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8章 何為衣冠禽獸
崇文門外,
相對於二人站在那,周圍除了守門的禁軍,一切靜悄悄的,平日裡這個時候,各部堂的官員,早就到了時辰,提早回去休息了,就算是有天大的事,留下值守的人,其餘的,就沒有加班一說。
張瑾瑜看著沈中新那張臉,滿含深意的問了一句,他怎麼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沈中新臉色微微有些尷尬,如何認罪的他也不知道,此中的事,不便多說,牽扯老師,自己更應該謹慎,看著眼前一身華服的洛雲侯,無奈,抱拳回道;
「侯爺,下官也不知道其中的內情,想來是崔德海受了牢獄之災,心有悔過之意,想要將功贖罪,這才有了悔過之心。」
看著沈侍郎言不由衷的樣子,這話說出來,恐怕他自己都不信吧,
張瑾瑜忽然哈哈一笑,人啊,有時候就挺無奈的,明知道都是假的,但也要睜眼說瞎話,畢竟做瞎子,總比出錯要強,
「啊哈哈,說得好,有了悔過之心,本侯就想看看,崔德海,如何悔過的,走,去詔獄看看他,好似有些日子沒看他了。」
「是,侯爺。」
張瑾瑜心中略過一絲懷疑,雖說有來有往,可也太快了,會不會是戶部早就準備好,今日遇到自己,就順水推舟了,這葫蘆里賣的什麼藥,還是要聞了再說。
不過,
本侯真的要過問,那就要好好問一問了,想起月前的審問,崔德海給的信息可不少啊,戶部,吏部都有牽扯,那個糧台令田方正,可是一下子牽扯京南的官倉,按照自己的理解,京南那一片地方,勾結的官員應該不少,甚至於,不限於此,
張瑾瑜翻身上了馬,稍等了片刻,沈中新隨後而至,上了馬車,一行人就行色匆匆去了詔獄,
一路的顛簸,騎著馬,
倒也快,
到了南城,南鎮撫司衙門的詔獄大門前,
張瑾瑜一行人下了馬,遞上腰牌驗了令牌,而後帶著親兵進了南鎮撫司衙門,剛進了衙門裡,就感到渾身不舒服,四下還是陰沉沉的,整個地牢都是漆黑的顏色,大白天的,都還要點上火把,也不知誰設計的,
此時,
衙門值守的乃是皇城司儉事曹濟,整個衙門,也沒見到多少人在此,見到洛雲侯和戶部侍郎來此,急匆匆的趕了過來,一抱拳道;
「卑職曹濟,見過侯爺,見過沈侍郎。」
「嗯,別客氣了,本侯還是陪著沈侍郎審理京倉一案,崔德海如今如何了?」
張瑾瑜懶得和曹什麼閒扯,南鎮撫司一般都是干後勤的料,外面全由北鎮撫司料理,所以扯那些沒用的也是浪費時間,再者說,那麼大的衙門裡,怎麼沒有看到幾個人呢,
沈中新整了整衣冠,同屬文官,對皇城司這些人,還有閹人是沒有好感的,所以也不言語。
「回侯爺,崔德海一眾要犯,都在詔獄內待得好好地,下官時刻派人盯著,並沒有怠慢他們,侯爺放心,」
曹濟討好的在那回了一句話,更是顯得有些獻媚,在皇城司內部上下,除了大公公幾人,也就洛雲侯能有此威勢,在京城的大部皇城司的人受其恩惠不在少數,
「成,就在衙門裡,此地,提審崔德海,也好把案子落下,了一件心事。」
「是,侯爺,您先請上座。」
曹濟點了點頭,早些把這些要命的犯官押走就成,留在這,早晚是個麻煩。
「嗯,沈大人,請。」
