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紛亂的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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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繡橘捧著那銀子回到家中,把這前因後果說了,果不其然便惱了迎春。🎅💘 ➅❾𝓼h𝐔χ.𝕔Øm ✌🐚

  「你怎能如此孟浪?!」

  就聽迎春頓足埋怨:「如今畢竟名分未定,你討他幾句言語倒沒什麼,卻怎麼竟就收了他的銀子?這若是傳出去,我還怎麼活?!」

  繡橘囁嚅道:「是姑爺……」

  「什麼姑爺?!」

  「是焦大爺非要硬塞給我,我能有什麼法子?」

  「他給你,你就拿著了?」

  「不然還能怎得?」

  「你還他不就是了!」

  「焦大爺如何肯要?」

  「他不肯要,你卻要得?」

  迎春素來是個沒脾氣的,如今罕見的咄咄逼人起來,起初繡橘還有些怵頭,但吵了幾句火氣也上來了。

  暗想著自己也是為姑娘排憂解難,所以才不顧體統的找上門去,如今卻倒落了她一通埋怨,這豈不是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

  於是她把那些金銀往梳妝檯上『哐』的一放,噘嘴反駁道:「這銀子上也沒寫著名姓,咱們零散的花用了,只說是先前攢下的就是,還礙著誰肝疼了不成?!」

  頓了頓,又質問:「姑娘不願意撕破臉,又不肯用姑……焦大爺給的銀子,難道就打算這麼忍著?!」

  誰知迎春竟點頭道:「忍一忍也沒什麼不好。」

  她派繡橘過去,實是為了探一探焦順的心意,如今得了回饋,便只盼著能早日脫身,旁的再無所求。

  說著,賈迎春伸手捧起了那些金銀,遞給繡橘道:「還是快把這銀子退了吧。」

  想了想,又交代道:「千萬好生跟焦大爺說,別讓他生出什麼誤會來。」

  繡橘為難的看著那銀子,正猶豫到底要不要接過來,司棋突然上前劈手奪過,斷然道:「不用還了!姑娘既然不肯用,那就放著我來花用!往後鬧出什麼來,也只我一個人擔著就是。」

  說著,也沒給迎春反駁的機會,逕自拎著銀子到了外間。

  「你……」

  迎春趕了兩步,又指著外面對繡橘道:「她怎麼敢……」

  說到半截,忽又頹然的垂下了手臂,喪氣道:「罷罷罷,她要拿去就拿去好了,我只當從來沒見過這些腌臢物!」

  這實則是默認了司棋的做法,且提前與她做了切割。

  繡橘聽的小嘴一扁,也默默跟了出去,用行動展示自己的態度。

  這也就是賈迎春了,換成旁的小姐少爺,此時怕早嚷著『反了、反了』,給她們兩個狠狠立一立規矩了。✋♣ ❻9𝓢ʰυˣ.¢Ⓞ𝔪 🐠👣

  但迎春卻懶得計較,自顧自翻出了太上感應篇,嘴裡念著『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腦袋裡卻全是焦順的影像,一時竟就焦某人臆想成了自己未來的福報。

  …………

  「阿嚏!」

  焦順正掩著內子牆往家趕,忽就鼻頭聳動打了大大的噴嚏。

  他摸著鼻子琢磨了半天,也鬧不清楚是誰在惦念自己,於是厚顏給自己冠了個『大眾情人』的名頭,施施然回到了家中。

  因是逢『七』的日子,焦順原想拉著香菱、玉釧兒早早洗漱安歇了。

  誰曾想剛在床上拼了個『川』字,就聽遠處銅鑼聲一陣響似一陣。

  焦順皺眉起身,側耳傾聽了片刻,分辨出這動靜是從別院裡傳出來的,暗道莫非是別院裡招了賊,又或是走了水?

  前者也還罷了,若是後者……

  這般想著他忙披衣而起,打算前去哨探哨探——當然,就只是遠遠的哨探一番,畢竟他可沒有捨命保護榮國府財產的覺悟。

  等到了外面,卻見來旺夫婦早在院門口探頭探腦。

  「爹、娘。」

  焦順上前招呼一聲,也踮著腳往內子牆內張望,見裡面雖是映紅了半邊天,但瞧著倒不像是走了水,更像是燃起了許多火把。

  果然是鬧賊了!

