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兒見王熙鳳如此,登時便流下淚來,哽咽道:「奶奶,你又何苦如此呢?便是奶奶一時生氣打我兩下,那又有什麼了不得的……」
她一句話未說完,王熙鳳早就又羞又愧,摟著平兒也哭道:「好丫頭,我知道你的心,方才我不過是氣糊塗了,白白拿你撒氣,你可不要記恨我。」
平兒聽了忙道:「奶奶這是說哪裡的話,奶奶平日裡怎麼待我的,難道我心裡還沒個數不成?今日奶奶受了這麼大的氣,不拿我撒氣又找誰去?我知道奶奶的心裡苦呢……」
不等她話說完,王熙鳳這裡更是心中淒涼,摟著平兒哭道:「好丫頭,也就是你知道我處境艱難罷了。在別人眼裡,都說我厲害沒人心,可即便是有這個惡名,我在這賈府裡頭還寸步難行呢。若是我當真要圖那個賢良名兒,處處容讓,恐怕還早就讓她們給吃了呢。在外人看來,咱們嫁進這賈府來,倒好像是升仙了一般,她們哪兒能知道這大戶人家裡頭的艱難險惡……」
二人這裡正說著呢,突然就聽外頭有小丫鬟高聲回道:「奶奶,大太太派人過來了……」
王熙鳳一聽這話,登時滿臉都是怒容,一邊緊忙擦了擦臉上的淚痕,一邊咬牙切齒咒罵道:「這餓不死的賤人,這早晚派人過來又做甚麼,是不是想看看我氣死了沒有?」
平兒忙就起身幫著鳳姐兒收拾,一邊低聲勸阻道:「奶奶何苦為這樣的人生氣呢。恐怕她這是叫人過來探聽消息呢,奶奶仔細。」
王熙鳳聽了,不免咬牙切齒罵道:「這老不死的討吃鬼,也不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配不配來這府里,配不配做我的長輩,我呸!」
平兒手裡忙著,嘴裡又急忙低聲安慰了半日,等把二人臉上的淚痕用重重的粉蓋住了,這才扭頭吩咐道:「是誰過來了,快請進來!」
她話音剛落,就見一個婆子大搖大擺走了進來,不過略微一施禮,便似笑非笑盯著王熙鳳問好。
二人定睛一看,原來這來的不是別個,正是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
只見這婆子緊盯著她們主僕二人,皮笑肉不笑,說道:「好幾日沒見二奶奶過府里去了,老婆子我心裡還真是記掛,二奶奶這幾日可好?」
王熙鳳聽她這麼一問心裡頓時就是大怒:這個狗奴才故意氣人!她不相信邢老不死的會不和她說剛才的事情,要不也不會巴巴的就派她過來。
這老婆子是邢夫人的陪房,伺候了那老東西將近一輩子,最受寵信,她怎麼可能什麼都不知道?哄鬼!
可即便她心裡再清楚,面兒上又什麼都不能說。
這婆子是老不死的人,別說是她的人了,就算是老不死身邊的一條狗,做媳婦的王熙鳳都不能隨意折辱,否則就是不孝。這是規矩,是流傳了千百年的規矩,王熙鳳她就是再厲害也不得不遵從。
因此,王熙鳳把滿腔的怒火壓了又壓,好容易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笑容來,咬著牙笑道:「多謝媽媽記掛了,我很好。不知媽媽過來找我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兒不成?」
王善保家的聽了這話反倒是笑得更深,先瞪著兩隻母狗眼深深看了鳳姐兒半天,這才笑問:「怎麼看奶奶的眼眶有些紅,莫不是哭過了麼?」
說罷也不待鳳姐兒回答便又扭頭去看平兒,復又笑嘻嘻說道:「平兒怎麼也瞧著不高興,臉色也不大好看,怎麼,你們這主僕兩個是剛剛生過了氣還是怎地?」
平兒聽了老婆子的話,登時也氣得倒仰,但她深知這婆子平日裡仗著是邢夫人的心腹,沒事兒專會挑三撥四,最是個討人嫌的陰狠小人。她哪裡還敢說別的,只得強笑道:「看媽媽說的,奶奶平日裡對我何等的好,連句重話都捨不得說我,慣得我時時就連個上下尊卑都分不清,我且是活的得意呢,好好的又怎麼會拌嘴?這不是剛才我們兩個說起薛姨媽和寶姑娘來,都感念她母女兩人沒個依靠,這才紅了眼睛,偷偷哭了一場,不想媽媽眼尖就看出來了。」
王善保家的聽了平兒這一席話頓時就不舒服起來,未免有些個尷尬,只得笑道:「可是,二奶奶對平姑娘的好,府里這上上下下誰不知道,原是我想差了。」
平兒不等她說完,忙就笑道:「這話可真,不過我平日裡也時常警醒自己,即便是奶奶對我再好,那也是主子的恩典,我可也不敢太過逾越,奴才終究是奴才呢。若是瞧著主子性子好,肆意妄為,恐怕總有一日要吃大虧,就是被攆出去,再或是被殺被賣也不是沒有的。」
這一席話更是厲害,王善保家的聽了更是刺心,有心想說平兒幾句,可又實在挑不出什麼來,當下也只好強壓住心頭的怒火,冷笑了一聲兒便說道:「這可是沒有的話,別人我不知道,就是平兒你,你們奶奶再怎麼也不會對平姑娘你怎樣的……」
平兒復又笑道:「這我倒是心裡有數兒,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敢狗仗人勢,沒的叫外人看了不像話,就背後叫人戳脊梁骨也不好受……」
王善保家的聽了心裡越發不自在,梗著脖子半天說不出話來。可巧這時候就聽外頭回說老太太派人來找,王熙鳳這才假意說道:「媽媽好容易來一趟,按說是該留媽媽多說一會子話,可這府里事情太多,我實在是抽不開身,改日再請媽媽喝酒,如何?」
王善保家的一聽忙就說道:「奶奶有事兒就快去忙,我是個閒人,等有時間再來也是一樣。」
王熙鳳便又笑問:「媽媽這次過來可是有什麼事兒?」
王善保家的一聽這才想起自己到底是為什麼來的,急忙便說道:「可不是有事兒呢,這光顧著和平兒說話了,差點兒就把正經事情給忘了。」
鳳姐兒聽了便拉長了聲音,冷冷瞥了她一眼,冷聲問道:「不知媽媽到底是為什麼來的,我心裡倒疑惑呢,媽媽平日也少到我這裡來,不知今兒是哪陣風把媽媽颳了過來,我還以為媽媽是特意來瞧我的,原來還是有事兒才肯來的……」
王善保家的聽她語氣不對,不由得就漲紅了臉回道:「我們太太叫我過來支取琮少爺的月例銀子……」