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只能說,家天下的時代,吏治太難了,指望個人操守,而不是制度性系統性的治理。
賈璉沒提周家三個國舅,承輝帝卻被成功帶歪了。
「是要給戶部那幫人上嚼子了。」承輝帝自言自語,換成別的官員,大概要裝聾作啞,但賈璉的人設就是事君以誠,很不客氣的反駁:「陛下,京官難當,尤其是清流更難當。別的不說,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同僚之間的應酬,以六品官為例子,月奉七十兩,養活一家人不難,難的是維持一個官員的體面。同僚之間的宴請,一桌席面,怎麼也要十兩,要是再叫兩個姐兒,奔著三十兩去了。」
「不應酬會死啊?」承輝帝也很不客氣,兩人像吵架,不像君臣奏對。
「您是君,您說的都對。」賈璉雙手一攤,戰術性撤退,卻十足的陰陽怪氣。
承輝帝儘管不滿,卻也沒生氣,因為不解決問題,反而露出頭疼的樣子,抬手輕輕的敲腦袋,轉了幾個圈子後才問:「你有對策?」
「陛下,臣以為先分析問題的成因,一筆款子批下去,出戶部的時候,看具體情況,大概是九成到七成,戶部先沾了一手油水然後層層漂沒,上行下效啊。這類情況具體到賑災就更嚴重了,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官字兩個口,你先餵飽了官,才能顧得上災民。」
一番話直接給承輝帝干沉默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前明那種醜陋的規矩死灰復燃,並且越演越烈。甭管你什麼款子,雁過拔毛是必然的。吃空餉在京城裡都不算過分的,畢竟一個官員一個月的俸祿才幾個錢啊,撥款才是大頭。
以潘季馴上的修河摺子為例子,朝廷撥款一百萬兩,到他的手裡就五十萬兩。潘季馴長了個心眼,調撥民夫的時候也不給錢了,而是親自安排人採購糧食,工地上找人做飯。就怕下面的人太狠,回頭給民夫的糧食補貼都貪了。
因為有所提防,修河的銀子將將夠用。
為防下面的人做手腳,潘季馴親自上工地,吃住都在河堤上。就這,還是沒能避免一點問題都沒有,只不過小問題,他也只好睜一眼閉一眼。多花點錢的事情,不耽誤正事就好。
「總不能放任不管吧?」承輝帝還是要整頓吏治的,畢竟是有想法要作為的皇帝。
「微臣以為,雙管齊下。眼下財政寬鬆了,可以根據不同的職務,給與一定的職務補貼。具體操作,微臣不懂,就不妄言了。其次才是抓貪腐,嚴刑峻法。豎幾個典型,該殺的就殺,該判的就判,千萬別手軟。當然這都是後話了,一時半會的只能先緩一緩。」
賈璉說了這麼些,還是在提醒承輝帝,時機不成熟。
太上皇還在呢,您悠著點。這話不能明說,只能暗示。不然就研發司那一攤子的事情,賈璉不得弄幾個人下去。
承輝帝的想法還是比較強硬的,搖搖頭:「緩一緩沒錯,但已經發現的事情,不能手軟,尤其是研發司那一檔子事情,你寫個東西上來,朕拿著做點文章。」
賈璉無奈的只能點頭答應:「微臣回去就寫。」
「別回去了,就在這寫。」承輝帝不是著急了,而是最近吳玉輝的案子鬧的太大,注意力太過集中,他需要一點別的事情來轉移視線。要不怎麼把賈璉踹回研發司呢,就知道這小子眼睛裡不揉沙子,肯定要整頓一下爛攤子。
賈璉還能怎麼辦,就事論事咯,把事實寫清楚了,處理也寫清楚了,現階段就是清退。還有就是三部門的幾個負責人合夥吃空餉的事情,也寫的清清楚楚。皇帝不是要整人麼,那就寫點乾貨,免得他又囉嗦。
果然,承輝帝看罷,滿意的點點頭:「明天上內閣會議,就議此事,你也來。」
賈璉沉默了一會才低聲問:「陛下,只是議一議?」
承輝帝這次沒有故作高深了,淡淡道:「吹吹風,哪有一蹴而就的事情。」
賈璉這才鬆一口氣:「這就好,這就好。」
出了宮賈璉猛然才想明白一個問題,太上皇要過壽了,承輝帝拿出這麼一個可大可小的事情來在內閣議一議,這哪是吹風啊,這是敲山震虎啊。
MD,玩政治的心真髒!我差點都沒反應過來。