  焦順心下有了定論,又回身和自家老子商量了一番。

  考量到這事兒就算不驚動他焦大爺,也必然要通知來總管一聲,與其在這裡等著人來請,不如先繞到前院去打探消息,若沒什麼兇險再進別院不遲——若是有風險,自然就只能留在前院『指揮若定』了。

  來旺原是想自己去的。

  但焦順實在放心不下,便陪著他一起繞到了前院。

  等尋到別院正門前,早有不少管事、長隨守在這裡,來旺喚了熟悉的仔細詢問,這才鬧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卻原來裡面並不是遭了外賊,而是有個叫什麼『木人張』的匠人,趁著夜色企圖翻牆逃走,結果被巡夜的管事撞了個正著,因見他形跡可疑盤問了幾句,誰知這木人張竟就動起了兵刃,當場捅傷了巡夜的管事。

  聽到這裡,焦順插口問道:「那木人張是土木組的?」

  「是雕工組的。」

  雕工組……

  或許是偷了什麼珍貴的木料,又或是在石料里發現了什麼寶貝——榮國府里上了年頭的石料,可有不少都是從滇南運來的,保不齊就咋了塊翡翠原石呢。

  既然只是個工賊,並非明火執仗的強盜,焦順父子問清楚別院裡還沒有正經管事的在主理,便點選了幾個膀大腰圓的,前呼後擁的進到了裡面。

  離著出事的工棚老遠,就聽有人帶著哭腔罵道:「放開俺、你們快放開俺!俺要再不回去,俺婆姨就活不成了!」

  這又是鬧的哪一出?

  焦順和自家老子交換了一下眼神,這才走進了那燈火通明的工棚。

  因見屋內里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左右隨從里有腦瓜好使的,在後面扯著嗓子吆喝了一聲:「焦大爺和來總管到了!」

  眾人聞聲齊齊回頭,見果然是焦順父子到了,忙推搡著讓開了一條通路。

  方才那木人張雖被五花大綁,卻兀自在地上蜷曲掙扎不休,可聽說是焦大爺到了,卻忽就安靜起來,連頭也不敢再抬一下。

  焦順見狀愈發奇了,略略俯下身子問:「你方才喊著要去救你的婆姨,卻不知是怎麼一回事?莫非你媳婦有重病在身,無人照管?若真有什麼隱情,你只管說出來,本官自會為你做主!」

  誰知那木人張聽了焦順的問話,反把頭拼命往懷裡扎。

  旁邊有熟悉他的匠人,戲謔的叫道:「大人,您別聽這廝胡說,他光棍兒一個哪來的什麼婆姨?我看多半是把木頭疙瘩當成老婆了!」

  眾人一通鬨笑,陸續又有人幾人開口作證,證明這木人張光棍一個確實未曾娶妻。

  這莫不是想老婆想瘋了?

  可真要是瘋了,偏怎麼聽說自己來了,他就突然變得偃旗息鼓,又一副惶恐不安的樣子?

  焦順因心下狐疑,便點選了個口舌便給的,詢問事情的由來始末。

  卻原來這木人張是三天前才被雇來修園子的,他原本已經簽了契約,誰知聽說吃住都要在榮國府里,竟就發了瘋似的鬧著要走。

  問他家裡到底有什麼事情,他也不肯透露半點,只是一味的使蠻撒潑。

  偏那管著雕工的賈芹也是個面善心黑的,眼見這木人張鬧的厲害,當場便抽了他一通鞭子,又把他樹立成了典型,說是只有眾人都回去了,才輪得到他!

  這木人張就此老實了兩日,不想今兒晚上又鬧了起來,還捅傷了巡夜的管事。

  「今兒巡夜的是哪個?」

  聽這人提起被捅傷的管事,焦順才想起要慰問一下傷員。

  「是新來的吳管事。」

  旁邊立刻有人指著角落道:「原本輪不到他當值,偏今兒不知怎麼給調換了,竟就趕上了這樁倒霉事。」

  等哪個方向的家丁、匠人們散開了,就見有個形貌猥瑣的男人,正抱著大腿在角落裡哼哼唧唧。

  焦順正待上前探問幾句,不想就聽外面有女子哭喊道:「哥哥、哥哥,你在哪兒呢?!」

  那猥瑣男立刻來了精神,也忙扯著嗓子嚷道:「妹妹,我在這兒呢、在這兒呢!」

  應聲竟從外面闖進個女子,卻竟是寶玉身邊得寵的大丫鬟晴雯。

  如此說來,這所謂的吳管事應該就是她那堂兄吳貴了。

  可這吳貴不是在天行健的鋪子裡做夥計麼?