張瑾瑜一個撤身,邀請沈中新一起先走,而後,二個人客氣一番,就上了府衙的大廳主位,
而皇城司的人跟隨儉事曹濟,去詔獄提人去了。
黝黑的詔獄內,散發著惡臭,還有一股股餿味,犯官住的地方,每個牢房都是單獨的一間,每個時辰都有牢獄頭目領著人,轉悠一圈,就是防止犯官尋了短見。
在靠近出口的一處牢房內,
崔德海披頭散髮,早已經沒有了之前,戶部官員囂張跋扈的樣子,頭髮都已經白了一片,正在牢房內發呆的時候,
牢房外走廊上,
走來了幾人,喊道;
「崔德海,今日戶部來人提審你了,這就跟著走吧。」
崔德海好似沒聽到一般,枯坐在那,牢頭一見人沒反應,就給身後兩個人使了眼色,兩個獄卒點下頭,拿出鑰匙開了鎖,然後遞過來一個梳子,還有一盆清水,說道,
「崔大人,打理一下吧,留個體面。」
一番話,
獄卒把梳子放在崔德海的面前,
乍一看到梳子,
崔德海這才反應過來,木然的拿起梳子,忽然大笑起來,
「哈哈,合該如此啊,本官此生就到此為止了,梳頭與否,也表不了什麼體面,我那老母親和兒子可出去了?」
獄卒不敢回答,回頭看了一眼牢頭,
「咳,崔大人,你府上的妻妾還有一雙兒女,並著老夫人,已經出去了,有人作保,不過此事,你知道就行。」
牢頭見四下無人,就告知於他,畢竟這種事多了,他們只能當做什麼都沒看見,或許有的官員翻身也不一定,
「那就好,上路吧。」
崔德海眼神一動,心中自有了想法,只恨那田方正等人竟敢欺瞞自己。
自己怕也是沒有機會報仇了,如果有機會,田方正還有那些上下的官員,就是戶部的沈侍郎,自己也不能放過,天下官倉皆是一樣,哪裡能真的是滿倉啊。
「這,成,走吧。」
牢頭見此,
倒也不多說什麼,給崔德海帶上刑拘,由著二人押送,去了前面的衙門裡,
而張瑾瑜,
坐在高台之上,四下張望,南鎮撫司還是老樣子,破破爛爛的,也不知道花點銀子修一修,
再看身邊的沈大人,目光如炬,神情嚴肅,人是個好人,官就不一定了,文官北黨的中堅人物,不可能只顧朝廷,不顧私利的。
「報,侯爺,崔德海帶到。」
「好,帶進來吧。」
「是,侯爺。」
隨後,
披著枷鎖的崔德海,就被帶上了大堂,只看一眼,
張瑾瑜簡直不可置信,當日還能說會道的崔德海,如今已然憔悴成這樣,難道是有人給用了大刑,
張瑾瑜臉色一沉,問道;
「這是怎麼回事,可對崔大人用刑了?」
「回侯爺,絕無可能,入了詔獄,除了提審主官,其餘人都是看押,不能動私刑,尤其是刑部備案的官員。」
曹濟暗有所指,皇城司也不是為所欲為的,尤其是淪為牢獄南鎮撫司,
沈中新也是有些震驚,月余不見,成了這樣,一時間不知如問好。
張瑾瑜則是有些惋惜,那時候還真的想治罪於他,可是一想到大武官員的尿性,崔德海貪得還不算多,被手下的人騙了,
「來人啊,給崔大人取了枷鎖,搬個凳子過來。」
「是,侯爺。」
曹濟應了一聲,著人給崔德海下了枷鎖,還搬來一個椅子,放在大堂中央,崔德海也好像想開了,一抱拳,謝道;
「下官崔德海,謝過侯爺。」
說完話,用手撩了一下髮髻,坦然入座,
此時,
沈中新也回了神,讓書吏開始記錄,然後問道;
「崔德海,京城貪腐一案,你可認罪?」
