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6章 糾糾少年郎

  第556章 糾糾少年郎

  二十八位盛名在外的宿儒老臣,公開宣稱要與理學中影響最大的西林、晉黨、蜀黨等決裂,如同老天爺往京城丟下驚雷,直接炸懵了所有的文人士子。

  「我的天爺爺,這下子可有的鬧了!」

  如今的寶玉可不是那個混跡胭脂堆的寶二爺,在老孺們割發明志的時候,就已經能預想到文壇震動。

  就算賈琮不提,他都會將今夜發生在這座戲園子的事,放在明日《大夏日報》的頭版頭條上。

  最好能弄到一個在文壇極有地位的大儒評論……

  寶玉的神色突然從驚詫變成了興奮,整個人都亢奮了起來。

  他一把扯住賈琮的手臂,死死拉住:「琮哥兒,你能不能帶我去一趟周相府中,我想去拜訪大相公!」

  嗯?

  突如其來的奇怪請求,讓雅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寶玉的身上。

  賈琮疑惑問道:「何故突然要去拜訪周老爺子?」

  寶玉搓搓手,靦腆的笑了笑:「這個……明日的頭版缺少一篇銳評,我想請大相公操刀,給這件事先定個性。」

  好主意啊,寶玉竟然還有這等心思,厲害!

  還別說,這事就屬周炯周相爺最為合適。

  無論是重釋聖人經典還是革新科舉,亦或是這場鬧哄哄的抬棺進諫之事,實際上不僅僅是仕林文壇之事,更是關乎國朝大政的國策大計。

  周炯不但是國朝宰輔,亦是當代文壇領袖,仕林魁首。

  由他寫一篇銳評,就可以做到徹底定性,同時也能表明朝廷中樞的態度。

  想到這裡,賈琮也意動起來。

  他感覺自己手也痒痒了,打算寫上一篇,筆名都想好了,就叫一品御貓!

  「走走走,咱們現在就去……」

  咚咚咚!

  雅間的門被人敲響,打斷了兩人亢奮般的討論。

  只見賈十一帶著一名老僕,手托托盤,恭敬的走了進來。

  「三爺,王儒派人過來,有東西送上。」

  老僕躬身拜見,說道:「老奴拜見君侯,拜見公主殿下,拜見寶二爺。老爺與諸位大人聯名寫了文章,想請寶二爺明日刊登在《大夏日報》上……」

  賈琮接過來一看,洋洋灑灑千餘字,筆鋒如刀,共計十八問,每一問都將是捅理學各派腰子的利劍。

  黛玉、寶玉也好奇湊了過來,剛掃了一眼就齊齊深吸一口涼氣。

  這是被嚇到了!

  「子曰:『有教無類。』東南半壁,富者才名遠播,貧者皆無才名。其真無才?其無財矣。」

  「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今天子之令,乃革除弊政,善民而正朔。爾等你所為,乃從己私害民生,其不忠、不正、不公、不義,何也?」

  「子曰:『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顏淵曰:『請問其目。』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顏淵曰:『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聖人之教,克己復禮。今我聞之,爾之朋黨,損公而肥私,上無治政之功,下無撫民之勞,高坐華服,奢侈無度……」

  十八問,直接給蠱惑他們的理學各派全部打上了不忠、不義、不仁等等標籤。

  最後更是將其從聖道開除,說他們曲解聖人之言,悖逆聖道,與邪教無異。

  特別是拿東南舉例,問了一句:你東南半壁文化鼎盛,可為何每每提到才子,皆是出自富豪官宦之家。

  為何東南各大書院除了個別,只招收富裕家庭的學子……

  賈琮都不禁撇了撇嘴,當初政老爺在浙江任提學的時候就發現了這一點。

  就算貧家子才華出眾,他也難以在東南冒出頭來。

  寒門難出貴子不是孩子不努力不聰明,人家打壓的就是伱,你連讀書的地方都找不到,怎麼出頭?