  「焦大爺、來總管。」

  正疑惑不解,晴雯也看到了焦順和來旺,匆匆行了禮便撲倒了吳貴身前,關切上下打量著:「哥哥,你可傷到哪裡沒?!」

  吳貴險些落下淚來,抽噎道:「我、我腿上挨了他一刀。」

  晴雯忙查看他腿上的傷口。

  焦順也湊過去打量了一下,見那傷口雖深創面卻並不大,便又問一旁守著的家丁:「可曾派人去請大夫?」

  「派了、派了,不過這大半夜的,怕還有一會兒功夫才能請來。」

  「那就好。」

  焦順點了點頭,正打算把吳貴丟給晴雯照顧,再去細問那木人張幾句。

  不想外面又風風火火闖進幾個人來,打頭的正是寶玉、襲人。

  寶玉眼裡只有晴雯,直到確認她好端端的,這才發現焦順也在場,忙拱手見禮道:「焦大爺怎麼也在?」

  焦順大義凌然的道:「我在家裡剛躺下,就聽這裡面鬧的厲害,自然是要過來瞧瞧的。」

  寶玉聞言又把腰彎了幾度,正要說些感激不盡的言辭,冷不防晴雯回頭看向了木人張,咬牙切齒的喝道:「這等兇徒留著做什麼?還不趕緊送去順天府嚴辦!」

  「對對對!」

  寶玉登時也顧不得其他了,連聲附和道:「既然捅傷了人,是該送去順天府嚴辦!」

  晴雯說了自然不算,可這府上的寶貝疙瘩一發話,立刻湧上五六個人,七手八腳的抬起那木人張向外便走。

  「等等!」

  焦順忙喊住了他們,沉吟道:「他方才那反應,我總覺得不太對勁兒,你們不妨先押他回家一趟,看看他家中可又什麼蹊蹺之處。」

  那幾人偷眼看看寶玉,見他並沒有反對的意思,這才參差不齊的應了。

  等這一行人風風火火去了。

  外面又有人回來稟報,原來是派去吳家報信的人吃了個閉門羹,幾乎把他家的院門捶攔了也不見人回應,顯然吳貴的媳婦多姑娘並不在家中。

  晴雯聽了這話,一時氣的肺都快炸了。

  尤其見周遭頗有幸災樂禍面帶嘲諷的,她更是覺得無地自容,於是起身跺腳道:「她這時候能跑到哪兒去?求二爺指派給我幾個人,我便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來!」

  寶玉素來偏愛她,何況吳貴既是因公負傷,早些把他媳婦尋來也是應有之義,故此就隨便點選了幾個家丁,又把跟來的僕婦一併交由晴雯統領。

  晴雯囑咐襲人幫她照看哥哥,便帶著人殺氣騰騰出了門。

  看那架勢,明顯找人是假,捉姦才是真的!

  這些爛事兒焦順自不會管——只要被捉姦的不是他自己就成——簡單的交代了一番,就拉著寶玉去尋賈政稟報了。

  等到了賈政家中,又等他自趙姨娘床上爬將起來,焦順這剛起了個話頭,不想就聽外面又鬧了起來,似是有什麼人趕過來報信兒。

  喊進來一問,卻是不知道因為什麼,璉二爺竟和晴雯起了衝突。

  賈政一聽這名字,就想起了前幾日曾見過的狐媚丫鬟,不由冷了臉道:「你調教的好丫鬟,倒跟主子叫起板來了!」

  寶玉嚇的鵪鶉也似,有心替晴雯辯解幾句,說她不是這樣的人——可想到她平日裡也沒少頂撞自己,這話便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賈政見他唯唯諾諾欲言又止的樣子,登時愈發惱了,喊了金釧兒來吩咐道:「你去,把璉哥兒和那個叫什麼晴雯,全都給我喊過來,我倒要看看這刁丫頭如何的囂張!」

  說著,順勢又罵了寶玉幾句,這才向焦順細問究竟。

  焦順忙把方才聽來的說辭,一五一十的講給了賈政,末了又補充道:「小侄瞧那匠人實在可疑,又一味鬧著要回家,便命人先押著他回去,看看他家中到底有什麼蹊蹺之處。」

  「賢侄果然心細如髮。」

  賈政隨口誇了焦順一句,正待詢問傷者的情況,不想又有人風風火火進來稟報,說是去木人張家裡的人傳了信回來,竟在他家地窖里找出個被五花大綁的女子!

  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這女子竟是水月庵里『走失』的智能兒!

  「什麼?!」

  寶玉一下驚呼起來,脫口道:「她怎麼會在一個匠人家中?!」

  眼見賈政不悅的目光掃來,寶玉忙又解釋:「那智能兒小時候也常跟著她師傅來咱們家,因此和兒子並不陌生。」

  說著,他竟就傷感起來,卻不是為了智能兒,而是想起了病逝的秦鍾——錯非是當初智能兒找上門,氣死了秦鐘的父親,秦鍾也不至於會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賈政雖不知寶玉心裡想些什麼,但看著魂不守舍的架勢,再看看旁邊沉穩大氣料事如神的焦順,先前冒出的念頭便又浮了上來。

  自己離京前,果然應該把寶玉托給順哥兒管教!

  夜色漸深。

  榮國府里卻是越發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