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章 聖女

  孫府大廳。

  洪九在最末尾的椅子上正襟危坐,兩條腿尤其夾的緊湊,將個雀兒死死悶在襠里。

  卻原來負責沏茶的嬌俏小丫鬟,每隔半刻鐘就會上來把殘茶撤下,沏上新鮮的熱茶——洪九初時總覺得不喝乾淨,顯得對不住人家這番忙活,於是一連喝了好幾杯,早把兩顆腰子給灌滿了。

  可頭一次來這等官宦顯貴人家,負責伺候的又是個水靈靈的小姑娘,洪九本就有些情怯,又那好意思問茅廁在什麼地方?

  不過這半個多時辰過去了,還不見孫紹宗的影子,洪九也已經快忍到極限了。

  盤算著那小丫鬟差不多又該進來換茶了,他夾著腿扶著椅子站起身來,勉強擠出一臉的笑容,只等那腳步聲漸近,就迫不及待的問道:「勞駕,請問貴府的毛……」

  話說到半截,就見一個雄壯的身影,邁步進了廳里。

  噗通~

  洪九立刻把尿意和剩下的話,一股腦都憋回了腔中,忙不迭雙膝跪地,一個頭重重的磕在地上,恭聲道:「小人洪九,見過青天大老爺!」

  孫紹宗聽了半截話,只當他是等的心焦,想打聽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因此也沒太在意,直接大馬金刀的往主位上坐定,這才將手虛虛一抬,吩咐道:「起來說話吧。」

  「謝老爺。」

  洪九手腳並用的掉過身子,又對著孫紹宗磕了個響頭,這才小心翼翼的爬了起來,垂首帖耳的站在了客廳中央。

  洪九這位份的,在堂堂從四品面前也實在受不起一個座位,孫紹宗也不想過於抬舉他,因此只等他站穩了之後,就開門見山的問道:「聽說你有要緊事,必須當面稟報本官?」

  「回老爺的話!」

  一說起正事,洪九倒是恢復了些機靈勁兒,忙躬身道:「小人的確有要緊事,非面稟老爺不可。」

  「最近京城裡來了不少的外地人,其中一些扮成了乞丐模樣,私下裡胡亂走動,小人既然領了保長的差事,自然不敢讓他們壞了規矩,因此就派人請他們過去,想把咱們京里行情,好生說道說道。」

  「誰知那些人竟然都是練家子,把我派去的人好一通毒打,然後又統統銷聲匿跡了。」

  「小人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就和另外幾個保長聯絡了一下,將這些人重新找了出來,又暗中監視打探,想把他們的底細摸清楚——若是歹人,也好提前知會通知官府。」

  「誰成想小人這一查可不要緊,竟查出個天大的秘密!」

  「天大的秘密?」

  孫紹宗眼瞧他說到這裡,又是興奮又是惶恐的,不由也生出了些興致,身子微微往前探了探,將下巴一揚:「是什麼天大的秘密?」

  洪九鬼鬼祟祟的往門外張望了幾眼,這才回頭壓低嗓音道:「那些人竟是白蓮教的餘黨!」

  白蓮教的餘黨?!

  孫紹宗也不禁吃了一驚,當初元末天下大亂群雄並起,這白蓮教也是其中一支力量,雖說最後是大周一統天下,可因白蓮教是****的政權,最是能蠱惑人心,所以還殘留了不少死忠餘黨,蟄伏在暗中蠢蠢欲動。

  十七年前,也就是孫紹宗那便宜老爹,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結果兵敗被賜自盡的那一年,趁著大周喪師辱國的當口,白蓮教在陝甘等地舉起了反旗,一路劫掠州縣鬧的是天翻地覆,裹挾了無數的百姓。

  雖說短短兩個月後,白蓮教裹挾的十數萬叛軍,就被防備蒙古鐵騎的大周邊軍給蕩平了,教主和聖女也被送到京城,落了千刀萬剮的下場。

  可伺候十餘年間,白蓮教的餘黨仍是時有出現,每次都弄得朝廷如臨大敵。

  不過……

  白蓮教一般都是在陝甘活動,偶爾進入河南、山西地界,出現在天子腳下皇城之中,卻還是破天荒頭一回。

  莫非這些傢伙又想趁著朝局不穩,在京城搞一票大的?