  好在如今朝廷推行義務教育,公學算是寒門出貴子的主要途徑了。

  「王儒他們這是徹底把理學學閥的遮羞布給扯掉了!」

  黛玉的評價很到位,賈琮與寶玉皆點頭同意。

  不過黛玉緊接著就跟那老僕說道:「不過這樣做,王儒他們面臨的麻煩就不僅僅是學術之爭,而是信仰之爭,要流血的。你回去跟王儒說一句,一定要小心!」

  黛玉幾乎是挑明了其中的兇險,那老僕拱手應諾,隨即便退了出去。

  寶玉眉頭不展,問道:「這裡是京城,難道他們還敢胡來不成?」

  「那你可就小看這些人的瘋狂了,寶二哥還記得二叔在浙江的遭遇了嗎?」

  經賈琮一提醒,寶玉就想起了自家老爹從浙江回京時的狼狽。

  堂堂一省提學,皇妃之父,武勛國公府的二老爺,差點就死在運河上了。

  學術之爭最多打打嘴皮子,信仰之爭那是會要命的。

  賈琮也意識到了這件事的嚴重性,收起了看熱鬧的心情,神色凝重的跟賈十一耳語幾句,就讓其去尋人了。

  ……

  二十八位大儒割發明志,欲與理學學閥做切割,並發出論道戰書,這件事只一夜就徹底發酵,在京城傳的沸沸揚揚。

  這個時候,沒人再說抬棺進諫還有革新科舉的事了。

  因為那些準備科舉的舉子們傻了眼,就昨夜王大儒等人爆出的蠅營狗苟之事,讓他們對理學產生了質疑。

  嘴上喊著天道公義,底下卻行蠅營狗苟之事,這樣的學問,還有必要學嗎?

  年輕的仕子們茫然了,憤怒了。

  他們覺得西林、晉黨、蜀黨等利益集團背叛了聖道,背叛了孔聖人。

  得虧八月十四是休沐日,要不然京城都要死上幾個出身西林等學閥的黨人。

  就算如此,迷茫而又憤怒的仕子儒生依舊早早聚集在了一起,他們在用爛菜葉臭雞蛋給學閥黨人們送上了一份中秋大禮,在其府邸的圍牆上寫滿了諷刺謾罵的詩詞,最後高喊著除奸賊、護聖道的口號,涌到了大夏門外……

  監國太子劉弘親切的召見了仕子儒生的代表,安撫他們的情緒。

  在聽到學子們很迷茫,不知該何去何從時,他將麻煩丟到了賈琮的身上。

  「你們中有不少人收到榮國府的詩會邀請了吧?他是文魁星下凡,不妨去問問他的看法……」

  太子爺高見啊!

  這事去問六元及第的文魁星,簡直再合適不過了。

  於是乎,一群人浩浩蕩蕩,繼續高喊著除奸賊護聖道的口號往寧榮街方向趕去。

  當賈琮走出大門查看情況時,負責守門的兩個老僕都嚇呆了。

  賈琮也是無力吐槽,來就來吧,喊的口號也不改一改。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家出了奸賊哩!

