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沉甸甸的碎銀錠子全部揣進兜里,用手捂著,張勇等人看向賈璉的目光越發恭敬、討好起來。
璉二爺果然是大方、守信之人!
跟著這樣的人,將來一定可期。
「本來我還說過,到了揚州會給你們休假,我也不會食言。不過眼下姑太太還在停靈期,此時也不便放你們出去瀟灑,不然若是吃了酒誤了事,就算姑老爺不責怪,也丟了親戚的情分還有咱們國公府顏面。等送姑太太的靈柩去蘇州安葬之後回來,我再給你們每個人放兩日的假罷。」
賈璉這話一說,眾人自無不贊同的道理。
最喜歡接話的王大栓甚至笑道:「能夠跟著二爺,替二爺辦事,就是咱們的福分了,哪兒還會惦記什麼假不假的。說句不怕爺笑話的話,這趟跟著爺下來揚州,對我們來說,就已經相當於是休長假了,嘿,還能有二爺的賞銀拿……所以二爺就別再說什麼假不假的了,說的我們心裡都不安了。」
他的話,也得到其他人的附和。
本來也是,他們這些人,基本都不是府里主子們身邊的親信,每日在府中無所事事,拿著微薄的月錢混日子。
誰成想二爺這趟下揚州奔喪,卻不帶平時常跟著的長隨們,反而挑中了他們?
更難得的是,南下的一路上,賈璉在生活上也一點沒虧待他們。每到一處地方,賈璉吃什麼,就令他們吃什麼,賈璉住客棧,便也出銀子讓他們住旁邊廂房,這種同吃同住的做法,本來就令他們感動和敬佩。
如今賈璉果然沒有食言,又將白花花的銀子賞給他們……
此時此刻,賈璉在他們心中的位置,已經拔到極高的位置,他們幾乎都在心裡暗想,這次回去之後,不論如何都要想辦法一直待在二爺的身邊!
聽得他們表忠心的話,賈璉面上笑了起來。
這也是他挑選這些人跟他南下的原因,要是府中那些得勢的奴才,又豈是區區一二十兩銀子就可以收買得了的?
就像那王夫人的陪房周瑞一家。劉姥姥從王熙鳳手中打了二十兩銀子的秋風,想要拿出一錠銀子酬謝周瑞家的引路之恩,可惜人周瑞家的卻瞧不上不肯要。
由此可見,榮國府里那些得勢的二主子有多富裕!
與之相對應的,賈璉卻知道,榮國府官庫里的存銀,卻在逐年減少,若他是家主,肯定都忍不住拿那些吸血蟲們開刀賑災了。
可惜他現在只是個替別人管家的,暫時倒也犯不上干那得罪人的事。
說不定,等那些人多貪些,吸足了油水,將來開宰的時候,更肥也不一定。
好處了給了之後,賈璉招過最年輕的王騰和馮飛二人,吩咐道:「這兩日給你們安排一個任務,你們白天無事的時候便到城中去,打探一番揚州城裡哪家酒行的酒最好,特別是烈酒,打聽清楚了來回我。」
王騰二人都應下,心裡有些想問,剛剛二爺不是才說了姑太太的喪期,不准大家沾酒麼,怎麼轉眼又打探起酒來了?
「大老爺生平好酒,我難得到江南一趟,自要將那最好、最烈的酒帶些回去供大老爺享用。」
賈璉解釋了一句。
都說江南美酒,來了一趟,自然要給賈赦帶點好東西回去。
他甚至還想過,要不要在揚州買兩匹「好馬」,須得是那種經歷人事,風騷過人,極會勾人精魄,榨人骨髓的極品貨色。
想想還是罷了。
兒子給老子招妓這種事,傳出去太難聽了。關鍵是不知道賈赦是不是和他以前一樣,喜歡這樣的類型……
……
接下來的兩日,賈璉幾乎沒有出過林府的大門。
除了統籌一下扶賈敏的靈柩下蘇州之事,便只待在院裡,讓張勇教他鍛鍊之法與基本的格鬥之術。
其間,林家子弟,以林埌為首的,多次來邀他出門「玩耍」,說要請他感受感受江淮風月與京都有何不同。
賈璉自然知道他們真實的用意,卻也不屑於拆穿,每次皆含糊推諉過去。
最後一次他們聚眾到院裡來,半拉半勸的,竟大有將他架出門去的架勢,不過被張勇露出兩臂肌肉,再輕輕一吼,就嚇得他們一個個屁滾尿流,再也沒敢來騷擾過他。
作為回應,賈璉倒也沒有客氣,只不經意間在老管家耳邊提了兩句,相信老管家會幫他傳到林如海的耳朵里的。
