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八章 崇平帝:朕,朕悔不聽,悔不聽子鈺……

  熙和宮

  崇平帝端坐在金鑾椅上,看向眼前的一對新人,此刻正是內閣閣臣以及六部官員開始敬獻賀表。【無錯章節小說閱讀,google搜尋】

  戴權躬身過去,遞送過去一份奏疏,喜道:「陛下,河南都司傳來捷報,大捷!

  此言一出,整個大殿倏然一寂。

  原本正要代表禮部上著賀表的禮部左侍郎姚輿,面色怔了下,繼而臉上現出喜色。

  原本觀禮的文武眾臣,心頭無不大喜過望,而在場的殿中眾臣,在安靜片刻,都是議論紛紛,興高采烈。

  而在另外一邊兒的齊楚二王帶領的宗藩,同樣一片譁然,議論紛紛。這是,河南官軍的捷報!

  禮部侍郎姚輿面帶喜色,手持象牙玉易,拱手說道:「陛下,大典之上得捷音千里傳來,喜上加喜,這是大吉之兆!「

  隨著禮部侍郎姚輿的出言,整個殿中一時間附和聲四起,此起彼伏。這樣的戰報,說不上什麼輝煌大勝,但主要是好彩頭。

  還有比正在國家大典,藩王成親之時更好的祝賀之禮嗎?

  楊國昌蒼老面容上已是帶著淡淡笑意,作為內閣首輔,當先出班,手持易板,拱手道:「老臣為聖上賀,為魏主賀,為我大漢賀!值此捷音喜來,河南汝寧等地為之―靖,大漢河宴海清,九州昇平,此幸賴陛下威加海內,德沐四方所致。

  一秒記住

  因是婚禮大典,原就吉辭環繞耳畔,故而如此帶有幾分「歌功頌德」的言辭,從內閣首輔口中出來,倒少了許多諂媚之態。

  楊國昌說著,不僅用眼角餘光瞥了一眼右邊武勛之列,昂然而立的蟒服少年,心頭響起陣陣冷笑:「賈珩小几,事到臨頭,還有何話說?」

  隨著楊國昌開口,刑部侍郎岑維山、大理寺卿王恕、通政使程信也紛紛出班道喜,一時間整個大殿熱烈喧鬧,氣氛漸漸推至高潮。

  然後,卻還有一部分譏笑、玩味的目光,落在那昂然而立的少年身上,不僅僅是文臣武勛,還有宗藩如齊王、楚王等人。

  此刻,不僅僅是楊國昌想起賈珩所料不中,殿中眾人同樣無不生出一股觀感。

  賈子鈺大言恫嚇,才具不足,難堪軍機!

  齊王輕笑一聲,戲謔道:「這下,有些人成為徹頭徹尾的笑柄咯。」

  此話聲音不低,自是為周圍的藩王所聽到,多是面色古怪。

  楚王面色頓了頓,並未附和,不管如何,只是一次預判錯誤而已,賈子鈺仍掌京營,依然為父皇信任。

  內閣閣臣之列,韓癀、趙默兩位閣臣飛快交換一個眼色,心頭皆是湧起—股複雜之感。

  韓癀凝了凝眉,心頭暗暗嘆了一口氣,忽地閃過許多年前還是少年時候讀過的《孫子》。

  兵者,國之大事,存亡之道,死生之地,不可不察也。賈子鈺,終究還是年輕啊!

  不管河南有沒有兵亂,他提前預測,就是不智之舉,因為所謂的推演局勢━旦失誤,勢必受到滿朝文武的無情嘲笑。

  至此,成為危言聳聽,志大才疏的笑柄。

  只怕經此一事,天子對賈子鈺的信重將要衰退,而已在通政司堆積如山的奏疏,更要再添幾座小山。

  「那時,天子還會對這些彈劾賈珩專權跋扈的奏疏留中不發嗎?」韓癀念及此處,目中浮起一層陰霾,最終閃過一念,天概率還是會留中不發。

  畢竟只是推演出錯,並無有先見之明而已。

  不過賈子鈺從此名聲掃地,淪為笑料,軍機大臣威嚴自也將蕩然無存,原本迅猛的勢力也必將受沮,勢力只能局限在京營和錦衣府之中,所謂的掌國軍機,與聞樞密,自是提也別提!

  先前,對朝廷以雲南道御史龔延明為代表的科道御史,向賈珩發起的彈劾攻勢,這位韓次輔自然洞若觀火,不僅如此,龔延明背後站的究竟是誰,韓癀也旁觀者清―—內閣首輔楊國昌!

  事實上,先前的彈劾奏疏,已經不僅僅局限在楊國昌和賈珩的個人恩怨上,還有內閣與軍機處兩衙的政治角力,關乎大漢中樞權力的橫向配置和國策走向。

  至於武勛班列中,前軍都督同知柳芳,聞聽河南捷報,如聽仙樂,差不多是興奮地臉頰潮紅,呼吸粗重,就連屁股上的傷勢都因為血液循環加快,都隱隱作痛,但不被柳芳絲毫在乎。

  屁股疼,但,痛並快樂者!

  嗯?哪裡有些不對?

  柳芳此刻被驚喜砸中,心頭快意不勝。

  前日柳芳在宮門口打了板子,屁股上受了傷,還被罰了俸祿,躺了幾天,塗抹了金創藥,畢竟是武將身子,倒也癒合的挺快,今日倒不至於耽誤魏王封妃的大典。

  而且據前往柳家診療的太醫傳至京中的軼聞,柳芳用藥、吃飯、睡前都要讀—封御史彈劾賈珩的邸報,說有助於癒合棒瘡。

  —時間為京中引為趣事。

  柳芳此刻將一雙眸子看向那蟒服少年,只覺得心頭快意無比,只想仰天大笑,當然如果不是這裡是熙和宮的話。

  賈珩小兒,你可想到會有今天?

