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尤氏三姝正要開口出言離開,秦可卿說道:「尤姐姐讓她住在天香樓的小院,昨天老太太也說了,不能怠慢了呢。」
此言一出,一雙雙目光落在賈珩臉上。
賈珩聞言,抬眸看向尤氏,平靜的目光溫和幾分,道:「尤嫂子做好決定就好,可以先住著,先前四海樓之言,永遠做數,什麼時候你想法變了,和我說一聲。」
「昨個兒老太太······」尤三姐輕聲道。
賈珩笑了笑,眸光深深,道:「如尤嫂子心思改易,老太太那裡,我自會去分說,當然現在可先暫住著,天香樓那邊兒的院子,反正空著也是空著。」
尤氏與其苦熬,還真不如再尋戶好人家嫁了,當然,他也可以理解,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尤氏在寧國府十幾年,還真的無法忍受從公侯太太淪落到伺候人的老媽子。
這個時代,二婚嫁給小門小戶,意味著什麼?
下廚做飯、針黹女紅,說不得還要給丈夫端洗腳水..·..·
尤三姐柳葉彎眉下,美眸中倒映著對面少年,輕聲道:「珩大爺果是信人。」賈珩道:「不值當什麼。」
其實,他挺好奇尤氏以及尤二姐、尤三姐的名字,但這個時代陌生男子不好問人閨名。
幾人說話間,一個婆子從外間折身返回,笑道:「奶奶,西府那邊兒應著了,璉二奶奶說,稀罕大爺過去知會,可需得好好熱鬧熱鬧才是,就吩咐人請戲班子唱夜戲、放煙火的放煙火,她現在就帶著平姑娘過來,和奶奶商量著怎麼操持,等天擦黑,老太太她們還要過來呢。」
正在榮慶堂中陪著賈母說話解悶的鳳姐也不知怎地,許是為了證明什麼,一聽寧府過來相請吃宴,就說著需得好好操辦。
賈母也欣然答應下來。
秦可卿聞言,嫣然笑道:「鳳嫂子現在人在哪兒呢?」「就從角門過來。」婆子笑著說道。
秦可卿轉過螓首,看向賈珩,纖聲道:「夫君,你先和尤姐姐說著話,我帶著寶珠和瑞珠去迎迎。」因為有姐妹三個,秦可卿也沒覺得留下幾人獨處有什麼不對。
「去罷。」賈珩點了點頭,目送秦可卿離去。
內廳中,一時就剩下尤氏姐妹和賈珩,氣氛一時間有些安靜、沉悶。
賈珩只好打破沉默,輕聲說道:「可卿她在後院有時候也挺悶的,若得閒暇,你們四個湊一桌,摸摸骨牌什麼的。尤氏、二姐、三姐:「......」
一見三人神色有異,賈珩倒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麼不妥,因為紅樓夢原著中就有這樣一副場景,秦可卿、鳳姐、尤氏、平兒四個摸著骨牌,不過想了想,還是解釋一句,說道:「不說尤嫂子,二姐和三姐兩個也和可卿同齡,共同話語也多一些,一起說話解悶兒。」
尤氏:「???」
尤二姐倒是聽懂了賈珩的話語,柔弱、婉美的眉眼中有著幾分嬌怯、羞澀,輕輕垂下明眸,柔聲道:「珩大奶奶是個頂好的人,人善心美,待人和氣,我和三妹也喜歡和她在一塊兒說話,挺長見識的。」
賈珩聞言,輕輕一笑,別人誇讚自己媳婦兒賢惠,說其他都不合適,抬眸看向尤二姐,說道:「尤二姑娘也不遑多讓,溫婉、柔秀··...」
尤二姐聞言,芳心一動,抬起美麗螓首,將一雙柔弱如水的目光投去,但卻聽那少年續道:「說來,這品格倒是和可卿弟弟,我那個小舅子鯨卿有些相似。」
尤二姐:「???」
尤三姐在一旁,已是花枝亂顫,掩嘴嬌笑道:「二姐,以後我喚你尤二小舅子好了。」
尤二姐一張白膩的臉頰又羞又紅,抓過尤三姐的藕臂,嗔惱打鬧道:「三妹,我讓你渾說··....」
兩個人玩笑打鬧著,忽地想起還有人在,縱是尤三姐也有幾分羞澀,只是抬起那張艷麗的臉蛋兒,看向賈珩,見其目光溫和,心下稍松。
尤三姐柳葉秀眉下的美眸,波光流轉,輕聲說道:「珩大爺,我們能在這邊兒陪著姐姐多住幾天嗎?」賈珩看了一眼尤氏,清聲道:「你姐姐心情鬱郁,你們住段日子多陪陪她,也是應該。」
尤三姐櫻唇翕動,欲言又止,手中把玩著垂落前襟的頭髮,半晌後,輕聲道:「珩大爺,我心中對讀書一事有些困惑,可否請教珩大爺?」
尤氏玉容微頓,接話道:「小妹她自小心思就重,有些想法,迥異旁人,我有時也勸不了她,珩兄弟見識都在我等這些內宅婦人之上,可否替我多勸勸她?」
想法迥異旁人,從紅樓夢原著中婚姻觀上就可窺見端倪,故而尤氏這話倒也不能說錯。賈珩點了點頭,溫聲說道:「想法不同凡俗,其實倒也沒什麼不好。」①
尤氏聞言,柔聲道:「你要不和三妹單獨聊會兒?我們先過去。」
賈珩怔了下,想了想,說道:「那倒不必,既是問讀書之事,讓尤三姑娘隨我去書房罷,就在隔壁幾步路。」他前世倒也做過一些新兵的心理輔導。2
尤氏聞言,心頭一動,面色感激道:「多謝珩兄弟了。」尤二姐也是出言道謝。
賈珩抬眸看向尤三姐,清聲道:「隨我來吧。」
對上那一雙清冷、溫煦的目光,尤三姐心頭一震,眨了眨眼,不知為何,總覺得怪怪的。①咬咬牙,她尤三姑奶奶怕過誰來,去書房就去書房!