到了第三日凌晨,一切準備就緒。
林家大門口,賈璉來到林如海身邊,低聲道:「姑父,時辰到了。」
「嗯……」林如海的目光在木棺上逡巡良久,親手將上面繫著的白綾鋪平,最後長長一嘆:「走吧。」
管家聞聲唱道:「啟靈~!」
哀樂響,哭聲起……
所有送靈之人,跟隨著抬起的靈棺,緩緩出了林家大門。
灰濛的街道兩旁,早已布滿了竹竿穿起來的白燈籠,顯得異常清冷。可是那一排排白燈籠之下,卻設立著一頂頂青的白的帳篷,每個帳篷前,都有小小一張祭桌,鼎內燃著香。
那是揚州府的官員、士紳們設置的祭棚,一眼看去,仿若沒有盡頭。
那些府邸,有的是派家中子弟、管家代祭,有的則是親自前來。
賈璉此時的任務,就是幫著林如海,與這些人寒暄致謝。
出了設有祭棚的路段,長長的隊伍開始勻速向前行進。
賈璉偏頭看向靈棺前那道小小的瘦弱的身影。
她顯得那樣的嬌弱,只是抱著母親的靈牌,就像是耗費去了她所有的力氣,賈璉真怕一道晨風就將她吹倒了。
因念及要到城外還有好長的路,賈璉便向乘馬而行的林如海道:「姑父,林妹妹身體嬌弱,況且身上的病也沒好,這麼長時間吹風恐怕傷了根本,還是讓她坐車吧。」
林如海看了一眼女兒,「也好。」
賈璉便招手讓人趕馬車上來。
「不用了,謝謝璉二哥哥……」
這兩日的時間,林黛玉也見過賈璉幾次,多是在靈堂內,所以也沒有最初的陌生。
聽見賈璉對她的安排,她偏過頭來,很是堅定的拒絕。
他知道賈璉故意說她病沒好,是為了讓她可以名正言順的坐車休息。
但是她知道,她並沒有病,或者說,她一向如此,病弱是她的常態。
雖然走了這麼長的一段路,她確實感覺有些累,但是她身後是她母親的靈柩,她懷中抱著的,是她母親的靈牌。這個時候,她不能離開。
一則這是她最後能為母親盡孝的機會,二則,她不能讓這麼多人小看她!
林如海愛憐道:「你璉二哥哥也是為了你好,大家都知道你的身子狀況,便是你母親也不會因此責怪你的,就聽他的吧。」
黛玉只搖搖頭。
賈璉看出黛玉眼中的堅定,心下不由的更生憐意,於是轉身對林如海道:「林妹妹一片赤誠之心,既如此,便依她的意思吧。」
如此,林如海雖然不免擔心,還是只能作罷。
白色的長龍蜿蜒前行,總算在半個多時辰之後,抵達南城門。
城外是早已預備好的運送靈柩的馬車。
從揚州雖然可以從大運河轉長江至蘇州,但是一來所費時間長,二來也周折不便,所以林家決定走旱路用馬車護送靈柩回蘇州。
看著母親的靈柩被族人們合力抬上馬車,林黛玉哭的泣不成聲,身子幾近不能站立,幸好有旁邊的丫鬟和奶嬤嬤攙扶。
賈璉忙將馬車牽來,親自扶黛玉上車。
黛玉這次倒沒有再堅持,站在車上,對著林如海欠身一禮,又對賈璉施了一禮,然後才抱著靈牌進了馬車,隨即,嚶嚶哭聲從裡面傳了出來。
賈璉敲了敲罩著白孝,憨憨呆呆的雪雁一下,囑咐道:「你還不上去安慰安慰你們姑娘?」
「哦。」
憨丫頭這才後知後覺的跟著鑽進了馬車。
此時賈璉也跨上了自己的白毛駿馬,等靈柩被穩穩噹噹的綁在馬拉車上,賈璉策馬至林如海跟前。
林如海正與「三太爺」等人客套,聽賈璉說一切準備妥當可以啟程,他用力一夾馬背,靠近後拍了拍賈璉的肩膀:「這一趟,勞煩你多費心了。」
賈璉搖頭:「姑父言重了,這都是小侄應該做的。」
說完,無視旁邊林埌等人嫉妒的眼神,問道:「姑父可還有什麼需要吩咐的?」
林如海搖搖頭,道:「你們去吧。」
他其實也想要送愛妻最後一程,可是,他身上肩負著朝廷的使命,聖上的恩眷。
他想要離開揚州,必須先向朝廷請旨,朝廷批覆之後方可。
他不想因為他的私事,弄得勞師動眾,也不想皇帝因此覺得他輕狂。
所以,他只能將對愛妻的愧疚,藏在心裡。
直到看著送靈的隊伍已經遠遠離去,林如海方收起眺望的目光,招呼著隨從人員回了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