  「不對,這會兒賈珩小兒估計臉都青了吧?」柳芳心頭譏笑道。

  他突然想要看看那蟒服少年的臉色,但可惜小兒排在武勛第一列,他還看不到臉色。

  「等下就能看到了,等會本官要好好拿此事說道說道才是。」柳芳心頭冷哂。

  此刻,身旁的前軍都督金事石光珠臉色也有幾分莫名之意,看了一眼已經激動到渾身顫抖的柳芳,嘴角噙起—絲玩味的笑意。

  魏王陳然同樣面色微喜,心緒有些激盪。

  在他大婚之時,捷報傳來,對他而言,也是吉兆。

  只是轉念一想,不由看了一眼那蟒服少年,心頭輕輕嘆了一口氣。崇平帝面頰現出一抹異樣的潮紅,目光熠熠地看向戴權,道:「將捷報拿來。」

  戴權連忙將捷報遞送過去,又將一封奏疏呈遞,笑道:「陛下,此外—等伯牛繼宗,也送上一封為河南都司將校請功的奏疏,盛讚河南都司將校驍勇善戰,智謀兼備,此戰不僅將蟠踞雞頭山多年的賊寇一網打盡,而且擒獲了匪首高岳等人,擇日檻送京師,明正典刑。

  「嗯。」崇平帝音調微微上揚幾分,拿著捷報飛快閱覽著,原本在心底深處隱隱的一絲擔心徹底消失不見,又拿過牛繼宗遞來的奏疏,逐字閱讀。

  這位天子心頭雖然高興,但這時還勉強保持著鎮定,點了點頭道:「河南都司這場仗打的不錯,布置得當,將校用命。

  說著,崇平帝就有些忍不住,難免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那身形挺拔的蟒服少年。

  賈珩面色平靜依舊,與先前的表情幾乎沒有任何變化,但崇平帝卻不知為何,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光線、角度所故,就覺得其那張冷峻的面容,似乎變得不是太高興。

  崇平帝心頭嘆了一口氣,終究還是年輕,尚需歷練、磨勘才是,而且心性也有些不足,捷報終究是捷報,於國家社稷有福,豈因聞捷音而不見喜色?

  賈珩其實面無表情,此刻正在心頭思索戰報的可信度,隱隱覺得事出反常。

  因為如果沒有問題的話,從剛才所言,河南巡撫周德禎之名,竟然隻字未提,竟然沒有聯名具題?

  這是疑點其一。

  其二,曲朗去了河南幾日,如是一切正常,不會沒有信鴿傳來,那麼肯定是被耽擱了,或者覺得事情重大,不敢妄報,需要查察確認。

  這是府衛在錦衣府生存的自我保護機能,越是重大之事,越要反覆再三確認,如果戲弄了上面,上面丟了臉,下面就只能以死謝罪。

  所以,這封捷報……多半有問題!

  賈珩心頭已有推斷,不過仍需要看到戰報之後,才能尋找更多的破綻,如先前所言,他也需要確認。

  這時,崇平帝已將捷報和奏疏遞給宋皇后,看向那月眉星眼間的喜色流溢的麗人,溫聲道:「梓潼,你也看看。」

  宋皇后雪膚玉顏上容光煥發,以致白裡透紅的肌膚恍若桃蕊嬌艷明媚,柳葉眉下的美眸秋波盈盈,幾是巧笑倩兮說道:「「陛下,這個……臣妾也不懂兵事,未必看的懂呢。」

  聲音酥酥糯糯,溫寧如水。

  下方的眾臣聽著,倒沒有像賈某人那樣沉浸於聲音的酥糯柔軟,而是為宋皇后這般識大體、知進退暗暗點頭。

  大漢朝廷,國政自有前朝議處,豈得後宮婦人妄加置喙,肆意干政?崇平帝笑道:「畢竟是一宗喜訊,算是為然兒今日成親大典增添幾分喜慶。

  「既然如此,那臣妾就看看。」宋皇后聞言,這才接過捷報和奏疏,低下—首,彎彎睫毛顫了下,閱覽著文字,旋即,抬起雍美玉面,笑道:「將校勇略,士卒用心,的確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

  下方的魏王陳然,見得了確認,心頭忽而又再次想起蟒服少年。

  賈子鈺經此一事,在朝堂中定然威信受損,受人指指點點,不過……他正好收攏為己所用。

  而與魏王以紅繡球相連著,頭上罩著紅蓋頭中的嚴以柳,目光閃了閃,則有些好奇外間討論的戰報。

  河南傳來了捷報,這是打勝仗了?

  此刻禮部還未宣讀冊封詔書,其實嚴格來說,這位南安太妃的孫女還不是魏王妃。

  崇平帝轉而看向文武群臣,朗聲道:「諸卿也都看看罷。」

  哪怕知道此舉可能會進一步傷及那位蟒服少年的顏面,但也沒有將戰報和請功奏疏藏著掖著的道理,縱是不著人傳閱,這些人都不會議論嗎?