「認罪,下官認罪,不過沈大人,下官只認自己貪墨的那一份,其他的與下官無關,糧台令田方正和庫令周吉,夥同糧商倒賣糧食的,下官有瀆職之罪,貪腐也有其責,」
崔德海面色不變,雖然讓自己認罪,可是有些罪責,萬不能沾邊,
沈中新面無表情的看著昔日的同僚,甚為惋惜,
「哪裡是瀆職,分明是同流合污,他們賣糧食的銀子,雖然是虛報與你,可是那些髒銀,揣著明白裝糊塗,就給收了起來,這還能叫瀆職嗎,你我同朝為官,如何對得起天下百姓。」
「啊哈哈,哈哈,哈哈」
坐在堂下的崔德海,忽然放聲大笑,笑的肆意枉然,看的張瑾瑜都不明白,有什麼好笑的,莫非瘋了不成,
「催德海,你笑什麼?」
沈中新臉色一冷,繼續冷聲問道。
「哎呀,沈侍郎,沈大官人,好大的威風,你我同朝為官,仿佛如同乘一船,風浪一起,先落水的,後落水的,誰都不能倖免,在堂的各位大人,不管什麼官職,什麼職位,在大武朝,不止我一個崔德海,換上誰來做這個官,都會像我一樣做,天下官倉,有幾個是實數滿倉的,說出來都是笑話,」
說到此處,
那個自信盎然,神情孤傲的戶部員外郎,仿佛回來一般,
崔德海眼神有些坦然,堅定的抬起頭,盯著沈中新,說道;
「沈大人,伱現在已經是戶部侍郎了,按理說,這個位子應該是我的,論輩分資歷,你是不可能坐上這位子,可是,誰讓你有個好恩師呢,
當然,後話不提,你任職雖然不久,有些事,等你幹上幾年,你就明白了,啊哈哈。」
「住口,崔德海,休得胡言亂語,我等讀聖賢書,為官者,造福天下蒼生,豈能霍亂天下百姓,本官身正不怕影子歪,豈是你這個衣冠禽獸信口開河,胡亂捏造的,我大武朝廷的官員,雖有瑕疵,按你所說,如今都成了禽獸嗎?」
沈中新臉上有了怒意,戶部的陳年舊事竟然被他抖落出來,如何不怒,家醜尚且不能外揚,部堂的骯髒事,更不能往外傳,說多了,引來殺身之禍,悔之晚矣,
「沈大人,是與不是,不是誰聲音大,誰有理的,文官文臣袍服上織的是禽,武官勛貴袍服上繡的是獸,沈侍郎,侯爺,
二位大人,我大武朝,一個京官翰林院大學士,一年的俸祿才一百八十兩紋銀,我做了戶部員外郎,一年的俸祿也就二百餘兩銀子,如此都是按照前朝時候一樣定的,
養一頭鷹,一隻虎,這些俸祿也吃不飽啊,穿上這身袍服,你我哪個不是『衣冠禽獸』,今日我是階下囚,未必明日不會別人這樣對你,是也不是!罪,下官認了。」
張瑾瑜聽了大驚,朝廷官員的俸祿那麼少嗎,以往都沒有關注過,只聽聞京官很多人吃不好住不好,所言不虛啊,
還有,掃了一眼身上的袍服,確實,繡上一頭獸,猛地一看,看不出什麼玩意,仔細一看是一頭麒麟,
再看沈中新的官服,三品官員繡的是孔雀,還真是衣冠禽猛獸,奶奶的,晦氣,
「既然認罪了,來人啊,簽字畫押,至于田方正等人,不見了,催大人,本侯說過保你的,曹大人,今後安排催大人吃得好一點,另外,本侯知道崔德海的家眷都已經出獄,既然如此,先解封他的宅院,先讓他一家老小有個落腳的地方,至於供詞,沈大人,你如實上報吧,」
張瑾瑜知道,能做到戶部員外郎的人,手腕和手段定然是有的,他所說的戶部糧倉的事,讓張瑾瑜上了心,萬一陛下下定決心北上,這府庫官倉里的糧食,有多少就是一個謎,俗話說貪官查貪官,一查一個準,那些貪官的套路,大同小異,留著或許有用。