等賈璉走後好一會,承輝帝才反應過來:「唉,被那小子帶溝里了!」
本來想的好好的,拿捏一下這廝,讓他開口求自己去給皇后說話,沒曾想被帶歪了。
「豎子,滑不留手!」承輝帝只能遺憾的嘆息一聲,卻也沒太多的在意。
這種君臣之間的小玩笑,承輝帝就是拿來點綴一下,每天那麼多事情要處理,也要放鬆一下的嘛。從承輝帝的角度看,賈璉因為家學淵源,ZZ上大方向把握的很好,細節上和手段上卻差的多,遠遠談不上成熟。就沖他帶著家將殺上忠順王的家門,承輝帝斷定,還嫩著呢,動不動就上頭。這次也一樣,從頭到尾都沒看出來朕的布局,還要練啊。
以前承輝帝羨慕張廷恩有個好學生,現在他也很享受這種感覺,只不過他的方法和張廷恩不一樣,張廷恩更多的是言傳身教,承輝帝則是不斷給這小子挖坑,讓他去面對各種事情。
洋洋自得的承輝帝先去元春那,沒進門就讓宮女攔下了。
「陛下,貴人說了,她現在的樣子不好看,污了您的眼不合適。」
承輝帝聽著可謂一頭黑線,元春這一招跟李美人學的,招數老,但是好用啊。
誰是李美人?北方有佳人,傾國傾城。
「行吧,那朕走了。告訴元春,注意身體。」承輝帝沒立刻走,交代了幾句才去的。
宮女回來稟報時,忍不住問一句:「貴人,為何不讓陛下進來?」
元春沒回答,反倒丟個白眼:「不懂就多看書,多動腦子。」
元春現在可以說是高度警惕,後宮裡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有孩子和沒孩子是兩回事。
懷著身子還霸著皇帝,那得多招人恨啊。再說了,當初承輝帝可一點都不溫柔,甚至是粗暴,要來了興致,是接著還是不接著?
所以呢,顯懷之後,元春找個藉口,給人攔著最妥當,儘量的降低風險。
承輝帝也沒去找別的女人,直接去了坤寧宮,周皇后這邊也是一臉無奈的勸諫。
「陛下,您是一國之君,後宮佳麗雨露均沾,這是您的責任。不能總往臣妾這跑。」
承輝帝沒有聽進去,別的女人再怎麼竭力奉承,都比不上周皇后和元春這兩個相處起來輕鬆。歸根結底,這倆女的從不提要求,給就接著,不給也不要。皇帝很辛苦的,哪有心思應付那麼多要求。
「朕就是來坐坐,晚一點回書房歇著。」承輝帝大馬金刀的坐下,渾身放鬆的靠著。
周皇后陪著說話,沒一會話題就扯賈璉身上了,話是承輝帝刻意挑頭,所以說的也很自然:「研發司那邊的人太不像話,朕只好讓賈璉去處置一二。」
周皇后聽的一頭霧水,但她判斷,肯定不會是無的放矢。
用了晚飯後,承輝帝果然走了,回書房去養精蓄銳。人要是真累了,那是啥都提不起精神。承輝帝近期的壓力太大了,旖旎心思無從談起。
周皇后心裡有事,晚上也沒怎麼睡好,早早讓人去把李亨叫進宮。
垂頭喪氣的李亨見了周皇后,懶洋洋的行禮,完全沒了往日的精神。
周皇后見他臉色不好看,便關心問:「怎麼了?不舒服要看御醫。」
李亨擺擺手:「沒病,就是給外公和舅舅們氣的。」
周皇后聽罷,頓時臉色一變道:「仔細講來。」
李亨把事情說完後,周皇后氣的跺腳:「你昨日怎麼不來說一聲,現在晚了。」
李亨摸不著頭腦道:「這不是怕氣著母后麼?我尋思,回頭給他們另外弄個活,多給點錢,這才好說動他們。畢竟是長輩,要給他們留點面子。」
周皇后氣的抬手狠狠點一下李亨的腦門道:「忠順王府的事情你忘記了?就賈璉那性子,好好說不聽的,他能慣著?你趕緊去研發司等著他,別讓他做的太過火。」
打發了李亨,周皇后又讓孫太監過來,讓他去周家帶句話:【周家缺吃的還是缺穿啊?少那點俸祿不成?父親難不成是嫌女兒在宮裡過的太舒坦不成?】
這事情看似是小事,一旦有心人抓著不放,那就是天大的事情。
深諳宮斗之道的周皇后,對此有高度的敏感性。
李亨撲了空,因為賈璉進宮了,此刻在記錄席上打哈欠,無精打采的。
昨晚上住桂香的院子裡,一門心思要孩子的桂香,哪裡肯容賈璉休息,一直折騰到很晚。開始賈璉還比較主動,後來都是桂香在動。
早晨起來的時候,賈璉都是閉著眼睛的,任憑桂香擺弄。
都怪這會議放在早上開,下午開不好麼?賈璉一路腹誹,到了地方也在打哈欠。
形象,這東西有回籠覺舒服麼?