  一樣會議論,甚至還會說他太過寵信賈子鈺,引來更大的彈劾風波。念及此處,崇平帝又不由瞥了那蟒服少年一眼,只見其臉色依舊平靜,只是輕輕皺了皺眉。

  崇平帝心頭暗道,這氣度格局……離著真正的樞密重臣,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啊。

  賈珩此刻皺眉,自然不是對此舉疑慮,而是心頭無奈地嘆氣。

  現在崇平帝的每一句對河南都司以及牛繼宗讚揚的話,都會成為之後的懊惱、羞愧之源。

  但他卻偏偏不能阻止,否則,就有剛而犯上,不知進退的觀感。

  戴權聞聽崇平帝的吩咐,躬身從宋皇后手中接過奏疏,然後先給了內閣首輔楊國昌。

  楊國昌的接過戰報和奏疏,幾是面帶欣喜,讀著上面的文字,此刻親見河南都司官軍大勝,心底終於松下一口氣。

  而後遞給韓癀、趙默兩人共同傳閱。

  冷冷瞟了一眼那蟒服少年。

  韓癀同樣傳閱,而後面無表情地遞給一旁的趙默。

  心頭卻是生出一股塵埃落定的複雜,賈子鈺早知如今,何必當初?他也需要重新考量此事對朝局的影響,如果沒有所謂的預測,這封戰報根本不會動搖賈子鈺的地位,偏偏-………

  念及此處,韓癀心底深處也有幾分埋怨。

  太年輕了,還是太年輕了,自己給自己挖坑,何苦來哉?之後就是殿中官員傳閱,大多數朝臣嘖嘖稱奇。

  禮部右侍郎龐士郎,讚嘆道:「這一等伯牛繼宗不愧是將門之後,知恥後勇,當初因果勇營而被黜落,如今在河南驍勇奮戰,難得難得。,

  雖牛繼宗一再懇求邵英臣不要過於凸顯自己在戰報中的地位,但邵英臣還是添了幾筆。

  吏部侍郎方煥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錯就改,善莫大焉。」

  刑部右侍郎岑維山說道:「終究是武勛子弟,如連這點兒本事都沒有,豈能安享爵祿?」

  看過的一眾文臣都紛紛附和說著。

  殿中文官傳閱著捷報、奏疏,此刻秦業也從工部尚書趙翼手中接過捷報連同報功奏疏,閱覽而罷,面色凝重,心頭暗嘆了一口氣。

  這幾天,子鈺的情形,他如何不知,說來說去,皆起於河南,如今河南報捷,只怕子鈺的才具謀略都要為群臣質疑。

  通政司右通政賈政,也從通政使程信手中接過捷報,逐字閱讀著其上文字,眉頭皺了皺,心頭蒙上一層陰霾,隨手遞給一旁大理寺少卿唐貴。

  就這般捷報和奏疏傳到殿門口,內監拿了捷報和奏疏,反而從尾部遞給武勛班列。

  至於殿外的群臣,則以內監在殿外以高亢而尖銳的聲音,向著殿外恭候的群臣通報捷音。

  「河南報捷!河南官軍大破盤踞雞頭山的高岳所部,已將匪首盡數擒獲,擇日檻送京師!」

  隨著內監的尖銳聲音,次第在熙和宮前由近及遠,文武百官都是興高采烈地議論起來。

  什麼叫好彩頭,這就是了。

  魏王大婚之時,捷音傳來,喜上加喜。

  在這個「沖喜」都能被從上到下奉若圭臬的做法,遑論是這般吉兆。殿外,翰林院官員班列的翰林侍講學士徐開,俊朗、儒雅面容之上現出驚喜之色,低聲道:「陸兄,這是大吉之兆,昊天庇佑,天命有應…」

  陸理皺了皺眉,截斷了徐開的話頭,低聲道:「徐兄,慎言。」這等國家正典,哪裡是爭國本的時候。

  然而,徐開的「昊天庇佑,天命有應」,僅僅八個字,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卻已讓周圍翰林院眾清流官員騷動不安起來。

  或許,有些事情就應該趁熱打鐵?

  翰林掌院學士柳政,眉頭皺起,臉色鐵青,冷冷掠了一眼徐開。

  這位掌院學士是楚王側妃柳氏的父親,是楚王的老丈人,雖其人一向以清流自居,但心底還是支持著楚王,比如楚主禮賢下士,喜愛文華的名聲,就是其一眾學生幫著揚名。

  熙和宮中,捷報和奏疏尚在武勛傳閱著。

  說來也巧,文臣看過之後,奏疏從殿中武官尾部傳起。

  於是這份在邵英臣口中「糊弄不了聰明人」的「智商檢測器」,將殿中三品以上的文武群臣的智商檢測了個遍。

  不過,其實也情有可原,有的並非兵部的官吏,隔行隔山,的確不懂朝廷軍報令制,有的官員則是疏忽大意,比如兵部的官員沒有去想著懷疑。

  事實上,如果沒有明顯的疏漏,誰會像賈珩這樣帶著「懷疑一切」,「找茬兒」的心態,去懷疑戰報的真假?

  現在是什麼時候?

  國家藩王冊封王妃的大典,結果你冷不防地說捷報是假的,沒有確鑿證據,說錯了怎麼辦?

  哪怕有人覺得隱隱不尋常,比如為何沒有見到河南巡撫周德禎的名字以及鈐印,還有兵部侍郎施傑,就稍稍疑惑河南都司應該三人具題才是,好像還缺了一位經歷署名用印。

  甚至,戰報格式寫的好像也不是很工整的小瑕疵。

  但許多東西,在某種環境和氣氛的襯托下,會自行腦補、修正,除非十分嚴重的漏洞,不然不會引起懷疑。

  比如,為何沒有巡撫周德禎的署名,可能的解釋是河南都司貪功,急於奏報,格式不工整,也可能是文吏粗心大意,至手沒有經歷副署用印,也不是太大問題。

  河南都指揮使郭鵬和金事彭國麟的印鑑不是在上面蓋著,還有名字,更不要說還有一位來自朝廷中樞的勛貴的奏疏以為佐證。

  上面的印鑑鈐押,紅色印泥,實在嫣紅刺目。

  關鍵是此情此境,除非明顯是非常大的漏洞,否則,怎麼會有人懷疑被崇平帝先一步承認的戰報。

  後世,許多招搖撞騙的案例,甚至在資訊發達的後世,還能見到政治抗客冒充大員親戚,騙到了浸淫官場多年的老油條。

  至於青史也有記載,如前元末年,河南行中書省的小吏范孟,尋人合夥假冒欽差,將河南行省高階官員誘捕,幾是一網打盡,直接造成河南行中書省體制癱瘓。

  這不是清代的李衛當官的戲劇,而是真真切切發生過的史實。於是,戰報終於傳到了前軍都督同知柳芳的手中。

  柳芳拿著戰報閱覽著,過了會兒,看向前方的蟒服少年,直接遞將過去,笑道:「賈大人也看看河南官軍的捷報,可知當初打破汝寧府、洛陽危殆的言論,是何等杞人憂天,危言聳聽!如今看來,不堪一擊的不是河南官軍,而是賊寇!「

  此言一出,恍若拉開了序幕,原本只是存在於殿中文武群臣心底的腹誹,在此刻被擺在檯面上,都是面色古怪地看向那少年。

  「賈大人,看過之後,再也不用寢食不安,如坐針氈了吧?」柳芳譏諷笑了笑,將手中的戰報遞將過去。

  「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也是這幾天聽著彈劾奏疏,記住了幾句科道言官們的引經據典,而此番言論一出,在熙和宮中頓時掀起軒然大波,擁有難言的殺傷力。

  庸人自擾,賈子鈺是庸人?

  賈珩面色平靜,伸手接過捷報,以及牛繼宗的奏疏,開始凝眸閱覽。與此同時,內閣首輔楊國昌聽到柳芳之言,心頭暗道,武勛尚且不滿小兒,彼等何德何能,與聞國政,執掌樞機?