沈中新不明所以,如果如實上報,崔德海最少也是流放,看洛雲侯的的意思,輕拿輕放,這是要保崔德海,戶部的人侯爺這麼上心,有何用意,
不得不說沈中新多想,畢竟做到戶部院外郎的崔德海,沒有幾分本事,是不可能的,戶部的一些事,他必然是悉知於心,看看崔德海已然簽字畫押,
沈中新問道,
「侯爺,崔德海乃是戶部之人,侯爺這是要如何?難不成還要保他不成?」
張瑾瑜咧嘴一笑,看著身邊的沈侍郎,如今愈發的精明了,
「哈哈,沈大人說笑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本侯豈能隨意保人啊,當然,對本侯有些用的人,本侯還真的要保他,崔德海雖然有錯,可是人家說的沒錯啊,衣冠禽獸不分你我,留著還是有用的。」
至於什麼用怎麼用,那是本侯以後想的,想好了再說。
「侯爺,下官並沒有其他意思,就是感覺侯爺留下此人,感覺有些不妥,也不知侯爺有何用處?」
沈中新還是有些遲疑,戶部現如今就封死崔德海的嘴,洛雲侯橫叉一手,怕是又有波瀾。
張瑾瑜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塵,這桌子多少時間沒擦了,一層浮灰飄在上面,看向堂下立在那一言不發的曹濟,堂內的事,定然會一字不漏的傳到陛下那裡,
「有什麼用,本侯還未想好,等想好了再告訴沈大人也不遲,另外,曹儉說,你們南鎮撫司衙門,不會連個打掃衛生的人都沒有吧,你看看這書案,髒的,」
張瑾瑜一指書案上灰塵問道,
曹濟聞言,
一個上步,走到近前,臉色有些委屈,抱拳道;
「侯爺,是下官管事不利,怠慢了侯爺,如今南鎮撫司衙門的人幾乎都在此,一個詔獄看守,人手就相形見絀,所以許些事,就疏於打理,才有此情況!」
「嗯?人手不夠,曹儉事,你可不能信口開河,蒙本侯吧,皇城司也能缺人,還是因為你們偷懶不想多手去做?」
張瑾瑜絕對不信,皇城司還能缺少人手,京城裡外的近衛,還有密探等,遍布朝野也不為過,南鎮撫司衙門負責看守詔獄,會缺人,蒙誰呢。
就是身邊的戶部侍郎沈中新,都是滿臉的不信,皇城司的人本就不可信,鬼話連篇。
曹濟也知道侯爺不信,苦笑一番,解釋道;
「侯爺,卑職說的全是真話,自從副指揮史馬大人,和李雲千戶來到南鎮撫衙門之後,就開始大力整頓,把老弱都留下,剩餘的人,就開始操練,如今一個月有餘,操練的人馬全部編入近衛軍,想必侯爺也聽過。」
聽到曹大人這樣說,張瑾瑜猛然想起清晨來公里的時候,街上看到大批的皇城司近衛,押送餉銀去安湖大營的場景,當時自己還問了,怎麼還有那麼多人,原來是從南鎮撫司衙門裡抽調的,這就難怪了,
也不知戴權這樣做什麼意思,不對,應該是陛下的意思,看來陛下也是在布下暗手,準備著什麼,
「行了,此事就這樣吧,沈大人,曹大人,既然審完了,本侯就回了。」
說完張瑾瑜直接站起身,看了堂內三人一眼,笑呵呵的邁著步子走了出去,臨到崔德海身邊的時候,也未說話,
人一走,
沈中新無奈,也起身和曹濟一起喊道;
「恭送侯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