來的太早了,皇帝和閣老都沒到呢,賈璉乾脆趴桌子上打個盹兒。
咚咚咚,有人敲桌子,賈璉抬頭睜眼,一看是李三江,起身抱手行禮:「見過李閣老!」
李三江倒是慈眉善目的拍拍他肩膀:「年輕人,要克制啊,身子是自個的。」
賈璉被調侃後,無奈的尬笑謝過。隨後進來的李馳,對賈璉態度也很好,微笑著點頭回禮。郭衍就更不要說了,親熱的說了幾句話,過去的嫌隙算個屁,如今是一條船上的。
孔照和梁道遠一直是老樣子,不冷不熱,正常姿態。
會議開始,承輝帝直接點名:「賈璉,站起來說說研發司的事情。」
關於研發司的報告,每人的面前都有一份,之前會議開場前,都看過了。說明這是本次會議的主要議題,免得回頭浪費時間,可以提前想想。
賈璉又說了一遍,加深印象後才坐回去。
現在戶部沒尚書,有心爭這個位子的李三江立刻開口問:「賈璉,伱打算怎麼處置剩下的八個不肯主動請辭的官員,還有戶部、工部、內務府那些涉事官員。」
賈璉站起先行禮,再開口:「李閣老可太看的起下官了,八位空餉,肯定是清退,一份公文的事情,倒是不難處置。各部官員就不在下官分內了,只能上報,等待結果。」
李三江得了答案,也沒打算繼續追殺,畢竟這事情真不好處理,換他也是要息事寧人的。
但架不住有人拱火,比如李馳就開口問:「陳規陋習太多了,老一輩以穩為主,缺乏闖勁,賈璉年輕,不妨說說你的想法。」
賈璉目瞪口呆的看著李馳,就差問他一句【您是怎麼做到把坑人的話說的如此冠冕堂皇的?】要不知道你是前任兩廣總督,我就信你的鬼話了。
什麼意思呢?人家王子騰有消息渠道,李馳收錢收的可爽了,很多事情都是他壓下去的。
比如,鴉片走私。這是朝廷下了禁令的,在廣東那邊形同虛設。
為啥呢?一箱貨從印度運到岸,利潤最少二十倍。因為地方官員的不作為,眼下走私規模不但沒降低,反而在增長。
賈璉就建議王子騰,為了快速進入角色,拿捏大局,第一刀就砍這個,還要毫不留情。得罪人不要緊,反正也不打算在兩代皇帝分出勝負前回京。被壓在兩廣總督的位子上,幹個兩屆甚至更長都不是問題。想撈錢,還是得這位子。更別說,王子騰還惦記安南侯呢。
賈璉沒少給王子騰出謀劃策,得出的結論是李馳和李三江這兩位閣老,這要壞事就是潑天的大案。這倆得到眾多支持,那不是白來的,是無數的好處分潤換來的。
說起來也是,天下總督十三個,最肥的就是漕運總督,其次是兩廣。
大把撒錢換支持,這是最合理的解釋。要知道,太祖北伐,糧食不單單走漕運,還走海運。太祖走後,才改為單一的漕運。漕糧是啥?是京城百萬之眾吃飯的前提,只要拿捏住漕糧,哪個皇帝都不會輕易動漕運。百萬曹工衣食所系,就是句屁話。這句話背後的含義,是沿著運河的各地官員,是上上下下的利益分配。
對於李馳的挖坑,賈璉自然是裝傻:「您說的太深奧了,下官聽不懂。」
郭衍很不厚道的笑了:「噗嗤!」
李馳一臉的尷尬,因為其他各位同僚,都用幸災樂禍的眼神審視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