  崇平帝這時,也看向那蟒袍少年,見著其逐字逐句閱覽戰報,暗暗搖了搖頭。

  吃一塹、長一智,磨練磨練也好。

  與此同時,就在殿中群臣為戰報而喜的時候,熙和宮西南角搭就的看台上,端容貴妃也從內監口中得知熙和宮中的消息。

  「河南官軍大捷?」端容貴妃秀麗玉容上現出一抹驚訝。

  內監笑道:「娘娘,殿裡的大臣都議著呢,河南都司寫了奏報,一等伯牛繼宗還寫了為河南都司將校請功的奏疏。,

  南安太妃聞言,笑了笑道:「娘娘,這可真是一樁大喜事,喜上添喜了,雙喜臨門。

  這時,牛繼宗之母許氏聽到自家兒子的姓名,在牛繼宗之妻楚氏的攙扶下,笑問道:「可是繼宗?他年後不久就去了河南,這是傳來捷報了?」

  內監道:「殿中說是來了捷報,還有牛爵爺的請功奏疏。」

  許氏聞言大喜,對楚氏道:「可聽到了?這下不用再為繼宗提心弔膽了。」

  南安太妃兒媳婦兒羅氏笑道:「還有這來的也是時候,正是魏王大喜的日子。」

  柳芳之母孫氏笑著接話說道:「這就是來的早,不如來的巧,您說怎麼來的這麼寸。」

  南安太妃以及理國公柳家的誥命夫人,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高興,喜氣洋洋。

  端容貴妃聽著,玉容動了動,也不說其他,任由幾個誥命議著,這又帶動了周圍的其他誥命夫人的議論。

  有的讚揚鎮國公家不愧是將門之後,旗開得勝的。

  有的說這是好兆頭的。七嘴八舌,興高采烈。

  然而,眾誥命夫人議論了一會兒,柳芳之母孫氏忽然看向賈母,問道:「賈家老姐姐,我怎麼聽說珩哥兒前不久說著,河南官軍要大敗,汝寧府被攻破,開封府也要落入叛軍手中?」

  此言一出,原本周圍熱烈洋溢的誥命夫人,都是停了談笑,相熟的對視一眼,目光玩味地看向賈母,或者說賈家的三位誥命夫人。

  賈母臉上原本還有淡淡的笑意,經此詢問,忽而一滯,哪怕再在後宅一味高樂,可也知道這會兒戰報傳來,對曾經秉持河南官軍必敗之論的賈珩,是何種影響。

  可這時候,說句不好聽話,挨打只能立正,連一點兒的還嘴都不能。為何?

  難道價盼望著大敗?勝了,反而一副大失所望的樣子?

  迎著一眾誥命夫人目光玩味的矚目,賈母強笑了下,說道:「朝堂上的事,我在後宅,倒不知道,有這麼一說?」

  柳芳之母親孫氏見此,心頭只覺得快意無比。牛繼宗之母許氏更是欣喜不已,暗呼解氣。

  許氏身旁的楚氏尚不依不饒,說道:「太夫人,珩哥兒畢竟年輕識淺,比不上那些內閣閣臣老成持重,沒有料中也是有的。

  南安太妃笑了笑道:「珩哥兒,說來也沒多大吧,說來還沒魏王大呢,這般就操持這麼大的事兒…終究是不太妥當的。」

  柳芳之母孫氏也是附和說著。

  這時,北靜王妃甄雪秀眉蹙了蹙,輕輕嘆了一口氣,然後捏著手帕,看向自家姐姐甄晴,卻見自家姐姐也凝起秀眉,眸光閃爍不定。

  暗道,姐姐這般想要拉攏那賈子鈺,如今他栽了這麼個大跟頭兒,也不知姐姐會不會繼續「雪中送炭」?

  想起那位給自己印象眉宇堅毅,擲地有聲的少年,此刻多半在熙和宮中正在接受群臣的質疑吧?

  甄晴玉容默然,捏著手帕,柳葉細眉下的鳳眸,隱有驚異之色流露。賈子鈺,這次料錯了,這可真是……

  這會兒,南安太妃轉而看向那站在賈母身旁的秦可卿,笑意寡淡幾分,叮囑道:「秦氏,有些話你也該多聽聽孫老太夫人的話,以後多勸勸子鈺,不要太過輕狂了才是,謙虛謹慎,終歸不會出錯。」

  口稱秦氏,儼然對秦可卿已成教訓之勢。

  秦可卿抬眸看了一眼南安太妃,卻並未理會,心頭已為擔憂填滿。柳芳之母孫氏道:「老身也是這麼個說法,終究是老親,現在珩哥兒又掌了軍機,不能輕狂了,前個兒,金家的小王爺,還有芳幾,只不過提醒了他兩句,讓他不要再聽風就是雨,他就那般大脾性,喊打喊殺的,金家的世子,現在還沒有好,現在連典禮都參加不了。」

  這時柳芳之妻唐氏,嘆道:「是啊,何必鬧得這般,還是年輕氣盛,有了點兒權勢,一點兒委屈都不能受。」

  牛繼宗之母許氏就沒有這般客氣,說落道:「珩哥兒還說著官軍大敗,這什麼意思?不就是說我家繼宗吃了敗仗嗎?他說我家繼宗也就是了,當初果勇營的事有著過節,老身也懶得計較,可還說著什麼開封府失陷,一省府城,到他嘴裡好像要陷落似的,對了,聽說魏王的小舅就在祥符縣做知縣。」

  說著,許氏看向端容貴妃以及宋璟之妻沈氏,作惱道:「貴妃娘娘,聽說您聽聽,這不是詛人嗎?」

  牛繼宗之妻楚氏接話道:「是啊,他就知道信口開河,和那街上茶館兒的書生有什麼兩樣?哪有軍機重臣的樣子?

  此刻,舊事重提,無疑在派著賈珩的不是,而且用宋家老四宋暄的有意無意挑動著端容貴妃的神經。

  端容貴妃秀眉下的清眸,瞥了眼楚氏,心頭生出一股不悅。

  人家是不是詛咒不知道,你在這般大喜的日子,故意敘說一遍,噁心人是吧?

  宋璟之妻沈氏,也有些覺得楚氏的話不中聽,輕聲道:「先前不是說推演局勢,也沒斷言著。

  一旁的宋妍正拉著水歆的手,就是好奇地看向眾人。

  「說是這般說,但鬧的滿城風雨,人心惶惶的,現在都快成了一個笑話。」牛繼宗之妻楚氏,低聲說道。

  見端容貴妃臉上似都現出一些不耐,南安太妃笑著打了個圓場,看向臉色淡漠,已然全無往日笑紋的賈母,嘆氣道:「老姐姐,咱們自家人,不論再如何說的深了淺了,也沒什麼,後宅婦人頭髮長見識短,可就怕前面的言官,也跟著彈劾珩哥兒,那時就鬧的滿城風雨,雞飛狗跳的,這幾天的奏疏不就是,聽說珩哥兒還得被人稱什麼賈棉花,說是不怕彈,還有更難聽的話都有,老姐姐你說是吧?

