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榮國府。
東跨院。
鳳姐兒絮絮叨叨的為賈璉系好戰袍,目光掃到賈璉身後等了許久,枕戈待發的眾親衛,將多餘的話茬留住,只抬頭用滿含擔憂和情意綿綿的眼神瞅著自家男人。
賈璉也抬手摸著她的臉,將她眼帘下因擔憂不舍而緊繃的肌膚撫開,這才低頭在她額頭輕吻了一下。
「記住我和你交代過的話,等我回來。」
說完賈璉絲毫不再留念,翻身上馬,然後一揮手,領著一眾親衛策馬而去。
明日就是二聖及眾宗室和王公子弟鐵網山圍獵的日子。
賈璉最終還是收到了寧康帝的命令,命他率領部分火器營的將士,在鐵網山下十里外,東、南兩個方向設置防線,護衛鐵網山的安全。
這在賈璉的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是,根據寧康帝將火器營的兵馬留在城外,並且給他下了這麼一道命令,讓賈璉更加確定寧康帝確實要在鐵網山搞事。
意料之外的是,寧康帝居然不打算用他。
作為領軍的將領,賈璉根據寧康帝的布置,很容易就看出來,寧康帝大概是要讓他作為一道外圍防線,在其舉事的時候,阻擋東、南方向可能出現的,太上皇的援兵。
因為他得到的命令,是在鐵網山圍獵期間,沒有聖旨不允許放任何一個可疑的人員,進入鐵網山區域威脅二聖的安全。
可以想見,在西面和北面,應該也有武裝力量,承擔著同樣的職責。
寧康帝的這個安排,讓賈璉在擔心的同時,又有些安心。
這麼重大的事件,他不能身處其中,不能第一時間掌握局勢和走向,自然會有些不安。
安心則是因為,明明知道寧康帝很看重他手中的火器營,前兩日還派戴權來替其檢閱,卻仍舊讓他只在外圍負責防衛,可見寧康帝的信心。
若非手中有著足夠的力量,寧康帝絕對不至於讓他這幾千兵馬,幾千條火槍和三百門火炮僅作看門之用。
原地,鳳姐兒看著賈璉及其身後的二三十騎離開,眼中的擔心十分明顯。
其實自從賈璉掌事以來,出門辦差就是常事,甚至一出門就是一年半載也不稀罕。
按理說,像這般只出門半個月左右,還就在京畿之地,她不該怎麼擔心才是。
都怪這沒良心的。
臨出門這兩日,就總是對她說些有的沒的,還做了很多像是「留後事」一樣的安排。
就算他手下的親衛,都只帶了一半出去,親隨更是一個都沒帶,還囑託她好好看護家宅。
鳳姐兒並不傻。
賈璉如此反常的舉動,自然讓她也嗅到了空氣中一些不尋常的味道。
這麼多年來,賈璉經常料事於先,讓她已經無比相信賈璉的眼光!
她知道,賈璉絕對不會無緣無故的如此。
想著當初賈璉與她說過的,賈璉在中樞掌控著兵權,一旦有什麼驚天的大事,賈璉必定不能置身之外,她就感覺到無比的心驚膽顫。
但她很聰明,既然賈璉沒有與她明說,她也就裝作不明白的樣子,還嗔怪的說賈璉神神叨叨的,對他的囑託,表面上也是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如今看著賈璉出發,她的心事才掩藏不住了。
舉起繡帕抵了抵眼角,將濕潤擦去,然後鳳姐兒神色一正,看著周圍她和賈璉二人的心腹,沉聲道:
「侯爺不在家,你們也別以為沒人管,就開始懈怠。
自今兒起,一個個的都給我打起精神,一切照規矩行事。誰要是偷懶懈怠,或者是肆意妄為落到我的手裡,可別怪我沒提前給你們打過招呼!
林之孝家的,你去告訴你們家那口子,從今天開始,將府中大門、後門和所有角門在內的門戶,所有的進出人員都記錄在冊,每日戌初刻報於我知道。」
賈璉臨行前交待過她,讓她有什麼事都交給下人去辦,沒有必不得已的事,不要出門。
她知道賈璉是擔心她的安危,擔心家裡的安危。她已經下定決心,在賈璉不在家的這些時間,要將家裡看的好好的。
……
賈璉並沒有想到在他眼裡憨憨的鳳姐兒已經察覺到了什麼。
他也確實在兩府做了不少預防性的安排。
因為他擔心,鐵網山的事情一旦鬧起來,可能會引起京城各方勢力的響動,威脅兩府的安全。
當然他也知道,若是京城真的發生什麼大變故影響到賈府,僅憑賈府的百十號家丁和他留下的部分親衛,是不足以護持周全的。
所以他提前和兵馬司打過招呼,到時候有兵馬司照拂,料想無虞。
也就僅此而已了。
事情未發生之前,賈璉也不敢做出任何過於明顯的舉動,以致於影響到寧康帝的大事。
第二天上午,宮中人馬果然跟隨二聖大舉出宮,離京。
與之相隨的,還有幾乎所有的宗室子孫,部分王公大臣及其子弟,以及他們各自的大量隨從、護衛。
一路上旌旗蔽空,浩浩湯湯。
賈璉及其部屬也只在大隊人馬人馬經過他們防線的時候,開卡送行。