  嘖~

  西南有茜香國、真蠟國蠢蠢欲動,東南有海寇為患,北方的黑水靺鞨更是明目張胆的,截斷了朝鮮與大周的商路。

  眼下京城又冒出個白蓮教,這局面可真是……

  孫紹宗一邊操著內閣的心,一邊又追問道:「你是如何確認,他們是白蓮教餘黨的?除了他們是白蓮教的餘黨之外,可還探聽到了別的消息?」

  「回稟老爺。」

  就聽洪九道:「小人初時也不敢確信,所以又悄悄的盯了他們幾日,結果又得了個天大的消息!」

  這天大的消息,竟然還帶批發的。

  孫紹宗忙追問究竟,卻聽洪九繼續道:「根據小人探聽的結果,他們這次來京城,是想找迴轉世投胎的聖女!」

  轉世投胎的聖女?

  這白蓮教平日裡以教主為首,另外還有個聖女作為精神支柱,據說沒一任教主都必須得到聖女的賜福,才能正式走馬上任。

  不過上代聖女死時,也不過才十七八歲的年紀,還來不及培養下一代的聖女,因此這十幾年間,白蓮教一直處於群龍無首的狀態。

  「據說當初那聖女受刑時,曾好幾次大叫,說是十八年後必然會浴火重生,建立個什麼地上神國。」

  「這眼見就快十八年了,正巧又有天狗吞日的異象,所以白蓮教的人都認定,他們的聖女已經快要覺醒了,而且她的法身就在京城之中!」

  什麼浴火重生,不就是『十八年後老子又是一條好漢』的翻版麼?這些白蓮教的人竟還當真了!

  孫紹宗正腹誹著,就聽洪九繼續道:「而且小人還發現,那些白蓮教的餘黨在官府里,竟然還布置了內應。」

  「內應?」

  孫紹宗忙細問究竟,卻原來洪九暗中監視的這幾日裡,發現不止一個府衙縣衙的白役,與白蓮教的餘黨暗地裡有過接觸。

  也正因此,洪九才不敢去向趙無畏稟報,而是硬著頭皮,直接找到了孫紹宗這裡。

  這下事態貌似更嚴重了!

  雖說只是幾個白役,可誰能保證這後面就沒有朝廷官吏,被白蓮教的人蠱惑?

  看來這事兒,靠順天府的力量是不成了,只能從龍禁衛里調人查辦。

  孫紹宗沉吟了半晌,又追問洪九,那些差役與白蓮教餘黨接頭時,是靠暗號還是彼此早就熟識。

  可惜這些細節,洪九卻並未探查清楚。

  看來……

  有必要進一步對這些人,展開暗中的監控了——至少要把他們在京城的內應摸清楚,才好來個斬草除根。

  這般想著,孫紹宗抬手指了指右首的椅子,道:「這事兒你辦的不錯,坐下喝杯茶潤潤嗓子,再把白蓮教餘黨的落腳點、人員構成,跟本官仔細說一說。」

  說著,又揚聲招呼道:「來人,上茶!」

  這自然是在抬舉洪九,只是一聽『上茶』二字,洪九的臉色卻頓時憋成了苦瓜狀,夾著雙腿訕訕道:「老爺,小人……小人能不能先去……先去方便一下。」

  見他這模樣,孫紹宗才明白他最初那半截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哭笑不得擺了擺手,示意那端茶的小丫鬟,先領洪九下去方便。

  等洪九如蒙大赦的退出了廳外,孫紹宗又繼續琢磨起了白蓮教餘黨一事。

  內應雖然必須要挖出來以絕後患,可卻並不是關鍵所在,眼下最緊要的,其實還是那個轉世的聖女。

  如果能搶在白蓮教之前,把那轉世聖女攥在手心裡,非但能大大打擊白蓮教的士氣,還能趁機誘捕一批白蓮教的狂信徒。

  弄好了,說不準就是個徹底解決白蓮教的機會!

  就在此時,外面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孫紹宗只當是洪九回來了,所以也沒有起身相迎,誰知那腳步聲到了門外,忽又化作了爽朗的大笑:「二哥,我來時還怕你不在家呢,卻不想就這麼巧,你正好從太子府回來!」

  就見外面走進個丰神如玉、氣死妖嬈的男子,卻不是柳湘蓮還能是誰?