  賈母此刻聽著南安太妃的話,神情訥訥,並未應著,心頭已是焦慮萬分。

  王夫人此刻攙扶著賈母,聽著南安太妃說落,臉色難看,宛如吃了蒼蠅,只覺屈辱萬分。

  寧國那位出了錯,關他們榮國什麼,這南安家的夾槍帶棒地教育老太太,算是怎麼意思?

  還有那位珩大爺,究竟怎麼回事兒?你在外面搞砸了事情,卻帶累了家裡。

  但這時候,面對一位剛剛和天家結親的太妃,王夫人卻一點兒不敢還嘴,只能心頭暗暗生著窩囊氣。

  哪怕再是沒有多少見識的婦人,也知道賈家正處在下風。

  在王夫人身旁站著的元春,那張珠圓玉潤的豐美臉蛋兒,已是白紙如曦,蛾眉下柔波盈盈的美眸中滿是憂切,手心更是攥出了汗。

  珩弟他別出什麼事兒才好。

  既是已有夫妻之實,自是休戚相關,關心則亂。

  咸寧公主這時緊緊攥著一塊兒手帕,自然是賈珩當初遺落給這位皇室貴女的手帕。

  少女心頭暗嘆了一口氣,先生終究是猜錯了嗎?

  河南並未出什麼事兒,所有的一切,還有這些天的演訓,提前準備軍需輜重,完全都是先生的杞人憂天,庸人自擾?

  不,不會的,先生他算無遺策,一定不會出錯!可出錯的究竟是哪裡呢?

  少女黛眉微蹙,心頭費解,陷入苦思,一時間卻沒有想到戰報上去。畢竟是見得少了。

  這時,清河郡主李蟬月見著自家表姐神色不對,關心地拉過咸寧公主的手,低聲道:「姐姐,不是什麼大事,人終究不是神仙,哪能掐指—算,就能說準的。」

  那個小賈先生,雖然不是什麼好人,說不得還「欺負」了娘親,可還有些本事的,這次多半是料錯的。

  是的,終究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

  方才的話,不僅勸慰著咸寧公主,也是在心底自我說服。

  小郡主輕輕嘆了一口氣,不知為何,隱隱覺得對那位小賈先生的「高大」模樣產生了動搖。

  嗯,什麼高大,才不是呢。

  晉陽長公主靜靜看著這幕,美艷無端的玉容宛覆清霜,弦月秀眉之下,鳳眸閃爍,思忖著,「他前日言之鑿鑿,對河南的局勢推演也有理有據,按說不該這般才是。

  這幾天彈劾奏疏鬧得京城中沸沸揚揚,晉陽長公主自也聽到了一些風聲,擔憂下,還特意問過賈珩,聽完賈珩的解釋和分析,晉陽長公主就放下心來。

  晉陽長公主思索著,忽而容色一頓。

  「不對,問題還是出在捷報上,可捷報這東西,自來假的可也不少,什麼殺良冒功,誇大其詞,假的多了,所以,這捷報有問題!

  相比咸寧公主還未徹底折服於賈珩,百思不得其解,這位麗人第一時間就開始懷疑捷報的真實性。

  「捷報未必為真,還需得再等等其他奏報的佐證。」晉陽長公主這般想著,轉而看向秦可卿,卻見少女容色蒼白,似乎沉浸在震驚中,心頭嘆了一口氣。

  這位秦氏,想來沒有經過這等大陣仗。

  秦可卿此刻一顆芳心都被揪了起來,抿著粉唇,一言不發。或者說,這時候,眾矢之的,任何辯解都是蒼白的。

  端容貴妃將眾人的爭執收入眼底,凝眉說道:「不管如何,這是一件喜事,外朝的事兒,自有那些掌國秉政的大臣們聚集商議,我們就不要瞎參合了。」

  這話算是為南安太妃的話截取了一段兒,作為終止這次爭執的結語。一位貴妃的說話,自然頗有分量,柳芳之母孫氏、牛繼宗之母許氏雖然覺得意猶未盡,但暫且頓住不言。

  另一邊兒,甄雪暗暗搖頭,看著變得沉默的自家姐姐,眸光流波。姐姐終究沒有幫著賈家說著一句話。

  其實也不好說話,這時候事實擺在眼前,賈家被指責閒話,最多也只能說幾句息事寧人的話。

  只是可惜那位珩大爺,怎麼就………

  也是,終究不是掐指一算的神仙,他還能未卜先知不成?

  而且,從一開始幾位軍機大臣還有內閣都沒有人支持他,不可能滿朝文武就顯他一個能耐。

  熙和宮中

  隨著柳芳的「開炮」,殿中群臣也都蠢蠢欲動,按捺不住。

  這時,禮部右侍郎龐士朗,手持象牙玉易,朗聲道:「聖上,臣聞賈子鈺軍機內閣議事後,還不死心,利用檢校京營節度副使之權,肆意調撥兵馬,想要支援河南。」

  此言一出,殿中群臣都是譁然一片。這,豈有此理!

  大理寺卿王恕道:「聖上,賈子鈺膽大妄為,駭人聽聞。」

  這時,刑部右侍郎岑維山面色一沉,拱手道:「聖上,賈珩內掌錦衣,外領京營,又兼領五城兵馬司,還要預知樞密,臣以為職權頗重,難免顧此失彼,貽誤公事,況賈珩年輕識淺,功勞不著,驟登高位,難服眾望,通政司最近尚有不少彈劾奏疏,臣以為聖上是否收去—他官職,另擇賢良,以安中外人心。

  楊國昌見刑部右侍郎出班,心頭一震,旋即明了。牆倒眾人推!

  如他先前所料,賈珩小兒破壞典制,禍亂朝綱,滿朝文武苦其久矣,這次縱然不將其徹底打落塵埃,也要讓其威信掃地。

  韓癀眉頭緊皺了,目光瞥了一眼趙默,似在疑惑同為浙黨的刑部,怎麼突然起意彈劾賈珩?

