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有珩在,不言珍

  用罷飯菜,賈珩接過一旁鴛鴦遞來的金盆淨了淨手,用毛巾擦乾。記住本站域名

  如林黛玉初入榮國府時一般,飯後漱口的茶,並非飲用之茶,賈珩也不標新立異,只漱了口。

  而後,再有僕人撤去飯菜,奉上香茗。

  這時,眾人重又落座,這才是正式敘話之時。

  賈母笑了笑道:「珩哥兒,你這次剿匪功成,沒少遇險吧?」

  賈珩清聲道:「雖有驚,倒也無險,比不得先寧榮二國公,篳路藍縷,兢兢業業,方有我等這鐘鳴鼎食之家,詩書簪纓之族,落其實者思其樹,飲其流者懷其源。」

  賈母聞言,面上笑容凝滯了下,碰上這個開口就是寧榮二公,動輒就是篳路藍縷,也有些頭疼。

  威嚴肅重,不好親近……

  不好親近的人,往往也不好拿捏。

  一旁黛玉看著淵亭岳峙的少年,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她總覺得這位珩大哥,好像在故意在拿話點她外祖母。

  賈珩看了一眼賈母,他自是有意終止這往「溫馨」而去的氣氛,將談話氛圍稍稍變得肅重一些。

  否則,賈母以為他可以像寶玉一樣彩衣娛親,那就打錯了算盤。

  所謂,近之則不遜。

  賈母繼續慈眉善目,笑了笑道:「珩哥兒,你這次立功回來,去面聖,宮裡有說什麼了沒有?你得了這般大的彩頭兒,聖上就沒說什麼?」

  此言一出,榮慶堂中一雙雙目光齊刷刷地投向賈珩。

  如王夫人已是眸光閃爍,豎起耳朵聽著。

  這少年現在已是四品官,這次回來,再往上升,能升幾級?

  三品、二品?

  縱然如此,也比不過寶玉她舅舅。

  至於爵位,王夫人的心頭就沒有想過這事。

  「聖上勉勵幾句,別的倒也沒說什麼,讓我回來聽旨意。」賈珩想了想,覺得聖旨沒下來,最好是不要傳揚。

  這在後世,上面剛談了話,讓加加擔子,還沒正式下公文之前,你就到處張揚,都是愚蠢之舉。

  然而此言,卻讓賈母心下有些失望,她還以為……

  也是,封爵哪有那般容易?

  當年她丈夫,哪一次回來不是受的不輕的傷,可看這珩哥兒,皮兒似乎都沒磕碰一下。

  王夫人白淨面皮上就浮起一抹如釋重負之色,看著那錦衣少年,再看一旁的寶玉,思量道:「寶玉再等二年,和他舅舅身旁再歷練歷練,未必不能獲個一官半職。」

  賈政則是手捻鬍鬚,儒雅面容上若有所思,也想不通這其中的關節。

  「這到底是多大功勞?明日去工部尋同僚問問才是。」

  賈母這邊暫且壓下此事,面上笑意不減,說道:「珩哥兒,有件事兒呢,想和你說道說道,你先別惱,就是你走的這段時日,家裡呢不知怎的起了一些流言,都傳到我屋裡了,你若是回東府,聽到一星半點兒閒言碎語,也別太放在心上,我已讓鳳丫頭去處置了。」

  鳳姐俏麗、明媚的臉蛋兒上,也掛起一抹笑意,說道:「珩兄弟,這流言都是那起子吃了酒的婆子在那胡沁,我已讓平兒還有周瑞家的,帶人發落過了,珩兄弟大人有大量,不至掛懷才是,至於流言就不說了,沒得再說出來膈應人。」

  賈珩淡淡道:「其實不說,我也能猜出一二,左右不過是惡毒詛咒我身遭不測的小人之言,是誰傳的,我心裡也有數!無膽鼠輩,也只能於暗中如老鴇作惡毒詛咒之語,不過是上不得台面的鬼祟伎倆,徒惹人笑!」

  此言一出,榮慶堂中眾人都是面色各異。

  王夫人瞥了一眼少年,皺了皺眉,這少年輕狂的樣子,她實在看不慣,哪裡有她的寶玉那般……

  目光掃過寶玉,卻見寶玉正在抓著一個丫鬟的手,似在看指甲上塗著什麼胭脂。

  對少年和祖母的閒談言語,似乎並無多少興趣。

  王夫人揉了揉眉心,端起一旁的茶盅,抿了一口,壓下心頭生出的一簇無名火。

  鳳姐抿了抿櫻唇,看著正在罵她公公的少年,彎彎柳葉眉下的丹鳳眼深處閃過一抹玩味。

  大抵……內心毫無波動,甚至還有些想笑。

  黛玉盈盈秋水明眸眨了眨,只是看了一眼探春。

  探春毫無所覺,目光一瞬不移地看著那少年,聽著其說話。

  賈政嘆了一口氣,接話道:「母親,府中一些下人著實是不像話。」

  賈母收回神,點了點頭,佯怒道:「風丫頭,你以後多管束管束,不能任由這起子吃多了酒說長道短,無事生非。」

  鳳姐:「……」

  繞了一圈,還能繞她頭上?

