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目的

  春雨潤如酥,綿綿不盡,一連三四日,庭院中的草木被淋洗得越發綠意盎然。

  窗牖推開,入目一片勃勃生機。

  衛珍進來時,正好聽見阮箏同雲因道:「阿希回來也有七年了,這一晃,她都十七了。日子過得可真夠快的。」

  雲因附和道:「可不是嗎。二娘三娘,大郎他們幾個也已經十三,娘子是不是也該給他們相看親事了?」

  衛珍心中驀地一慌,脫口而出道:「我不嫁人!」

  雲因以為她是害怕,笑著寬慰道:「二娘放心,娘子定會為你挑選這平京最好的郎君做夫婿。」

  「不。」衛珍走過來,看著阮箏,鼓起勇氣道,「大母,我想和阿姐一樣,永不嫁人。」

  阮箏笑了笑,手指輕撫她她眉尾。

  「可以。」她輕聲細語,溫柔道,「只要神光公主眾望所歸,成為皇太女,大母就能想辦法,讓你和你阿姐一樣,往後的日子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衛珍鼻尖一酸,她知道,大母是不會逼迫她的。

  可是,可是她也不能一直這麼自私,不為家裡人考慮。

  阿姐不成婚,那是因為她需要繼承衛平侯府的爵位。但如果衛平侯府的女郎都不成婚,外頭只會議論紛紛。

  衛珍低聲道:「如果過了十六,阿姐他們所做的一切還未成功,我願意聽從大母的安排。」

  大母給她選什麼人家,她就嫁什麼人家。

  衛珍絕不會給外面人抹黑衛平侯府的機會。

  她是不夠出類拔萃,可也不會做出讓家裡人抬不起頭的事情。

  阮箏將孫女摟在懷裡,「傻孩子,大母做這麼多,不是為了讓你們委屈自己的。」

  衛珍卻道:「大母待我們好,處處為我們著想,孫女便是不能回報一二,也該記在心裡,而不是認為大母所做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這世上哪來那麼多理所當然的事情?

  尤其是在這生恩養恩,孝道大過天的時代,便是親生父母賣兒賣女,也不會有人指責半個字。

  幼年的逼迫傷害造成了衛珍沉默寡言的性子,她實在不是一個會表達的人。

  她知道在這個時代,衛敞和盧氏的所作所為再正常不過。甚至還能被人說成「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不管他們做了什麼,可初心都是為了衛珍好不是嗎?

  相比之下,阮箏的思想言語,才是「離經叛道」。

  可——

  向來如此,便是對的嗎?

  衛珍道:「我不覺得這是委屈,孫女能夠錦衣玉食長大,被大母庇護再羽翼之下,已經勝過千千萬萬人。倘若有朝一日,衛平侯府需要我的付出......」

  阮箏心下嘆息,打斷道:「倘若最後,你們幾個還是活得不痛快,那大母做這麼多又有什麼意義?」

  衛珍愣住,臉上浮現迷茫之色。

  阮箏溫柔地看著她,「我若是為了衛平侯府的富貴地位,長長久久地延續,我就該把你們三個往士族宗婦的路子上培養,讓明緒繼承爵位,以聯姻來換取穩定的幫扶關係。」

  「可從一開始,我想的只是你們能夠無憂無慮長大。」

  她的孫子孫女上輩子沒有一個落得好下場,明明他們什麼都沒做。

  重生至今,阮箏每每想起,依舊心疼如刀割。

  所以,她為什麼要為了一份家業,而去委屈她的孫兒?

  在不傷天害理、違背良心、影響他人的情況下,自私一點,又有什麼錯?衛珍是幾個孩子裡最懂事的一個,她沉默隱忍,這麼多年,只為了纏足的事情懇求過阮箏。

  所以,阮箏現在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大母的要求,就是希望你們能夠快樂。」

  「人這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很快就過去了。不要把自己困在往事當中,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

  「有些話,說多了也沒意思。最終還是得靠你自己想明白。」

  衛珍低聲道:「我明白的,大母。」

  只是明白歸明白,她還是想不開。

  衛瑾和衛珍所經歷的遭遇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衛瑾這輩子的苦難,繞不開刁家人和袁氏母子。前者因為衛瑾並非親生而對她動輒打罵,把家裡所有的髒活累活都扔給她。後者重男輕女,寧願疼愛別人的孩子,也不施捨自己的女兒一個眼神。

  他們惡毒又偏心,卻是正大光明,理所應當。

  既然如此,衛瑾也就沒有手下留情的必要。

  她連衛平侯遲來的父愛都能說不要就不要,更遑論對付幾個害她受苦受難的罪魁禍首。

  而衛珍的痛苦根源,並非來自那些明目張胆的惡意,而是衛敞夫妻自以為是的「愛」。

  一句「為你好」,險些磨滅她的天性。

  沉重的壓迫的愛,像是鎖鏈一樣,捆綁著衛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所謂內耗,便是如此。

  衛珍沒辦法像衛瑾對待袁氏母子那樣,去報復她的父母。

  可要她毫無芥蒂地原諒,她也做不到。

  其實,衛珍真的很羨慕衛瓊那樣的明媚囂張。她笑起來是那麼好看,可謂光芒萬丈。

  那是衛珍這輩子都不會擁有的笑容。

  因為她已經被毀了。

  表面看著與正常人沒什麼兩樣,實際內里千瘡百孔,破爛不堪。

  「大母,不用擔心我。」她輕聲道,「把阿娘放出來吧。」

  衛珍道:「不管怎麼做,阿耶阿娘都不會反思自己的錯誤,所以,其實也沒什麼用處。大母也不能關她一輩子不是嗎?」

  阮箏道:「如果你想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不讓盧氏離開自己的院子,平日裡吃穿用度都跟從前一樣。沒有人會苛待她。至少,不會像盧氏苛待幼年的衛珍那樣。

  衛珍搖了搖頭,「我今日過來,就是為了說這件事。大母,我不是毫無怨恨,只是相比起報復,我更喜歡漠視。我也想放過自己,不再去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

  可是一味的躲避毫無用處。

  「阿姐跟我說,她將沈瑩安置在了盧氏。既如此,何不讓阿娘去展現一下她的慈愛之心呢?」

  這才是衛珍替盧氏求情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