  趙默目光遞送過去。

  然後僅僅是這一眼交換,韓癀心思轉動,陡然明白趙默的心思。這是要打擊賈子鈺「內領錦衣,外掌京營,專權跋扈」的現狀。

  雲南道御史龔延明所上奏疏,有一句話沒有說錯,甚至激起了許多文臣的共鳴,這點兒幾乎不分派系。

  賈珩身上的官職、差遣太多了,讓文臣覺得如鯁在喉,恐慌莫名。

  不提軍機處,錦衣都督、京營節度使,授予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這不是太阿倒持,培養操莽之流嗎?

  當然,這種說法顯然被崇平帝嗤之以鼻,因為賈珩如今權勢皆為無根浮萍,他都鎮得住。

  韓癀面色陰沉,心頭冷哂,「此為天子之意,這樣一來,而且齊黨未去,正是需要拉攏賈子鈺對抗楊黨時,豈能做此落井下石之舉。」

  而且,此舉更讓韓癀警惕的是,趙默事先並未與他溝通,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意味著浙黨之中對他可能有了不滿的聲音,也算是向他委婉表達不滿。

  先前的工部一事,他揣摩聖意,順水推舟,多半是被浙黨一些人認為過於軟弱,一味奉承上意。

  韓癀心頭冷意泛起。

  這時,隨著刑部右侍郎岑維山的跟進,殿中眾臣,一時間掀起了對賈珩的口誅筆伐,此起彼伏。

  最後,內閣閣臣趙默也圖窮匕見,朗聲道:「聖上,賈珩妄斷軍機,致使神京人心惶惶,更擅調兵馬,驚悚視聽,臣請聖上嚴懲!」

  韓癀卻意外的沉默,都察院左都御史許廬同樣沉默,冷眼旁觀。

  而且儼然有從殿內向殿外擴散的趨勢。

  索平帝看向這一幕,皺了皺眉,冷眼旁觀。

  見文臣紛紛附和,柳芳此刻更是得了勢,看向那正拿著捷報翻閱的蟒服少年,冷笑了下,戲謔道:「怎麼,賈大人還沒有看夠嗎?」

  此言一出,群臣面色複雜,不一而足。

  魏王此刻看著群起而攻的一幕,都嚇了一跳,不由看向那神情平靜的蟒袍少年,山字無翼冠下的面容峻刻、沉靜,一如玄水幽幽,平靜依舊日,讓人看不出喜怒。

  就在眾人矚目中,賈珩放下軍報,卻並未遞給大一旁吃瓜看戲的永昌駙馬和南陽駙馬,而是抬起清眸,目光平靜地看向崇平帝。

  一旁的戴權,看著那少年,不知為何忽而生出一股憐憫來。

  崇平帝看向那「孤立無援」的蟒服少年,心頭湧起幾分複雜,想了想,道:「河南官軍雖然戰力不足,但好在兵馬齊備,戰報上說,幾路大軍並進,圍剿賊寇,又斷絕了他們的水源和糧食,不過賈卿,先前也只是推演,軍機內閣議事,豈能慶言獲罪?」

  說著,看向群臣,沉聲說道:「至於賈卿抽騎卒演訓,以備不時之需,此事朕知道,縱無河南之事,賈卿尚要大備戰東虜,況其為京營節度使,日常演訓,有何逾矩之處?眾卿不必再言。

  這是親自下場給賈珩「挽尊」,當然也是力壓眾議。

  畢竟是自己親手提拔而來,一路栽培,先前也沒少立著功勞。

  宋皇后此刻看向那少年,雪顏玉容上同樣有著幾分複雜,彎彎眉眼下,現出憐憫之色。

  按著正式的流程,賈珩就要叩謝聖恩,自承己過,這個事兒其實就算搞過丟了,那麼之後的彈劾,頂多是賈珩威信受損,天子也算仁至義盡。

  然而,蟒服少年忽而抬起頭,目光堅定,以一種金石清越的聲音,朗聲道:「聖上,汝寧陷落,開封危殆,此捷報和奏疏皆為賊寇天破官軍之後,用以混淆視聽的詭計,捷報為假,臣,請聖上明鑑!

  他方才經過仔細比對,回憶著先前在所閱河南都司的奏報,可以說發現了不少錯漏。

  首先是沒有河南巡撫周德禎的題名,當然還有託詞。關鍵的是,郭鵬的筆跡對不上。

  當然,這仍可以推脫說是文吏代寫。可種種巧合湊在一起,就是疑點重重!

  崇平帝聞言,還未反應過來,面色怔了下,思忖賈珩其言。然後殿中已然譁然一片,文臣武勛,藩王國戚均是驚疑莫名。

  轟……

  好似一顆炸彈扔進水裡,激起了千重浪花。捷報是假的?

  為了固執己見,竟然編出捷報為假,賈子鈺這是瘋了?

  「賈子鈺,事到如今,還敢嘴硬!」柳芳第一個跳出來,怒斥著,然後面色一整,拱手說道:「聖上,賈子鈺全無軍機氣度,為一己之見,信口開河,欺君罔上,置國家大事於不顧,臣要嚴參賈珩其人!「

  一時間,群臣騷動,多有響應者。

  龐士朗面色鐵青,疾言厲色道:「賈珩,你是在說聖上和我等已經蠢到分不清真假捷報了嗎?」

  此刻,已直呼其名,全無尊重其意。

  然而,兵部侍郎施傑卻面色大變,後背生出一股冷嗖嗖的寒意,眼皮跳了跳,手中握著的蘇板已是牢牢攥緊。

  方才的捷報,好像……好像的有問題。他方才就有所疑慮,但……沒仔細思量。

  魏王看著滿朝文武喊打喊殺,群情激憤的模樣,嘆了一口氣,暗道,賈子鈺何其不智?

  此刻,紅色蓋頭下的嚴以柳,玉容也現出奇色,彎彎睫毛輕顫了下,幾時難以置信。

  好好的冊封大典,結果詔書也沒頒布,反而成了一場朝爭。可這賈子鈺,竟說捷報是假的?

  與此同時,熙和宮中發生的一切,也傳至殿外群臣處,一時間眾臣譁然,震驚莫名。

  熙和宮西南方向的看台上,端容貴妃也見到一個內監匆匆過來稟告,神色驚惶。

  「貴妃娘娘,不好了,賈大人說捷報是假的,現在正在熙和宮中與眾臣爭執。

  此刻,遲遲等候冊封詔書的南安太妃以及一眾誥命夫人,聞聽此言,容色倏變,心頭湧起驚濤駭浪。

  捷報為假?