  不過花信少婦玉面上,就有笑意浮起,道:「老祖宗,您就瞧好吧,府里以後絕不能再有這樣的事兒。」

  就在這時,賈珩道:「至於下人,我賈族有些奴僕,惡僕欺主,也非止一日了,小到造主子的謠,大到欺男霸女,謀害族親,這等無法無天的混帳,哪裡還有奴僕的樣子?老太太素來寬仁慣了,但也愈發縱得一些奴僕不知天高地厚,慾壑難填,眼裡沒有一點主子。」

  賈母聞言就是一驚,蒼老面容現出遲疑,說道:「珩哥兒這話是從何說來?」

  不僅僅是賈母,榮慶堂中,李紈、探春也是看向賈珩。

  探春明眸熠熠地看著錦衣少年,她隱隱覺得這少年另有所指。

  賈珩面色沉凝,說道:「我在領皇命赴翠華山剿匪之前,曾查閱東府帳簿,發現諸多問題,尤其是賴升利用擔任都總管之職便利,上下其手,中飽私囊,貪墨我族公中不少銀兩,聽說他家奴才的體面,竟是比東西兩府的主子都要大,此惡奴豈能不驕橫示人!」

  此言一出,賈母凝了凝眉,心頭微動。

  而鳳姐丹鳳眼則是眯了眯,緊緊看向那少年,忽地想起少年臨行之前與她說過的話。

  「莫非……要查賴家?」鳳姐心頭宛若一道亮光划過,就是看向那少年,卻在這時,正對上沉靜如淵的目光瞥來,那凌厲如刀的眼神似有幾多深意。

  鳳姐心頭一突,連忙將眸光垂下,卻是在榮慶堂這般多人面前被「使眼色」,竟有一種心砰砰跳,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我慌什麼,又不是特娘的眉目傳情,不過這賈珩竟是要動賴家,他家可是好大的體面,賴二進去這幾天,賴嬤嬤也往府里求了幾次,都被老太太好言好語打發了去,現在竟是要拔出蘿蔔帶出泥?」

  鳳姐美眸低垂,迅速盤算著其中的成算。

  以這賈珩的「狠辣」性子,別說還真能作成此事。

  是的,現在的鳳姐,對賈珩的評價已經從「倔艮」進化到「狠辣」之評。

  「剿匪也不知殺了多少人,這會子氣勢正盛著呢。」鳳姐念及此處,翻了翻丹鳳眼,瞥了一眼錦衣少年,思量著。

  賈珩拿起一旁的茶盅,抿了一口,淡淡道:「賴升這等惡奴,先前已因勾結賊寇而被羈押大牢,其所作之惡也大白天下,如幫助賈珍霸占民婦為妾,教唆賈珍和其他公侯子弟聚賭,其人惡跡斑斑,罄竹難書……而以上自有國法嚴懲,可賴升貪我寧國公中銀子,則需由我賈族親自追奪!」

  現在挾大勝歸來,正是氣勢披靡,當著賈母的面,正要借查賴升為由頭,清查賴家。

  「賴升,著實有些不像話。」賈母默然片刻,輕聲說道。

  「正要和老太太相請,明日,我就以族長之名,嚴查賴家近年以來,於東西兩府貪墨我賈族公中銀兩一事!」賈珩沉聲說道。

  賈母聞言,心頭一震,就是面有難色地看著對面的少年,蒼聲道:「珩哥兒,你有所不知,賴嬤嬤是府里的老人了,也是伺候過先榮國封君的,你動賴升,那是應有此理,若是再牽連賴家,豈不是說我賈家欺負積年老僕?」

