下轉了許久,方才鼓足勇氣走進正堂。

  「阿娘。」

  阮箏那看穿一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令衛平侯無地自容。

  他也知道自己不該來求母親,可是……妻子又是哭的那樣傷心。

  她滿臉絕望,苦苦哀求,就像衛平侯是她的天一樣。

  衛平侯低聲道:「阿娘,我知道我那內兄實在可恨,可,可他畢竟是阿袁的嫡親兄長……您能不能請陛下網開一面……」

  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不可聞。

  阮箏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衛平侯臉都紅了起來。

  ——純粹是臊得慌。

  「袁氏到底是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竟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沒了腦子。」

  阮箏輕聲細語,看著溫柔至極,實際上只有身邊親近的人才知道她怒到了極點。

  「調換孩子、遺棄親女,縱容孽子、害人性命,供養娘家、貪心不足。這一樁樁、一件件,你都忘了不成?」阮箏淡淡道,「你叫我原諒,叫阿希退讓,我們都如你所願。怎麼,這還不夠?是不是還要將衛平侯府都送給袁家?讓阿希給袁家小郎為妾,我去給袁氏的母親為婢,這樣夠不夠?」

  阮箏起身走到衛平侯面前,狠狠甩了他一記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