  牛繼宗之母許氏當即就怒道:「瘋了,賈珩失心瘋了?捷報怎麼造假?還有我家繼宗寫的奏疏佐證,怎麼為假?」

  楚氏也惱怒道:「定是那賈珩嘴硬,死不承認自己出錯,胡言亂語,他瘋了,這等國家大事,怎麼能如小兒夢囈。,

  此言一出,眾誥命夫人心頭都是一震,臉色變幻,齊刷刷看向賈母、王夫人以及秦可卿。

  難道真的如楚氏所言,一切都是賈珩嘴硬,死不承認?可,這也太愚不可及了……-

  失心瘋了?

  甄晴秀眉緊蹙,清麗玉顏上,神色驚疑不定,美眸微微眯起,望著熙和宮方向。

  賈珩真的失心瘋了?

  甄雪拿著手帕捂住櫻桃小口,裙袖垂落,現出凝霜皓腕,纖纖柔黃,喃喃道:「這賈珩,是怎麼想的?」

  這般捷報,還要抵死不認,非要將事情鬧到不可收拾,自己下不來台?

  宋璟之妻沈氏也面色震驚,難以置信。

  咸寧公主此刻卻明眸亮起,熠熠閃爍,心頭恍若划過一道亮光。是了,先生決然不會出錯,錯的是那些大臣,捷報定然有假!

  而一旁的李婢月秀眉蹙了蹙,轉頭看向咸寧公主,低聲道:「姐姐。」

  分明是自家的手被表姐捏的生疼。

  這就是習過武的咸寧公主,手勁兒不小。

  晉陽長公主幽幽道:「捷報有假,並不出奇,古來殺良冒功之事屢禁不絕,難道那些捷報就沒有造假?

  這位麗人其實不知道,不僅古來,哪怕以後尚有殲敵一億,虎踞台灣之稱。

  而晉陽長公主的話,恍若一股冷風吹過眾人心頭,讓牛繼宗之母恍若被捏住了脖子般。

  甄晴瞳孔微縮,心頭忽而閃過一道亮光,這般就說的通了,可那賈珩為何斷定捷報有假?

  甄雪溫寧眉眼間,就有幾分驚疑不定。

  捷報有假,可這也能造假的?王爺以前好像說過……有造假的可能。楚氏惱道:「這空口無憑的,怎麼造假?」

  柳芳之母孫氏,道:「是啊,那賈珩慣會信口開河,現在隨口一說,又說什麼捷報有假,怎麼可能?」

  眾誥命夫人都是一驚,是呀,空口無憑,你說造假就是造假?

  端容貴妃玉容微變,急聲道:「趕緊去熙和宮看看,怎麼回事兒?」這時,連續幾個內監沖將過去。

  就在一眾誥命夫人焦急等待時,熙和宮中——

  崇平帝心頭一震,不由對上那道目光,凹陷的臉頰蒙上一層灰暗之色,沉默許久,也或是一瞬,道:「說。」

  對周圍的攻訐,賈珩充耳不聞,拿著手中的捷報,道:「其一,所謂捷報只是河南都司的單行奏報,未得河南巡撫周德禎的具題,越級奏報,十分反常。」

  說到此處,頓了下,道:「當然,諸位大人可以說是河南都司的爭功。」

  根本不等眾臣找理由,賈珩就給了解釋,但恰恰是這種氣定神閒的狀態,更讓兵部侍郎施傑心頭—寒,暗道一聲,完了。

  就連柳芳臉上的怒氣也凝滯了下,目光驚疑不定,都不是蠢人,方才是被興奮沖昏了頭腦,這下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不,不可能,還有老牛的奏疏,這怎麼可能是假的?!

  不等柳芳以及武勛出言,賈珩道:「其二,為防止殺良冒功,戰功作假,凡都司戰報,至少要有都指揮金事副署具題,此外還有一個不起眼的經歷司都事,三者都要鈐印署名,如是謊報,一體連坐!但捷報上,只有河南都指揮使郭鵬的鈐印,至於指揮金事彭國麟的鈐印,有是有,可這簽名筆跡就大有問題,繫於郭鵬同出一手!」

  說到此處,目光逡巡過楊國昌、趙默、龐士朗等人,頓了下,冷聲道:「而經歷司都事的鈐印署名,根本就不見!反而多了汝寧知府錢玉山的署名,當然諸臣仍可辯稱,找不到經歷司都事,可郭鵬先前奏報公文從未出錯,為何這次這般急著搶功?」

  這就是老牛粗心大意,或者說只寫了奏疏,而且邵英臣也對軍報規制不明就裡,只問過錢玉山,錢玉山說主副兩將鈐印署名就行。

  但實際上,錢玉山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漏下了經歷司還要鈐小印,當然亂軍之中,也尋不到經歷司都事的官印。

  「其三,這筆跡也不像郭鵬手書,郭鵬其人寫字,多在鉤畫間有曲連之筆,我懷疑郭鵬手部受過傷,當然依然可以辯說郭鵬是著下屬草擬,可這署名也有問題。」

  「如此種種巧合,竟然湊在一起,可天下怎麼這般多巧合?臣以為這是賊寇為遲滯我中樞調兵遣將,所想出的瞞天過海之策。」賈珩沉聲道。

  禮部右侍郎龐士朗面色蒼白,低聲道:「這……都是你個人猜測而已。」

  賈珩瞥了眼龐士朗,冷笑一聲,然後,看向面色明晦不定的兵部侍郎施傑,道:「施大人久鎮兵部,當有所言才是。」

  施傑心頭一突,再也撐不住,拱手道:「聖上,捷報有疑,當仔細甄辨才是。」

  此言一出,朝臣愈發大嘩。

  兵部侍郎出言附和,雖然說的隱晦,但多半……捷報有假!怎麼可能?

  胡說八道,是施傑和那賈珩炕耀一氣,虛言欺君。

  這就是人的心理,只要不是真相擺在眼前,就會自我催眠。柳芳怒喝道:「無稽之談!聖上」

  崇平帝此刻心頭一悸,忽覺腦袋「嗡」的一下,恍惚了下,擺了擺手,示意柳芳住口,低聲道:「施卿,可有其他證據為憑?

