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殘酷的現實
隆安八年二月十二,林黛玉和花襲人度過了一個美好的生辰。
有賈蓉的操持,二人全都非常高興。
宴會結束後,賈蓉又以林黛玉的名義,給眾人送了一份回禮。
規格很高,每個人都十分滿意。
尤其是賈迎春、賈探春、賈惜春三人,收到賈蓉送的禮物,全都心情複雜。
誰說小姐就不食人間煙火了?
正因為是小姐,才比旁人更缺銀子。
賈惜春還好,回返寧國府後,她的生活質量就上去了,暫時不缺這三瓜兩棗,態度非常平靜。
只聽著入畫等幾個小丫頭,興奮的說著賈蓉和林姑娘的好,忍不住冷哼一聲,心裡暗罵一句『你們知道什麼,他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拿這些勞什子堵我嘴呢!』
若非賈蓉是以林黛玉回禮名義送過來的,賈惜春都想讓人扔出門外去了。
她這裡稍顯平靜。
而賈迎春和賈探春那邊,就顯得熱鬧了。
賈迎春回到屋裡頭,她的奶媽媽王嬤嬤就滿臉笑容過來了,眼神里流露出貪婪之意,就像鬣狗聞到肉味兒流下了涎水。
而賈迎春的貼身大丫頭『司棋』卻是個厲害的。
此刻正領著兩個二等丫頭『繡菊』和『蓮花兒』,同仇敵愾,滿臉敵意,仿佛老母雞般護食,與王嬤嬤爭吵著。
而賈迎春呢,卻無動於衷,只走到廳里端坐——讀書去了。
過了一會。
王嬤嬤心滿意足的離去。
而司棋進入廳里,看著賈迎春又假模假樣的讀書,只得無奈嘆氣。
「我知道姑娘心腸好,可總這麼下去,哪一天是個頭?我雖是姑娘的大丫頭,可畢竟她是奶子,我天生就矮了她一截。往日裡還好,自打寧府爵爺主事以來,每逢年節,都要給咱們送一份禮。倒有大多數被她個老不死攏去了。姑娘不心疼,我還心疼呢。」
瞧見司棋、繡菊、蓮花兒三個丫頭,滿臉忿忿不平,賈迎春終於回過神,柔聲道,
「你也說了,她好歹是奶過我一場的。俗話說的好,生恩不及養恩。不過些許雜物,寧可沒有了,又何必生事。」
「不過一個奶子,奴幾輩的玩意兒,哪裡就算是養恩了?姑娘快住了口,讓她聽見了,又不知怎麼囂張呢。」
司棋臉色一變,忙勸了一句。
下一秒,與繡菊、蓮花兒對視一眼,皆是看出對方眼裡的苦澀。
什麼生恩不如養恩。
服侍了賈迎春這麼久,她們怎麼不清楚:其實自家姑娘,就是膽小怕事罷了。怪不得旁人背地裡都叫她『二木頭』。
此時,賈迎春卻『活』了過來,滿臉興奮的去瞧禮品,只見有匹緞、金銀稞子、幾件首飾,不禁笑道,「他倒是財大氣粗,慣會替別人賣好。」
突然間,賈迎春霞飛雙頰,媚眼如絲,想起在假山石徑里的一幕。
長這麼大,她還是第一次經歷這種事。
下意識的,她心臟咚咚跳,抬手摸了摸嘴唇,仿佛在回憶,只感覺軟的很、甜的很……
他身上散發的濃重的男人氣息……
「哎呀,我真是瘋了,好端端想他幹嘛!」賈迎春搖頭,趕緊把雜念拋去,專注起桌上的生日回禮。
饒是她不管事,也知道自己沒什麼錢,每個月月例就那些,偶爾還要被奶媽媽『借去』一些。
實在拮据的很。
現在好了,自從那人主事,每逢年節都想著她,屋裡就漸漸寬裕了。
偶爾口淡了,想吃些什麼,也敢掏錢去廚房讓做了。
想著想著,賈迎春嘆氣,心裡對他的恐懼和怨恨,便漸漸消散了一些。
她這裡患得患失,惹得司棋幾個丫頭詫異。
而賈探春那裡也不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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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賈迎春屋裡頭只一個『王嬤嬤』。而賈探春那裡,卻有兩個『混世魔王』。
從林黛玉的生日宴會回來,趙姨娘和賈環就聯袂上門了。
今兒林黛玉生辰,趙姨娘也去了。
湊人頭領了一份禮物。
只不過,她是個姨娘,半是奴才半是主子。就算賈蓉再大方,也就那些東西。尋常姨娘是滿意了,可生了哥兒姐兒的趙姨娘怎麼滿足?
從會芳園裡回來,就徑直鑽入賈探春屋裡頭。
然後,當她瞧見屋裡頭的禮物,就咯咯嬌笑。直夸蓉哥兒大方,又遺憾賈環沒去,不然也能領一分禮。
「姨娘,他現在是寧府爵爺,又是軍法治家。聽說脾氣大得很,說一不二的,你什麼身份,敢喊他蓉哥兒?讓人聽了去,還不惹惱了他。」
聽見趙姨娘的話,賈探春就忍不住皺起眉頭。
可趙姨娘聽了,卻柳眉倒豎,叱罵道,「我什麼身份,我是伱親娘,你是從我腸子裡滑出來的!別人嫌棄我,你也沒良心嫌棄我!你個遭天瘟的黑蛆心,整日裡跑去太太那兒邀寵,圍著寶玉那兒獻媚。卻把自家親娘親弟弟丟下不管不顧。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白眼狼……」
趙姨娘最是聽不得賈探春勸她。
她在榮國府里生存,最大的依仗就是生下了賈探春與賈環。
她是為榮國府立下功勞的!
