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輪不到你
川西那邊的戰事起源說複雜也不複雜,就是改土歸流編戶齊民的政策觸動了當地土司的利益。
但這僅僅是官方的說法,具體細節不得而知。只能說在政策的執行過程中,一定會出現歧視以及其他激起民憤的行為,土司煽動全體皆反。
從高層的角度看問題,造反就要剿滅,要查官員的問題,也要等平定之後。
上個月川西還有消息,一切進展順利,已經逼近匪巢,即將大獲全勝。
有鑑於此,李亨和賈璉只看內侍的表情就知道,這次來的不是好消息。
考慮到皇帝有召見賈璉旁聽內閣會議的習慣,這酒沒法繼續喝了,賈璉趕緊告辭,回家等候。
剛到家門口,賈璉沒來得及進門就被夏守忠攔住了:「陛下急召,趕緊進宮。」
「怎麼是督公親至?」賈璉明知故問,信道:皇帝這次是真的急了。
「一句兩句說不清,路上說。」夏守忠也不多話,賈璉馬都沒下,掉頭就走。
「川西戰報,陛下震怒!緊急召開內閣會議,商討大小金川平叛事宜。這一次,咱家怕是要跑一趟四川咯,別死在半路上。」夏守忠與賈璉騎馬並行,示意後面的人拉開距離後,悄悄的開口低聲說話。
「嗯,是不是有人建議賈某帶兵出征?」賈璉似笑非笑的問一句,夏守忠點點頭:「梁、李、郭,都是這個意思。孔、潘態度曖昧。」
賈璉沖夏守忠一笑道:「多謝督公,這個人情我認下了。」夏守忠回個笑臉;「沒少花你的銀子,應該的!」
兩人不再說話,加速前進。路上賈璉心裡分析了一番,三位閣老的建議,真不是一般的毒辣。
不管出於任何初衷,這三人都一定程度的不懷好意。
這三位應該是看出點端倪來了,但凡皇帝想做點事情,遭遇阻力的時候,總有一個叫賈璉的傢伙跳出來幫忙。
把賈璉弄出京城也許才是第一步,往下還有其他手段等著他。只要帶兵出擊,無論勝敗,都能給賈璉安一些罪名的。
明的罪名找不到,那也不是問題,暗地裡扣毛子也很簡單,比如,賈家有擁兵自重的傳統之類的謠言。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了,一輩子都不會消除的。日積月累的,沒毛病也整出毛病來了。
這就是所謂的殺人不用刀!真到了那一天,賈璉只能學王子騰,躲在外面不回來。
要不怎麼說,人心難測呢?因為人心是會變的嘛,現在如何,不等於一成不變。但某些人要搞你的心,是不會變的。
只要身在這個漩渦里,就一定會有人想搞你,並且付出行動。
進宮之後,沒一會便至內閣會場,報名請見後,承輝帝准賈璉入內。
「川西戰報在那,你先看看。」承輝帝沒著急吩咐,賈璉在角落裡坐下,拿起桌子上的戰報。
四川總督彈劾牛繼宗,說他畏敵不進,致使兩路分進合擊的計劃失敗?
繼續往後翻,發現了牛繼宗的戰報,前期牛繼宗採取穩打穩紮的戰術,沿途多設兵站,囤積糧草藥物等軍需。各處兵站連續打退反賊的襲擊,確保糧道安全,牛繼宗率主力一路前推至賊巢不足百里之外。此事,四川總督趙某不告而至前線,奪取了牛繼宗的指揮權,搞了個兩路進軍,分進合擊的戰術。趙某親領一軍出擊,命牛繼宗令五千人迂迴側擊。
勝利在望,牛繼宗為顧全大局,接受了趙某搶奪指揮權的事實,迂迴出擊三日後,卻接到了正面攻擊的戰敗消息,立刻掉頭後撤,拋棄輜重走小路至後續一處兵站。此舉,及時的守住了主力的後路,避免主力被圍殲。但,兩萬五千人的主力潰敗,死傷無算,趙某得以安全逃回,陸續又收攏了近萬的敗兵。也就是說,此戰損失一萬五千餘人,軍械糧草丟棄無算。
現在兩人都上奏摺說對方是戰敗的罪魁禍首!通俗的講,就是甩鍋。
賈璉看奏摺的過程中,內閣會議開的四平八穩,都在商議如何補救,從哪裡調兵去增援,糧草彈藥如何解決等等。
也許是已經討論過了責任人的問題,也許是還沒來得及吵,來晚的賈璉不了解情況,只知道會議一開始,郭衍建議賈璉率軍出擊,兩人附和。