  施傑拱手道:「聖上尋兵部過往軍報,對照字跡,自有公論。」

  崇平帝聲音忽而沙啞幾分,臉頰道:「戴權,即刻著人去兵部尋軍報對照。」

  「陛下,都是下面之人不經查驗,彼等大臣不待細觀,就呈報上來。」賈珩看向崇平帝,隱隱覺得天子的情況不太妙。

  怪就怪天子為何先看捷報,先一步給了定性,他此刻需要把天子的丟掉的顏面儘量挽救回來。

  但這個場,他發現有些不好圓,不好圓,也得圓!

  然而,戴權還未動身,卻聽殿外傳來錦衣校尉入內奏報。

  「陛下,錦衣府千戶劉積賢,說有十萬火急之事,奏報陛下,就在朝陽宮外恭候。」

  「宣。」崇平帝低聲道。

  不多時,劉積賢幾乎是的跑著過來,在熙和宮外眾臣的矚目中,踉蹌了下,跪將下來,呈上箋紙,說道:「陛下,錦衣奏報,汝寧府盡為賊寇所陷,開封陷落,巡撫周德禎殉國,賊集十方餘眾,高岳所領賊寇樹起反旗,號召奉天倡義,反漢復明,河南局勢醚爛」

  隨著劉積賢奏報,熙和宮中不是譁然,而是集體失聲,只覺恍若一股涼風襲卷熙和宮,令人不寒而慄,心頭恍若被大石壓著,喘不過氣來。

  開封陷落,怎麼可能?

  崇平帝臉色刷地蒼白幾分,身形搖晃了下,低聲問道:「這是從何而來的奏報?「

  錦衣千戶劉積賢回道:「曲鎮撫數日前被賈都督派去河南,探查河南情況,今晨著信鴿傳信,奏報而來。

  此言一出,眾臣旋即沸騰開來,再次譁然。錦衣府的奏報,難道……有假?

  柳芳臉色蒼白,顫抖的聲音,幾乎是嘶喊而出:「聖上,這……這定是錦衣府虛報…」

  但說著說著,就覺得實在不說不通。

  錦衣府哪裡敢去欺君,不怕抄家滅族嗎?而且這般自上而下的欺君,賈珩小兒是活膩歪了?

  賈珩道:「劉積賢,立刻著人派出錦衣府緹騎,捉拿前往兵部報信的信使,嚴加訊問,真相一問即知。」

  劉積賢拱手道:「是。」

  賈珩這時轉而將平靜的目光投向崇平帝,拱手道:「聖上,此皆為賊寇詭訐,兵部接受軍報方面不能甄別,況且還有柳芳、龐士朗、岑維山等人蠱惑煽動」「

  他還要給天子一個台階下,不然天子恐怕無法接受。

  但事實上,還真有些冤枉兵部,兵部沒有甄別是真,可內廠廠監第一時間拿到奏報,也沒有給兵部太多的核實時間,急急就來奏報。

  總之這個事兒,崇平帝還是有一些責任的,事實上,不管誰來奏報,河南出了這般大的亂子,天子也難以推卸責任。

  柳芳、龐士朗、岑維山:「???」

  崇平帝面色蒼白,這會兒一言不發。

  這位自尊心強的天子,無法欺騙自己的內心,他可能……被騙了,而且竟還喜滋滋地拿著捷報給眾臣傳閱?

  就在這時,珠簾後跑來一個內監,面色蒼白,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從服飾而言正是內廠的廠監。

  崇平帝目光冷冷瞥見,沉喝道:「進來。」

  內監「噗通」一下,跪將下來,帶著哭腔稟告說道:「陛下,河南南陽府知府奏報,南陽衛覆滅,汝寧府為賊寇所破數日,流民附逆,民亂難制,陛下,河南告急!」

  此言一出,原本仍有噪雜之音的熙和宮,倏然一寂。難道連南陽府知府也夥同錦衣府作偽證?

  直到此刻,熙和宮中鴉雀無聲,恍若籠上一層厚重陰霾。

  天要塌了!

  四個字在群臣心頭不約而同地湧起。

  河南開封,一省府治失陷,賊寇聚十萬眾,奉天倡義,反漢復明……這是震動天下的大事。

  「聖上,如是開封一失,洛陽告急……」楊國昌蒼老面容顯出驚色,心頭憂懼之下,喃喃說道。

  「住口!」就聽到一道沉喝響起,讓內閣首輔的楊國昌以及眾臣嚇了—跳。

  卻見那蟒袍少年按劍而視,目光冷睨,面帶煞氣。

  韓癀、趙默等人面色變幻,心頭震驚。

  武勛御前訓斥首輔,這大漢的天……已經塌了?

  「皆為爾等事先蒙蔽聖聰,事後不知查察,煽動蠱惑,方有此禍,還敢在此鼓唇饒舌,攪亂聖心!」賈珩冷聲說著。

  然後,轉而看向崇平帝,拱手道:「陛下,京營枕戈待旦,隨時可出兵河南戴亂,還請聖上保重御體,勿以此事為念!」

  眾臣也都反應過來,心頭一凜,齊齊看向崇平帝,都是嚇了一大跳,天子的臉色青紅交錯,神色似乎不大好。

  崇平帝自尊心何其之強,豈會為文過飾非之言所動,冷硬面容上現出不正常的酡紅,低聲道:「朕,朕-………」

  汝寧府陷落,開封陷落,河南賊寇十餘萬眾,烽煙四起,中原大亂,他如早一些……聽賈子鈺所言,何至於此。

  方才,他竟還拿著捷報給文武百官傳閱,丟人啊,丟人啊……

  此刻,就連宋皇后也看出崇平帝的不對勁,連忙上前攙扶,柔聲喚道:「陛下。」

  魏王陳然也面色微變,心頭一凜,低聲道:「父皇……」

  崇平帝臉色又紅又白,只覺一口氣上不來,低聲喃喃道:「朕,朕悔不聽,悔不聽子鈺」

  而後,只覺眼前一黑,天旋地轉,「噗」地吐出一口鮮血,繼而在殿中四起的驚呼聲中,向著一旁栽倒而去。

  「聖上,聖上……」賈珩面色驚變,一個箭步,沖將過去,與宋皇后一同扶住想要栽倒的崇平帝,高聲嚷道:「太醫,太醫,來人,來人!

  一時間,熙和殿亂成一團,兵荒馬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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