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喜雨,滿地狼藉。
天蒙蒙亮的時候,外頭的風颳得最是起勁兒,阮箏揉了揉額額角,讓人點了燈。不多時,雲因披了件外衣走進來,手裡頭還端著一盞溫茶。
「娘子先漱漱口。」
年紀上來以後,醒了就很難再睡著了。阮箏漱了口,起身坐到了窗牖邊,讓雲因把信匣子拿過來,她便就著燭光,一遍又一遍地翻看著衛瓊從琅琊寄來的信件。
從剛去那會兒開始,一直翻到最近的一封。
平京與琅琊相隔千里之遠,但路程並未影響到一家人的感情。衛瓊的思念盡數變成了瑣碎的話語,一字一句,落在信箋上。
【大母,入冬以後吃鍋子真的太舒服啦!!!】這是冬日送來的信,因為鍋子太好吃,衛瓊激動地直接略過了向祖母問好的開頭。她用近百字來描述涮羊肉的美味,還有琅琊莊子上送來的蔬菜,差點把全屋子的人都饞哭了。
阮箏看一遍笑一遍。
別人錢不夠花了,是買這買那,她倒好,阮箏私下裡給的貼補,有多少都進了嘴裡。
不過自從衛珍去過一次琅琊之後,衛瓊就減少了去外頭買吃食的次數,只偶爾家裡吃膩了,才讓人去買只燒雞換換口味。
衛瓊喜歡給家裡人寫信,且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內容。反正她在琅琊閒著也是閒著,要不是她養在莊子上的馬兒不會認字,她都要給她的寶貝馬也寫一封以表思念!
衛瓊給衛珍的信,基本上都是小女兒家的瑣碎心事,給衛韶夫妻的信,則是一半關心身體,一半撒嬌要錢。
至於阮箏,衛瓊則是想到什麼說什麼。
就比如這次寄的信,她先是問了阮箏的身體情況,然後開始哭訴。
【大母,我去年的春衫,今年都穿不了了,緣何會如此?我明明已經很努力管著自己的嘴了,但腰肢還是豐了許多......】
阮箏每次看見這樣的話,腦海中就不自覺浮現小孫女苦惱的表情。
圓潤的臉蛋就像是剛蒸好的包子,白白胖胖、鬆軟可口,就連上頭的褶皺都根根分明,和衛瓊皺眉的模樣一模一樣。
她在琅琊已經兩年了。
阮箏輕輕撥動著手腕的硃砂手串,兩年,六百多個日日夜夜,明明一眨眼就過去了,可為什麼想起來就心裡堵的難受?
天光大亮,燭台失去了作用。
外頭風雨漸歇。
雲因半跪在榻上,輕輕推開窗牖。
混合了泥土草木氣息的清涼空氣爭先恐後湧進屋子,雲因望著滿地的梨花,不禁惋惜道:「還沒欣賞兩日,就被吹落了。」
說到這,雲因笑起來,「要是三娘還在家裡的話,這院子裡的活可就有人幹了。」
阮箏想起孩子們小時候,阿蘊這個懶骨頭,每次除非阿希或者珠珠先帶頭幹活,否則就不願意動彈。
雲因小聲嘀咕道:「娘子,不然給三娘在琅琊找點事兒做吧,免得她一直圓潤下去......」
阮箏似笑非笑,「你之前可不是這麼說的。」
雲因訕訕一笑,嘟囔道:「等神光公主登基,咱們是不是就能把三娘給接回來了?奴想著,既然也快回來了,那怎麼樣也不能太圓潤吧。」
阮箏嘆了口氣,「老禿驢說,至少十年內遠離平京......」
十年也太久了!雲因著急起來,就算神光公主登基之後,不能立即把人接回來,那再過一兩年總可以了吧?她就不信,到那時候有這麼多人護著衛瓊,還能出事!
阮箏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說了。
洗漱之後,僕婢將朝食端來。
阮箏還未落筷,便聽見衛韶匆匆忙忙的腳步聲,「阿娘!」他身形匆忙、面色凝重,就連說話語速也比平日急促許多。
「宮中來了人,說是聖上傳召您入宮。」
什麼?
雲因下意識看向阮箏,「娘子——」
阮箏面色如常,鎮靜自若道:「給我換衣服吧。」
她看著眉眼間滿是焦灼的小兒子,難得安慰了一句,「放心,他還不至於對我一個老婆子下手。」
雖然不知道高琛想做什麼,但阮箏大概能猜出來一點。和衛韶擔心的事情不同,她倒是覺得,高琛派人請她入宮,或許是有事相求。
阮箏換上了正式的命婦朝服,衛平侯和衛韶兄弟倆現在不用上朝,便一同送母親進宮。
「阿娘,聖上不會發現咱們做的事兒吧?」衛平侯和衛韶最擔心的就是這個。
懷王那隱患重重就不說了,還有順王,但凡他去高琛面前說一嘴神光公主意欲圖謀皇位,難保高琛不會聯想到這幾年來發生的所有的一切。
阮箏閉目養神,淡淡道:「他要是發現,今早來的就不會是內侍。」而是守衛皇城的禁軍。
衛平侯眉頭緊鎖,衛韶苦笑一聲。
早在選擇這條路的時候,他們就該做好最壞的打算,而不是說現在來擔心這個,擔心那個。
雖然已經是為人祖父,可衛韶還是無法想像母親出事的後果。
「好了,你們回去吧。」阮箏道,馬車在宮門口停下,她阻止了兒子的攙扶,踩著矮凳走下去。
內侍連忙道:「老太君德高望重,聖上特意叮囑,許您乘坐轎輦......」
阮箏正色道:「聖上恩德,老身銘記於心,但規矩不可廢,更何況,老身還沒有到走不動路的地步。」
內侍沒法,只好放慢腳步。
自從高琛中風以後,早朝什麼的都取消了,朝臣們吵得最厲害的一件事就是太子之位空懸,高琛到底要不要立安王為太子,起碼得給個準話吧。
然而,不管他們怎麼說,高琛也沒有下決定。
阮箏心裡想著高琛的病情,聽說高琛現在坐著輪椅,上半身基本上不能動彈,歪嘴斜眼的症狀倒是好些了,但說話還是不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