  原本定在下午才開始的詩會,不得已提前了一個多時辰。

  好在園子面積不小,要不然真裝不下這麼多的人。

  黛玉讓人去賀家請寶釵過來,賈琮則是與寶玉招呼著眾人自側門入園。

  中秋時節,這座皇家園林紅楓隨風動,繁華迷人眼。

  亭台水榭,無不令眾人驚嘆。

  原本迷茫煩躁的內心被美景觸動,漸漸平息下來。

  這會也沒人去看什麼請帖不請帖的,來都來了,那就是榮國府的客人。

  老太太聽說一下子來了近兩千人的仕子文人,那是既頭疼又高興。

  向來喜歡讀書種子的政老爺更是親自喊來了管家,鄭重囑咐,一定不能失了賈家的體面。

  「讓人去各大酒樓,茶點酒菜一個都不能少,一定要保質保量的送到家裡來。還有,去東府、林家、薛家借人,今日一定要讓這群仕子們盡興而歸……」

  ……

  詩會嘛,吟詩作賦那是必不可少的。

  然而今日似乎大傢伙都沒什麼精神頭,思路都被昨夜的事給堵塞了。

  「文魁君,我等不知還該不該再繼續學儒,不知何為儒,還請文魁君教我!」

  代表眾人提出這個疑問的,賈琮還真認識。

  這人是國子監有名的才子,名叫馬文才。

  這人乃官宦之家,其父在開封府擔任府同知,元祐八年還在祥符縣縣令任上時,正值黃河大水。

  其父治水安民有功,便蔭其入國子監讀書。

  馬文才還吃過賈琮與黛玉大婚的喜酒,當初這人的一首賀喜詞,令滿座之賓喝彩。

  詞曰:紫陌風光好,繡閣綺羅香。相將人月圓夜,早慶賀新郎。先自少年心意,為惜殢人嬌態,久俟願成雙。此夕於飛樂,共學燕歸梁。

  索酒子,迎仙客,醉紅妝。訴衷情處,些兒好語意難忘。但願千秋歲里,結取萬年歡會,恩愛應天長。行喜長春宅,蘭玉滿庭芳。

  賈琮對馬文才還是很欣賞的,其父是個忠君愛民之官,他自己也是一個很有才華的讀書種子,要是培養好了,朝廷又能多個能臣。

  在賈琮的眼中,能有這樣的疑問,馬文才以及他所代表的一眾學子,是真正心有正義的國朝好少年。

  至少,當下是!

  賈琮看著一圈兒迷茫的少年郎,清了清嗓子,高聲道:「《周禮》有言,以九兩系邦國之民。一曰牧,以地得民;二曰長,以貴得民;三曰師,以賢得民;四曰儒,以道得民;五曰宗,以族得民;六曰主,以利得民;七曰吏,以治得民;八曰友,以任得民;九曰藪,以富得民。九曰皆說民,儒為其一。儒者,尊聖尊師尊賢。師者,以賢得民,傳道授業解惑也。聖者,致力於土地也……」

  拿《周禮》來解釋儒,其實是有些牽強。

  但其中有一點可以點明賈琮對儒的看法,即原儒即道。

  以道濡身,以德服人。

  天之道,陰陽相易,動靜有時;君子樂天知命。

  人之德,修身得仁,齊家安國;君子擇善而固。

  「我們常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便是進學的真正目的。做官,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說到此處,賈琮讓人取來了早就準備好的一本冊子。

  那是京城公學中一部分畢業生的去向登記冊,他翻開後,說道:「諸位可能沒有留意過,朝廷在推行義務教育的時候,第一要務不是教授其經義,而是通識之學。即識字、識禮、知忠義、知對錯、知世界……」

  四年義務教育,賈琮的目的不是為了讓學子們一股腦都湧入科舉那條獨木橋上去。

  各地公學的教材都是朝廷統一的,國學、算學、社會學還有技能教育。

  以國學為修身之本,通曉這個世界的大概情況,更能學得基礎的生存技能。

  四年下來,最差的學子都能初步掌握記帳出納之法,或是打鐵、木工、建築等等技能手藝。

  去鎮上城裡當個學徒,再練上幾年,十有八九就能養家餬口了。

  最重要的一點,賈琮從來沒有改變過儒聖經典的主導地位,國學是經過翰林院諸位大才,將整個儒家思想的精華總結歸納,作為樹立三觀的主要工具。

  數年來,義務教育最大的成果是讓國朝的孩子們,在認識世界學得一身本領的時候,形成了正確的三觀。

  眾人一開始還覺得賈琮給他們講述義務教育的情況是跑題了,可漸漸的他們聽出味了。

  「我明白了,永豐侯是說,聖人之學沒有錯。我等學儒,是修己之身,與他人如何並不相干!」

  只要有一人有所得,就能點醒一大片。

  很快就有一人突然恍然大悟,喃喃說道:「我好像也明白了,怪不得大相公要重釋聖人典籍……」

  「我也明白了,理學……或者說我之前所學的理學之道,其實是他們刻意曲解過的。」

  這他們二字指的是誰,眾人都心裡有數。

  賈琮繼續說道:「我等皆為聖道門徒,卻也該為聖道繼往開來,而不是因陋守舊。我等身上的衣裳,過上三兩年都會不合身,何況聖道已傳承千年之久,不合時宜之處自然不少。若將其奉為神明,才是孔聖不願看到的。聖人非神明,聖人亦是人。我等要敢於質疑,敢於推陳出新……」

  先將孔聖人從神位上拉下來,然後放在賢明先祖的位置上,這樣就可以說出他真正要做的事了。

  只聽賈琮說道:「少年強則國強,我等乃是聖道之未來,國朝之未來,當自強不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學閥之害,諸位應該也已經有了切身之感。如今王儒等人率先開戰,我等聖道少年,自當為聖道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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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晚就先更到這裡,明日繼續,晚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