郭衍的做法,賈璉不是很理解,模糊的判斷是他擔心賈璉的存在,影響到他的表現,帝黨內部也要分大小王的嘛。
「看完了?」承輝帝一直在關注賈璉,及時的問話。
賈璉起身見禮後答:「看完了!」
承輝帝無視一干內閣大臣,沖賈璉道:「出去說!」
這一刻內閣大臣們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其中潘季訓的眼神意外的有點幸災樂禍。
出了會議室,承輝帝立刻主動開口:「潘卿之外,余者皆認可趙的奏報,潘卿表示要查清楚,看看誰在說謊。郭卿則主張,由賈卿帶兵增援川西,梁、李附和,孔、潘棄權。隨後朕以戰事為重,暫不議罪為名,諸卿才作罷,轉而議論從何處調兵,如何解決後續糧草,以及是否繼續等等。」
簡單的介紹了此前會議的情況,這種感覺承輝帝覺得很奇妙,賈璉則是有點麻木了。
承輝帝拿不定主意的時候,一貫的會這麼做,就是找個信得過的人來說說話,最終的決斷還是他自己拿。
「微臣以為,趙、牛二者皆不可全信,此事若論罪,暫時只能問趙為首的地方官員之罪。」賈璉果斷的給出了建議。
承輝帝嗯了一聲,往前走了幾步才站住再問:「說說理由。」
「改土歸流編戶齊民是朝廷於邊疆的大政方針,執行好當獎勵,執行出問題,自然要懲罰。此前四川方面隱瞞不保,派兵剿滅又打了敗仗,此次從戰報看,還是趙總督在指揮,無論責任大小都要清算他的罪過。總不能因為陛下仁厚,下面的封疆大吏就可以為所欲為吧?至於牛繼宗,本就是外派的援兵,在當地沒有根基,非要論罪不是不行,只不過微臣以為,戴罪立功更合適。畢竟打了敗仗,上下都是有責任的。」
聽到此時,承輝帝突然扭頭對身邊的內侍道:「去查一查,川西各位官員的詳細情況。」
賈璉聽到這裡,一臉的苦澀,皇帝這裡有四川官員的黑帳本,這話是我能聽的?
承輝帝怎麼想的呢?他的觀點與賈璉的觀點有明顯的角度不同,他考慮的是平衡,勛貴-文官-皇帝三角之間的平衡。以前看似勛貴勢大,隱隱壓文官一頭。李逆案之後突然發現,文官勢力暴漲。後知後覺的承輝帝才發現,文官每三年出一批進士,勛貴基本都是過去留下的,新鮮血液跟不上。
所以,承輝帝內心的天平一開始就是歪的,牛繼宗即便是戰敗的罪魁禍首,承輝帝也沒打算嚴厲處置他。
真正觸動承輝帝內心的還是賈璉的那句話:【總不能因為陛下的仁厚,封疆大吏就可以為所欲為吧?】
這個時候的承輝帝內心極為苦澀,朝廷善待士人,前幾天王進那麼大的罪過,也就是罷官革除功名,都沒抄家。
結果呢,你們就這麼報答朕的仁厚,上一次戰敗沒有論罪,這一次不主動承擔責任,還把自己摘的乾乾淨淨。
文官雖然不會造反,但遇見事情也真的不能信任啊。
「依你之見,後續戰事該如何進行?」承輝帝情緒還算穩定,不動聲色的提問。
「孫子曰:兵者,國之大事也。打仗是一件極為複雜的事情,真正敵我雙方戰場交鋒,在整個戰事過程中占據的時間很短。戰場上的勝負,往往是由戰場外決定的。完全不是評書話本里把絕大多數筆墨花在戰場之上的情況,那麼寫是因為讀者喜歡看。行軍打仗是一體的,是非常專業的事情。川西地形極為複雜,道路艱難,並不適合大規模的軍隊展開。幾萬人上去,真正接敵的可能就幾千人。從戰報上看,主力兩萬餘人,出現一戰即潰的情況,以微臣的經驗可能的情況屈指可數。」
兜一圈,賈璉總算是把想說的說出來了。
承輝帝聽的意猶未盡,見他停下,忍不住大聲問:「怎麼不說了?」
「陛下,兩軍對陣,戰報上居然沒有詳細的說明戰敗的過程,這正常麼?臣的分析,趙總督不提,是不敢說。牛繼宗不提,是因為不了解情況,也不敢亂說,怕被人抓住把柄。所以,臣分析,正面主力的戰敗,大概是兩種可能,一種是軍心不穩,遭遇夜襲後營嘯。另一種,前軍受挫,主將率先逃逸,致使全軍崩潰,此二者外,臣實在想不到別的原因。」
承輝帝聽明白了,這還是在認為,趙總督才是戰敗的罪魁禍首。想到這裡,承輝帝有點不高興了:「你在為牛繼宗說話,兩家關係不錯嘛。」
拳頭硬了,賈璉的拳頭硬了!