至於大批人馬到了鐵網山之後,各分屬之間如何安置,如何紮營,如何設防,又如何安排圍獵事宜,便不得而知了。
時間靜逝。
轉眼便是十天過去,眼看圍獵的行程都將要結束,鐵網山上仍舊沒有絲毫動靜傳來。
就在賈璉都差點認為是出了什麼變故,導致寧康帝取消了行動的時候。
^.^,
一則驚天的消息傳來:
太子謀逆,舉兵包圍了鐵網山聖人行宮。
……
鐵網山。
作為被皇家選作圍獵場的大山,擁有著優越的地理環境。
山高而緩,林密不險。
數十年來,已經被皇家經營的宛若一個世外桃源。
然而今日凌晨,這個專供皇家圍獵的世外桃源,卻響起了金戈鐵馬之聲,濃烈的殺氣伴隨著晨曦,瀰漫在整個鐵網山,衝進所有尊貴人的心裡。
整個安靜祥和的皇家圍獵場,頓時人心惶惶。
寧康帝邁著沉著的步伐來到太上皇的行宮之前,卻被一個金甲將領帶人阻擋。
「大膽!」戴權厲喝。
金甲將領自然不懼戴權,只是看寧康帝的面色也陰沉下來,冷冷的看著他,他面上不由露出一絲苦笑。
不過掃了一眼寧康帝身後跟來的大批披甲執銳的禁軍親軍營將士,他們一來就分散開來,明顯將整個行宮「護住」的模樣,他又不得不站出來。
「還望陛下恕罪。末將奉命護衛行宮安全,未得太上皇旨意,不敢放人進去。」
「忠靖侯你放肆!莫非你還敢阻攔陛下不成?」戴權衝到金甲將領跟前,吹鬍子瞪眼,看架勢要不是顧忌對方放在腰間佩刀上的手,他早就一巴掌呼上去了。
寧康帝一揮手,隨即看著忠靖侯史鼎道:「朕得到消息,山下出現亂兵,如今整個鐵網山已經不再安全。
朕擔心太上皇的安危前來護衛,你卻無故阻攔於朕。
若是耽擱讓太上皇撤離的時間,你史鼎擔待不起。」
面對語態輕飄,但是面色陰冷的寧康帝,史鼎感覺到無比的壓力。
不過身為被太上皇一手提拔起來的將領,他更不敢違逆太上皇的旨意。
於是他單膝跪在寧康帝面前,沉聲道:「末將不敢阻攔陛下。
只是眼下局勢未明,末將得到的命令是防衛行宮,不得放一兵一卒進入行宮的範圍,還請陛下莫要為難末將。
陛下若是要覲見太上皇,末將自當為陛下通稟……」
寧康帝沒有再說話,但是跪在地上不敢抬頭的史鼎卻知道寧康帝的面色一定陰沉的可怕。
心中也不由為自己和史家的前途感到憂心。
想著一些可能,他額頭上有豆大的汗珠冒出來,卻根本不敢抬頭去擦。
「既然如此,你便去通稟吧。」
「是。」
終於得到寧康帝命令的史鼎,心下鬆了一口氣,站起來就連忙招呼一個屬下,讓他去通稟。
剛吩咐完,就見到有大批人員從行宮內走出。
隨即,太上皇那輛特製的四輪龍椅便在四個小太監的合力之下被推了出來。
史鼎心下大定,連忙命麾下將士讓開,將行宮大門亮了出來。
寧康帝看到太上皇,旁若無人的上前,沉聲道:「兒臣見過父皇。因事出緊急,兒臣不得不擅闖行宮,還請父皇恕罪。」
「哦,發生了何事,竟讓你慌成這般。」
太上皇像是什麼都不知道,坐在龍椅上的他擺了擺面前的龍袍,語態平淡,顯得漫不經心。
寧康帝道:「兒臣方才得到消息,原本駐守在山下的侍衛步軍營以及京營的大批官兵忽然暴動,如今正向著山上殺來。
兒臣擔心駐守在山上的護軍營將士抵擋不住賊勢,為了父皇的安全,兒臣的意思是,趁著叛軍還未攻上來之前,由兒臣護送父皇離開。」
「暴動?叛軍?
朗朗乾坤,京畿之地,哪裡來的叛軍,又因何暴動。這些你都查明了?」
「事發突然,還未曾查明。不過……」
寧康帝停頓了一下,明顯有些猶豫,但還是回頭示意一眼。
頓時一個一身狼藉的金甲將領被人推了出來。
他噗通一聲跪在二聖面前,聲色俱下的道:「卑職護軍營副統領田渠見過太上皇。
稟太上皇,卑職原本是奉命駐守在山間的,昨兒傍晚,太子忽然帶著親衛下山,說是給二聖準備了特殊的禮物。
卑職未敢阻攔。
誰知凌晨的時候,卑職麾下的將士忽然探聽得知山下大批兵馬調動,他們都打著太子的旗號,氣勢洶洶的往山上而來。凡有阻擋的將士,皆被他們攻擊、斬殺。
卑職不敢怠慢,一面命令麾下將士設置層層防線,一面立即上山來將消息稟報給陛下。」
太上皇瞅了田渠一眼,漠然道:「照你這般說來,是太子舉兵叛亂,意圖謀逆了?
他太子當的好好的,何故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末將不敢斷然。然……聽手下將士的匯報,他們說……」
「講!」太上皇忽然一喝。
田渠渾身一抖,連忙磕頭道:「是!叛軍打的是救駕勤王的名號!
他們說,陛下因為不滿李太妃之死還有田地清畝之策被太上皇否決,對太上皇心生怨恨,欲圖在鐵網山圍獵期間行逼宮奪權之事。
他們還說,太子是奉了太上皇的臨危聖命,才下山舉兵勤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