二人一前一後,入得離內廳不遠處的書房,因是傍晚時分,夕陽透窗而過,光線略有些昏暗,賈珩拿過火摺子,點燃燭台,橘黃燈光剎那間充斥著整個書房。
「那有椅子,你先坐下。」賈珩面色淡淡說著,就是在書桌上,提著一個茶壺,拿起兩個茶盅,「嘩啦啦」斟了兩杯,回頭看向尤三姐,清聲道:「這書房原是從一間廂房改建的,藏書現在也不多。」
尤三姐此刻坐在一張黃花梨木製的椅子上,少女一身淡紅色羅裙,妍麗無端,靜靜看著那著飛魚服,氣質冷峻的少年,感知到清冷中帶著幾分溫煦的語氣,輕聲道:「珩大爺,平時讀書多嗎?」
「說來慚愧,最近讀書不多,公務繁忙。」賈珩面色沉靜,淡淡說著,拿過兩個茶盅,遞至尤三姐一旁的小几上,道:「先用茶。」
尤三姐玉容微怔,看著對面的少年權貴,生平第一次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纖聲說道:「多謝珩大爺。」
賈珩將茶盅方才小几上,也落座在一旁,輕聲道:「這有什麼好謝的?你為造訪賓客,我為此間之主,不過是待客禮數罷了,說來,也是禮尚往來了,那天,你斟酒一杯給我,我今天還你一杯茶。
尤三姐:「......」
芳心被一股暖流涌動著,美眸熠熠看著對面的少年,道:「那天······是我魯莽不知禮數。」賈珩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呷了一口茶。
尤三姐也是低頭不語。
忽地,賈珩開口道:「尤三姑娘,你多大了?」①尤三姐:「???」
迎上那一雙平靜無波的眸子,知其並無他意,心頭那一絲異樣略有幾分消退,櫻唇翕動了下,道:「十六。」賈珩點了點頭,說道:「十六······都讀過什麼書?」
尤三姐輕聲道:「隨便尋些風月艷情話本來消遣,珩大爺多半是瞧不上眼的。」她也不知為何,明明知道說出這些,會惹這人瞧不上,可還是忍不住出言。
賈珩默然了下,道:「你家裡的情況,我也略有一些了解,先前該說的話,也和你說過了,不要妄自菲薄,誰也沒有瞧不上你,關鍵還是你自己,自尊自愛,自立自強。」
尤三姐聞言,一時心頭五味雜陳,看向一旁的少年權貴,眸光閃了閃,神情略有幾分黯然,自嘲一笑道:「珩大爺氣度恢宏,自與旁人不同,別人眼裡,怎麼看我和二姐的,我怎麼會不知道?都是把我和姐姐當成伺候人的窯姐、粉頭兒···...」
說著,眼圈微紅,聲音也略有幾分哽咽,淚珠盈睫,但心性素來要強,竟一時未落。賈珩默然了下,從袖籠中取出一方手帕,遞將過去。
尤三姐抬眸,看向賈珩,眸光盈盈,霧氣潤生。
她依稀記得,昨天這人四海樓用飯時,她用手帕遞將過去,這人的態度······還是不冷不熱。前面是尊重,她知道,現在是······憐惜?