惱火的賈璉不敢動手,說話卻極為不客氣:「陛下,如果微臣在牛繼宗的位置,又被強迫提前出發,我根本不會真出擊,而是率兵出營後,先找地方躲一天然後回頭,或者出兵到半道上就掉頭回來守住大營。」
嗯?承輝帝聽出了賈璉語氣里的不滿情緒,忍不住眉頭緊皺,不過很快就明白了,賈璉在表達的意思。
【因為不滿趙總督的搶功行為,牛繼宗作為偏師,自然不會積極主動。出於對趙的能力的不信任,先行出發的牛繼宗謹慎前進,等主力出大營後,掉頭回去守住後路。那麼新的問題出現了,四川總督趙某,哪來的能力逼迫牛繼宗就範?也就是說,雙方矛盾的種子很可能一開始就埋下了。趙總督拉上川西上下官員,迫使牛繼宗低頭,戰局順利的時候,還算配合愉快,即將獲勝的時候,趙總督忍不住了,出來搶功。】
現在邏輯通順了!
為何趙的奏摺里,牛繼宗所部驕縱跋扈,不聽上命,驚擾地方,劫掠民間,激起民憤,數次安撫才平息。
牛繼宗所部有沒有擾民的事情,其實都是雞毛蒜皮【承輝帝真這麼看】。真正的問題在於分贓導致的不合。
想到這裡的承輝帝站住道:「你回去吧!」
賈璉看著承輝帝心情複雜,久久不語。承輝帝面帶微笑的迎接目光,一副等待臣子拜服的姿態。
「微臣謝過陛下拳拳愛護之恩!」賈璉非常正式的九十度抱手身參拜!
承輝帝滿意的笑了,擺擺手:「回去吧,朝廷里那麼多重臣,怎麼算都輪不到你。」
賈璉拜謝之後出宮後,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什麼叫輪不到我?鄖陽呢?濟寧呢?】
說穿了,承輝帝目前手裡沒有靠譜的將領,賈璉雖然年輕,但靠譜啊。往東看一眼,東平鐵騎枕戈待旦,哪裡敢放賈璉出去。
更何況,五個內閣大臣,三個建議賈璉出征,兩個棄權。事關軍隊的事情,哪裡輪到內閣指手畫腳?估計當時承輝帝內心是憤怒的!
所以啊,皇帝的鬼話,誰信誰傻!
當然了,心裡怎麼想的是一回事,表現出來就是純傻!
賈璉不用出遠門,並沒有太多的喜悅,反倒是對郭衍生出了高度警惕的心思。
這可是知名牆頭草啊!他跳出來建議賈璉出征,如果是承輝帝釣魚執法還好,如果是他自發的行為,必須慎重對待。
無論如何,他的行為已經觸及到了賈璉的底線,就看接下來皇帝如何處置郭衍了。
年內皇帝不處置郭衍,說明是皇帝釣魚執法,如果找個動輒找藉口收拾郭衍,說明是他的主觀行為,事先沒請示皇帝。
如果是後者,那樂子就大咯。
回到家中的賈璉找到了一點吃瓜看樂子的感覺,時間還早,卻沒有去給賈母請安的心思,而是直接回了家。
王熙鳳和平兒都不在,唯獨桂香聽見動靜出來迎接入內,伺候更衣。
換了便裝,賈璉與桂香膩歪了一會,安撫她屢次不中的心情後,笑呵呵的去了書房。
書房裡不見香菱,襲人獨自坐在椅子上做針線。
見賈璉來到,襲人趕緊起身相迎,賈璉問:「怎麼不見香菱?」
襲人心裡泛酸,嘴上老實回答:「說是親娘處身子不適,她去照看一二。」
賈璉沒說話,抽屜里拿了一封銀元給襲人;「送到封氏處,就說是看大夫的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