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藥湯靜靜地放置在食案,隨著時間過去而熱氣不再。
顏女官等宮人不放心阮皇后,紛紛跟了過去。片刻之間,殿內便只剩下阮箏和宋清二人。
一個坐在屏風後,一個立在屏風前。
還是阮箏先開口道:「宋醫官,你先下去吧,等娘娘回來,我會讓宮人用沸水溫過,看著娘娘服用的。」
宋清默然不語,半晌,低聲道:「阿姊,已經過去那麼些年,你還在怨我。」
阮箏冷下臉,淡淡道:「你我之間沒有什麼好說的。」
不過是一些陳年舊事罷了。
宋清那雙琉璃般的眼眸黯淡下來,他無父無母,是阮箏的外翁當年在外遊歷之時將他從難民之中救下,後又收作弟子,一身醫術傾囊相授,要不然宋清也不會年紀輕輕便成了宮中醫官。
「阿姊,當年......」他低聲道,還未說完便被外頭的腳步聲打斷。
阮皇后眼眶泛紅走進來,一看就是才狠狠哭過一通,顏女官等人跟在身邊耐心哄勸,然而阮皇后的性子誰都知道,一貫油鹽不進。
「阿鏡。」
阮箏起身,見殿外的高琛一臉無奈,便沖他微微點頭,叫他安心。
高琛自然是相信阮箏的,若說這世上還有人能治得住阮皇后,那就只剩下阮箏了。
高琛離開時不忘帶走宋清,詢問阮皇后的病情。
宋清回答道:「皇后娘娘向來有氣虛之症,時常提不起精神,近日夜不能寐,使得情緒越發激動,容易落淚......若好好服藥,自是調理得快,只娘娘的性子,」
他沒說完,高琛也知道。
阮皇后從小就不愛吃藥,聞到藥味便會發脾氣。
高琛皺眉道:「宋卿再想想其他辦法吧,務必要將皇后的身子調理好。」
宋清應下。
為了安撫阮皇后的情緒,高琛特意開了庫房,挑選了一些奇珍異寶讓人送去驚鴻殿。至於他自己,高琛眼底閃過一抹厲芒!他倒要看看,那些污衊阮皇后和阮符的人,究竟是何居心!
驚鴻殿。
阮皇后一改先前的情緒激動,將宮人遣退後,跪坐在阮箏對面,手中是幾封先前藏起來的信件。
上頭亦是阮符的字跡。
只是和高琛在阮皇后的書房中所看見的內容不同,這幾封書信完完全全以阮符的嚴肅口吻,吩咐阮皇后儘快誕下皇子,若是不行,便殺母取子,過繼到自己名下。
簡單的幾句話便流露出阮符那以家族為重的勃勃野心。
是不論是哪個皇帝看了,都會心生厭惡的程度。
阮箏狠狠皺眉,將這幾封書信看了又看,終於在細微之處發現端倪。
「大兄的字,此處往往落筆有力,而不會像這樣輕飄飄,看似仙風道骨,實則綿軟無力。」
阮皇后自然也看出了其中蹊蹺,可實話實說,除非像他們這樣的親近之人,否則乍一眼看去,是個人都會深信不疑。
就連阮皇后前幾日從書房找到這幾封隱蔽的書信,打開來看都愣了一下。
阮皇后陰沉著一張臉道:「姑姑,背後之人其心可誅!絕不能放過他們!」
阮箏將這些催人命的信一一燒毀乾淨,再讓顏女官收拾灰燼倒入香爐,方才問道:「驚鴻殿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千瘡百孔?今日能入你的書房,明日,是不是就能入你寢宮要你性命?」
她語氣淡淡,阮皇后卻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小聲道:「是我疏漏了,前兩日才將那個宮人揪出來,只是還不曾審問,她便咬舌自盡......阿顏查過,發現她入宮之前無父無母。」
線索也就斷了個乾淨。
阮箏閉目養神,沒有說話。
阿鏡御下不嚴是一回事,可這近乎與阮符如出一轍的字跡,才是讓阮箏驚疑不定的原因。
大兄的墨寶鮮少流傳出去,尤其是阿鏡成為太子妃以後,除奏摺之外再不會動筆,家裡人私下往來也是讓心腹傳話,為的就是防範有心之人以此做手腳。
可萬萬沒想到,阮符都已經謹慎成這樣,還是出了差錯。
幸而阮皇后自小便會模仿親父的筆跡,不僅如此,她在模仿筆跡上也有著旁人難以想像的天賦。她以父親的口吻仿寫了十多封書信,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以身子抱恙來讓背後之人放鬆警惕。
否則,今日怕是不好收場了。
阮箏想到夢中前世發生的場景,輕嘆一聲。
「阿鏡,你要好好收斂你的性子了。」
阮皇后低著頭,眼中霧氣瀰漫,小聲道:「還要我怎麼做?我一點兒也不想做這個皇后......」
阮箏道:「在其位謀其政,你既做了皇后,便該盡到自己的責任。我是怎麼教你的,這些年都忘了個一乾二淨不成?」
士族女郎生下來便是天之驕女,享受著普通百姓難以想像的錦衣玉食、資源教育。她們能擁有這一切,都是家族用無數的財帛底蘊換來的。
阮箏沉聲道:「不論是陳留阮氏,亦或者先帝,都待你不薄,即便是陛下,也為你收拾了許多次爛攤子。阿姑知道你心中委屈,可我們陳留阮氏的哪一個人不委屈?難道都要如你一般肆無忌憚,放縱自己?那日子還要不要過了?」
阮皇后默默擦掉眼淚,顯然是想到了阮箏當年的親事。
如果不是因為改朝換代,阮箏又怎麼會嫁給豪強出身的老衛平侯?
可也是因為這門眾所周知的下嫁親事,陳留阮氏能在當年的混亂之中保住大半根基。阮箏才有機會上戰場殺敵,立下赫赫戰功,換取家族休養生息的機會。
阮皇后挪著膝蓋,坐到阮箏身邊,小聲認錯道:「姑姑,我知道錯了。我以後......不會再這樣任性。」
因為阮皇后的任性,陳留阮氏的那些族老早就心生怨言,只是礙於阮符和阮箏的面子不敢說什麼。
可但凡阮皇后懂事一些,以她和當今青梅竹馬的情分,再怎麼樣也不會鬧到今日這種猜疑的田地。
阮箏到底還是不忍心苛責侄女,摸了摸她的鬢髮,輕聲嘆道:「你是阮家女,阮家沒有蠢貨,自你做了皇后的那一日,就該清楚知道這其中的利害關係。」
頓了頓,她輕聲道:「阿鏡,我不會逼你和陛下伉儷情深,可你們到底是有情分在的,就算是為了阮家和神光,你都要給他幾分面子,明白嗎?」
高琛已經不是普通皇子了。
他是大魏的皇帝,這天下說一不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