念及此處,只覺那種委屈、酸澀再也抑制不住,美眸中眼淚無聲滑落沒。賈珩淡淡道:「擦擦罷。」
尤三姐伸手接過手帕,擦了擦眼淚。
賈珩道:「能哭出來反而是好事,有些事憋在心裡,不會好受,你家中什麼情況,我也有所耳聞,但和你又有什麼干係?你不要有太多自輕自賤的想法,有空為將來做打算,保護好自己還有你二姐,和人相處也多留一些餘地,能做到這些,總會有個好歸宿。」
他也不知該如何勸,這個世道兒就是這樣,女子無法出去工作,想做獨立女性也做不了。
而名聲一旦壞,就嫁不到好人家,如尤三姐這樣的,肯定是不願意嫁給販夫走卒的,況販夫走卒也保不住這樣的麗色。7
「可哪怕是相中了柳湘蓮,名聲也不能太壞,把人家嚇跑了,非要以死明志,用鮮血洗刷污名。」賈珩思忖道。別說是尤三姐,就是後世的女子,母親是那種花枝招展,以賣為生,從小到大,整天被人」著婊子養的、小狐狸精,也是一生都要受原生家庭影響。
尤三姐聞言,卻是止住了淚珠,定定看向一旁的少年,心頭喃喃道:「與人相處,留一分餘地。」默然了下,說道:「那珩大爺先前所言讀書之事?」
賈珩道:「過往的書先不論,以後多讀一些正經的書,不一定是四書五經,什麼史書、遊記,都可看看,陶冶性情,開闊眼界,那時你的想法,自與現在就不同了。」
尤三姐聞言,愣了下,就是說道:「珩大爺上次說讓我多讀書,可我想來,我非男兒之身,讀書也難以科舉,想來讀書也只能明理罷了。」
賈珩道:「明理不好?」
尤三姐抬起一張妍麗、嬌媚的臉蛋兒,輕笑了下,帶著幾分自嘲之意,道:「珩大爺,我可不是什麼西府公侯小姐,小門小戶,偏偏生得這般顏色,不過是小兒鬧市持金,取禍之道罷了,偏偏我若是個認命的也就罷了,偏偏我又不肯認命。」
賈珩默然片刻,道:「這個世道對女子總是要苛刻許多。」
尤三姐幽幽嘆了一口氣,眼圈又有幾分紅,說道:「只恨不為男兒身,不能立一方事業來,洗刷卑賤污名,或是會個經濟營生,尋個沒人認識的地兒,也能掙脫樊籠··....」
賈珩聞言,也是有些動容。
這番話其實說的很有見地了,這個封建時代,男人出身再卑賤都沒事,正如探春所言,只要你立出一番事業,那時,自有你的道理。1
比如······我本淮右布衣,天下於我何加焉!
當然,會個經濟營生,去個全新的環境,也能重新開始。
念及此處,賈珩想了想,道:「經濟營生,其實想想,還是有的。」無經濟之獨立,即無人格之獨立。
尤三姐聞言,就是一頓,轉頭看向賈珩。「你會織布吧?」賈珩問道。
尤三姐玉容微頓,螓首搖了搖。
賈珩沉吟了下,問道:「那你女紅怎麼樣?」
尤三姐玉容微怔,臉蛋兒悄然浮起一抹紅暈,輕聲道:「會一點兒。」「會一點兒,那就是不會了。」賈珩喃喃說著。
尤三姐抿了抿櫻唇,不好反駁。賈珩道:「廚藝呢?」2
「我在家裡沒有做過飯的······」尤三姐微微垂下螓首,饒是再潑辣,此刻也有些羞臊。賈珩默然了下,說道:「珠算呢,或者算數,懂嗎?」
尤三姐抬起美眸,輕聲道:「懂一些。」
賈珩皺皺眉,道:「懂一些,多半也是不會了,那······就難辦了。」現在也沒有電子廠,想要進廠當廠妹,擰螺絲都沒地方擰。
這尤三姐顏色好,好像除了給人當姨娘······還真沒別的出路了。
似是被賈珩這種皺著眉頭,默然不語打擊到,尤三姐羞臊難當,不禁嬌俏說道:「我會唱曲、划拳、玩骰子·.....」賈珩:「......」
被賈珩無語表情徹底擊潰,尤三姐聲音越發細弱,到後面聲不可聞,抿了抿櫻唇,螓首低垂,多少有些頹然。賈珩想了想,神情靜默片刻,艱難吐出幾個字,「要不·····你寫書吧?」
尤三姐:「???」
賈珩沉聲說道:「寫話本,或者短篇故事什麼的,想來,你也看過不少什麼艷情話本,難道沒有動筆的念頭?嗯,我的意思,不是讓你寫這些艷情話本,而是將一些歷史演義故事寫進去,或寫話本、或寫戲曲,最近我正好要購買一家書坊,你可以供稿。」⑥
他前世也是看過不少女頻古言、現言的,如果讓尤三姐搞文學創作,寫什麼霸道王爺愛上我,想來應是很得一些閨閣少女的喜歡,不過,需得注意一些尺度,女寫手最愛寫肉戲,尤其是尤三姐看慣了艷情文。
當然,也可以寫一些男頻作品。
那種第一人稱網文,代入感很強。2
「可我······哪寫過這些?我真不會··..··」尤三姐先是眼前一亮,繼而又有幾分遲疑。①賈珩道:「這個,我給你講講,你就懂了,實在不行,我給你故事梗概,你來寫。」
許多前世的故事,以他現在的情況,根本就不能寫,若是埋沒了,也挺可惜,可以讓尤三姐拿去寫寫,改善一下這位原著中命運悲苦的女子命運。
賈珩道:「比如你可以寫個俠女,什麼家國天下,江湖廟堂什麼的。」「紅拂女?」對尤三姐美眸一亮,訝異道。
她這個倒是有印象,紅拂女夜奔李靖。26
賈珩點了點頭,說道:「對,可以寫本隋唐演義,要不整本大唐雙龍·····或者大唐獨孤鳳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