  賴嬤嬤伺候過榮國公賈源的夫人,也就是賈母的婆婆,因此在賈府中的體面比一些年輕主子都要大。

  連賈薔這種寧國正派玄孫見著賴大,都要喚上一聲賴爺爺。

  賴嬤嬤入府見賈母,鳳姐都只能在一旁陪坐。

  賈珩沉聲道:「老太太,如果說只罪賴升一人,賴家一點兒沒有牽涉其中,誰信?正好拔出蘿蔔帶出泥,嚴懲此惡奴!否則這等惡奴如吸血蝗蟲一般寄生我賈族身上,賈族,你問問鳳嫂子,西府里公中銀子收支現在是什麼情形?」

  「入不敷出!」賈珩咄咄目光,猛然看向鳳姐。

  鳳姐心頭劇震,迎著賈母等眾人的目光,就是點了點頭,說道:「公中銀子開銷大,從年前,就開始虧損了。」

  如果不是她在外放著印子錢,這麼大家子怎麼維持著這樣的排場體面。

  當然這句話就壓下心底,不適合當著眾人的面說。

  賈母聞言,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至於賈政,王夫人也是面面相覷。

  沒錢……

  賈珩看著這一幕,心頭定了定。

  他就是要提前給賈母以及賈政等人一個心理準備,否則,單靠他族長之名,查西府的帳就有越俎代庖之嫌。

  他這個族長可以整頓東府這一畝三分地,這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但西府不涉族務的自家事,他強行整肅,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順了。

  這就是他先前為何給鳳姐打預防針……嗯,提前知會的緣故。

  就算得不到賈母的支持,也要得到默認,不支持、不反對,這樣他才能查借賴升一事,去看西府里的帳簿。

  順帶腳兒,看能不能試著把什麼吳新登,單大良之流一網打盡!

  事實上,在他入主寧國府以後,形勢已經不知不覺發生變化。

  對待西府的手段,就自然需要靈活一些,需得講究一些軟硬兼施的策略。

  先提前給賈母通個氣兒,讓其有個心理準備。

  待明日聖旨一下,他就可攜堂皇之勢,清查、整頓賴家。

  這和他當初與崇平帝問對之言一般無二,用外部的巨大勝利,為內部革新贏得動力。

  至於對付牛繼宗、裘良等人,內部整肅,於外爭鬥,都可兩不耽誤,並行不悖。

  賈珩這邊想著,一旁的鳳姐也是斂去面上笑意,難得一見,正色接話道:「老祖宗向來仁厚待下,只怕落在一些人眼中,就覺得軟弱可欺,我看那東府里賴升就不是個好的,如果不是他挑唆著,珍大哥也不會……,對了,老祖宗可聽說,賴嬤嬤上次來時,走後就說要去打點京兆衙門,要將她那個兒子撈出來?」

  賈母聞言,面色愣怔了下,詫異道:「珍哥兒都……她怎麼撈?」

  終究是考慮到賈珩在此,賈母急切之下,同樣改口。

  顯然,有珩在,不言珍,已漸漸成為賈府的某種默契。

  王夫人和賈政對視了一眼,同樣齊齊看向鳳姐,也是心頭疑惑,朝廷欽定的大案,怎麼撈?

  探春英秀眉宇下的明眸凝了凝,她在一旁聽著,只覺有一種驚心動魄之感,這是要查賴家?

  念及此處,看向一旁拿著手帕遮遮掩掩的黛玉。

  黛玉迎著探春的目光,輕輕搖了搖頭,意思,別問我,我也不知。

  鳳姐說道:「這個,倒是聽一個經常往賴家去的小廝說,賴嬤嬤準備了十萬兩銀子,準備上上下下打點,也不知在弄什麼名堂。」

  賈珩眸光眯了眯,冷聲道:「別是打點獄卒,搞什麼魚目混珠,假死脫身之術,若存此想,就是欺君之罪,我為錦衣指揮僉事,豈容此等宵小於此行事,老太太,賴家蛇鼠一窩,國法難容!」

  榮慶堂中眾人:「……」

  賈母聞言同樣一驚,訝異道:「鳳丫頭,這等流言可有根據,她家怎麼會有十萬兩……這般多的銀子?」

  哪怕是再不理俗務,也知十萬兩銀子是何等之多的一筆銀子。

  賈珩面色淡淡說道:「賴家兄弟掌著東西兩府內宅的管家之權,經手的銀子,海了去,這兩兄弟但凡往自家劃拉一點兒,都吃得滿嘴流油。」

  賈母聞言,就是默然。

  賈珩道:「老太太宅心仁厚,念及舊情,無所厚非,只是這等惡僕,不知乾坤有序,慾壑難填,長此以往,如賴升欺主之事未必不會在西府重演!」

  事實上,還真的重演了。

  在紅樓原著中,賈政曾因旅途盤纏短缺,祈告於賴家,結果賴家只送了五十兩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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