可是,她仍然是個奴才,身份地位與她的功勞完全不匹配。
這是她心理上最大的矛盾點。
她既是封建制度下受到剝削的被壓迫者;也是最維護封建制度,壓迫別人的壓迫者。
可以說,是一個最典型的可憐人。
所以一聽賈探春指責她,趙姨娘立刻炸毛了,狠狠罵了賈探春一通,登時間就把賈探春罵哭了。
「姨娘不要動不動就提醒我是姨娘生的。這府里府外誰又不知道我是個庶女了?除了老祖宗和太太疼我,誰又敬著我半分!姨娘和環哥兒遭人嫌棄,難道我就有臉了?但凡姨娘和環哥兒爭氣些,我也不必受這些委屈,讓人隨意輕賤了,嗚嗚嗚……」
今兒賈探春在會芳園裡遭遇那個場面,本來就心裡不平靜。
此刻被趙姨娘一激,登時所有的委屈全都湧出來,忍不住鼻尖泛酸,眼眶泛紅,突然哭訴起來。
一時間,倒是把趙姨娘和賈環驚呆了。
就連賈探春的丫頭們,此刻也圍上來,連忙柔聲安慰,又鼓起幾分膽氣,埋怨了趙姨娘幾句。
「姨娘快閉嘴罷,好好的女兒,被你平日裡這麼罵,也生出怨氣了……」
趙姨娘訕訕,卻沒反駁,只緩步上前,湊到榻前,緊張的關心道,「好端端怎麼哭了,誰又給你委屈了,你告訴我,我……我去求老爺和太太給你做主!」
本來要佯裝底氣的,可想到自己身份,趙姨娘很快又泄氣了,只得無奈認清現實,向自己最大的『仇人』投降。
「沒什麼。」
賈探春哭了一會子,心裡的委屈和恐慌也消散了,頭腦重新恢復冷靜。
聽見趙姨娘坐在身邊柔聲安慰她,饒是平日裡與她嫌隙,此刻也忍不住心裡一暖,看向她的目光中溫和了許多。
「如果她是個好的,我又怎麼會私下裡連句娘也不叫,讓人平白說嘴,罵我不孝,是個心腸冷的。」
賈探春搖頭,卻也清楚趙姨娘就是這個性子。
她沒讀過書,大字也不識一個,是個真正愚昧的婦人。
想讓她知書達禮,簡直是做夢了。
「侍書、翠墨,把那枝金雀釵給姨娘拿了,再把金稞子給環哥兒一枚。」
賈探春交代一句,瞧見趙姨娘滿臉喜悅,忍不住又勸說道,
「姨娘回去,也把首飾攢起來,無論是自己穿戴,還是給環哥兒積攢著,總是有備無患。不要總與馬道婆打交道!她是個見錢眼開的。你有多少銀子夠她哄?這些年裡,從你指縫裡淌過的香火錢,便是我不細數,也知曉不是小數目!你遭著白眼,忍著委屈,積攢的大半家私,倒大半讓她卷了去。何苦來哉?你就半點不心疼?」
趙姨娘聽了皺眉,卻說:
「馬道婆是寶玉的乾娘,是個真正有道行的。我敬奉她香火錢,還不是為了你們兩姐弟?讓她在佛祖菩薩那兒多說好話,保佑你們兩個出人頭地。你非但不感激,卻還埋怨我,是何道理!」
賈探春聽了嘆息,還欲再勸說幾句,趙姨娘卻懶得聽了。
瞧見侍書拿了一枝金燦燦的金雀釵來,登時喜滋滋接過來,往鬢髮上一插,去鏡前端詳了。
然而,無論賈探春還是屋裡的丫頭,瞧見趙姨娘興高采烈的裝扮,心裡卻暗暗嘆息,「唉,也不知這枝金雀釵,能在她頭上戴幾天……」
沒一會子,趙姨娘和賈環心滿意足的從賈探春屋裡離開了。
然後,賈探春親自把匹緞、首飾、金銀稞子等物品,一件件分門別類,擺入箱籠與抽屜里。
與賈迎春一樣。
她手頭也很拮据,銀子是不夠用的。
這批生辰禮拿了,賈探春心頭喜悅,也是輕鬆許多。
不由自主,也是想起了某個人。
「不管怎麼說,他確實是個有能為的,也很細心,懂得照顧別人的情緒……」
此刻,饒是精明能幹的賈探春,也不禁被金銀暖了人心,對賈蓉的印象改善許多,心情複雜起來。
沒辦法,賈蓉給的太多了。
饒是賈探春態度再堅決,再是鄙夷賈蓉荒淫無道,也不得不在現實的殘酷下,感念起他的『好』。
於是乎,趙姨娘的那句話,再次迴蕩在耳畔。
「像這樣的大家族裡,少不了這樣的腌臢事。」
賈探春心底喃喃。
「真的……是這樣嗎?」
原本,她認為是『大逆不道』的觀念,卻漸漸動搖了。
理想社會是完美的。
可是現實,畢竟是冰冷而殘酷的。
我們生活在現實中,遭遇冰冷與黑暗時,真的能夠堅守本心嗎?
我……能堅持住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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