  孫紹宗忙起身相迎,卻又見他從袖筒里扯出個燙金的帖子,雙手奉上道:「二哥,下月十三兄弟我大婚,屆時你可不能像薛大頭那次一樣爽約!」

  「早就惦記著呢。」

  孫紹宗笑著接過那帖子,屈指彈了彈道:「再說這日子還是我幫著定下的,到時候不光是我,連大哥也會到場——到時候哥哥指定給你包一份厚禮!」

  柳湘蓮聞言,正待拱手謝過,卻聽孫紹宗又補了一句:「就當是連同聘你做師爺的那份,也一併給了。」

  柳湘蓮頓時垮下臉來,訕訕的道:「二哥,我實在不耐煩這案牘……」

  「什麼耐煩不耐煩的。」

  孫紹宗那肯給他反駁的機會,大手一揮,不容置疑的道:『這事兒就這麼訂下了,大婚之後再給你三天時間準備,九月十七一早,我要是在刑名司里看不到你的人影,就發籤子派衙役拿你回來!」

  柳湘蓮好一陣唉聲嘆氣,卻終究不敢再多說什麼,半晌之後主動扯開話題,邀請孫紹宗與自己一起去紫金街探望薛蟠。

  「探望薛蟠?」

  孫紹宗狐疑道:「這好端端的探望他作甚?莫不是他得了什麼急症?」

  柳湘蓮幸災樂禍的道:「他倒不是什麼急症,而是讓人給打了。」

  卻原來前兩日,薛蟠在百花樓里設宴,中途離席入廁,卻許久不見回來,有同席的人找到茅房,就見他正在屎尿之中扭動,腦袋上還扣著個尿桶。

  事後根據薛蟠的說法,他剛到茅廁里準備方便,就被人用尿桶扣住了腦袋,四肢都被卸掉了關節,所以才掙扎不出茅廁。

  「那廝自覺丟臉的緊,躲在家裡不肯見人,我也是昨兒聽旁人說起,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

  聽柳湘蓮的語氣,恐怕上門探望是假,想去看薛蟠的熱鬧才是真的。

  不過孫紹宗好笑之餘,心下卻生出些警惕來,皺眉喃喃道:「薛家兄弟雖說武藝稀鬆,可仗著身大力不虧,等閒三五個人怕也奈何不得他,對方卻輕而易舉卸掉了他四肢的關節,這恐怕不是一般人能辦到的。」

  說著,他點頭道:「的確是該去探望一下,免得這小子不知進退,再惹來什麼禍事!」

  那人卸掉薛蟠的四肢,又把他遺棄在茅廁里,只是意圖羞辱他,並沒打算真箇傷到薛蟠。

  可薛蟠那性子,豈是甘願吃虧的主兒?

  估計早憋著要報復回去呢!

  若是他沒有什麼線索,倒也還罷了,若真讓他誤打誤撞查出些端倪,再把對方給逼急了,人家可未必還會手下留情。

  因此孫紹宗覺得有必要,上門提點他一番,免得他稀里糊塗送了性命。

  而且孫紹宗另外還有一樁事情,也要通過薛蟠請託王尚書幫忙——這次去津門府,孫紹宗實地勘察了一番,發現果然是大有所為。

  項毅自不用說,孫紹宗稍稍露了些意思,便毫不猶豫的大包大攬起來。

  而那布政使蘇明沖,對他更是百般的熱絡,還沒等孫紹宗露出聲色,就搶著表示日後要多多聯繫,還不見外的託了幾個在京的親朋故舊,讓孫紹宗幫著照料一二。

  顯然不僅僅是孫紹宗有心要借蘇明沖的勢力,在津門府培植根基,蘇明沖也相中了孫紹宗這個潛力股,因此兩人可說是一拍即合。

  只是孫紹宗畢竟不能常駐津門,所以必然要尋個合適的人過去,擔任他在津門的利益代表。

  不過這人選可不怎麼好找,畢竟孫家一向是在軍方廝混,身邊正經的文官不多——于謙和孫承濤剛剛點了官職,暫時是沒可能調任津門的。

  林德祿倒也勉強能算一個,可這廝眼下巴望著能在京里更進一步,怕是沒心思去津門府重新發展。

  想來想去,孫紹宗也只得把主意,打到了自己的學生頭上——自然不是賈府武學裡那群廢柴,而是去年秋闈時,認下孫紹宗做房師幾個舉人。

  這裡面大多數的人在春闈時都名落孫山,以後自然還要繼續考進士,不過其中有一個叫做熊廣的,卻是和于謙同科中了三甲,因沒什麼門路,至今也還沒能補缺。

  雖說這熊廣與孫紹宗之間,也並沒有多少的交際,但有一層師生的名分在,日後制衡起來就方便了許多。

  因此孫紹宗回京之後,抽空考察了那熊廣一番,就準備通過王尚書的渠道,推薦他去直隸按察使衙門為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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